周岩似乎永远也不会冷,他只穿着单薄的冲锋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画风景速写。
小组成员的六个女生中,有两位是周岩的铁粉,一个叫范晓鸥,一个叫辛欣,当初也是她俩偷偷贿赂了班长大齐才被安排进这个组。范晓鸥和辛欣不时跑去周岩旁边观摩,最后索性也在石头上坐下,寒风不能阻挡她们学习的热情,两人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锲而不舍地深入学习绘画艺术。
丁卯卯看见林小暖坐得离那些人远远的,目不斜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画板,却一笔也没画出来。丁卯卯凑过去,用肩膀碰碰她,笑嘻嘻地说:“你再这么装下去,别人就要先下手为强啦!”
林小暖一下子脸就红了,强装糊涂道:“什么先下手为强?”
“别装了,你喜欢周岩是不?你这女人还真挺藏得住事儿,我一直等你主动坦白呢!”
林小暖立刻左右看看,说:“你小点儿声!可不能让马莉那个大嘴巴听见了!”
丁卯卯无语道:“我都能看出来,那个老司机能看不出?你还是赶紧从实招来吧!”
林小暖只好从实招来:“好吧,其实,我跟周老师四年前就认识,我上大三那会儿他研究生还没毕业,我生日那天晚上去银杏公园的石墙边等着看狮子座流星雨正好碰到他,于是我们就一起看了场流星雨……”
丁卯卯夸张地发出一声“哇喔——”,林小暖打了她一下,又接着说:“他知道了那天是我生日,就给我唱歌祝我生日快乐。他唱的是我偶像Pumpkin的歌《南瓜》,我觉得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他。
“我本来以为他早已经忘了我,结果去年有一天,他碰巧到我店里买迷迭香,他认出了我……说实话,我还挺意外的,但又特别开心。我觉得可能,我在他那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特别吧!
“但是……”
林小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她犹豫一下之后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马莉生日在星空,那个姓傅的弟弟说了什么?”
丁卯卯想了想,隐约记得当时傅一扬问了周岩一句什么画。
林小暖说:“那幅画我其实也见过,周岩说是他学生时期随便画的,画上是个女孩,那女孩长得跟我很像。”
丁卯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他画的是你?他见过你之后念念不忘只好用画笔来表达思念?哎呦你俩这可是双向暗恋啊!”
林小暖被气笑了,无奈地翻着眼皮向上吹了一下刘海儿,“真是那样就好了!但你想多了,画上的是他初恋,我不过是长得像她而已。”
丁卯卯又愣了一下,然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小暖说:“所以他对我的关注都不过是这一个原因罢了,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喜欢他,我不想成为谁的替身。”
林小暖语气坚定,但失焦的眼神和迟缓的动作暴露了她的难过。
丁卯卯不明白这有啥好难过的,长得像他初恋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优势?既说明你长相是他的菜,又借此被附加了特殊性,人家初恋也没跑出来跟你竞争,你在这儿瞎惆怅个什么劲儿啊?
丁卯卯觉得林小暖可能是对自己不够有信心,于是打算帮她一把。
那边大石头上的几个人似乎已经探讨完绘画艺术,范晓鸥要求课间休息,并缠着周岩想去江上划竹筏。
江上漂着几只用粗铁链固定的竹筏,竹筏的主人是个老大爷,此时正坐在岸边抽烟。范晓鸥蹦跳着过去连哄带撒娇地征得了大爷同意,周岩跳下大石头,并朝林小暖这边看了一眼,说:“走吧,去玩一会儿。”
林小暖下意识地别开目光,丁卯卯没给她矫情的机会,直接把她拽过去,“等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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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镐无所事事地在江边晃了半天,这鬼地方太特么冷,同行的那帮人都在画画,只有他无事可做,因此更加觉得冷。
但他又不想回基地,那个女的太不让人放心了。她根本就不像是出来好好画画的,她先是跑去林小暖那里嘀嘀咕咕了半天,两人一边说还一边猛朝姓周的那里瞟。后来姓周的居然主动邀请她们一起过去玩,林小暖明显不想参与,但那女的却迫不及待,硬把林小暖拉过去。
江上那几人在老乡的指导下摇摇晃晃划起竹筏,周岩很快掌握技巧,不多时就划到江心。
姓周的太爱表现,这种出风头的事儿王镐是很不屑的。其实刚到江边同组就有一个女生红着脸悄悄问他,能不能一会儿一起划竹筏,他当然是拒绝了,他这么矜贵的一个人,怎么能去撑竹蒿呢。
王镐坐在刚才丁卯卯坐过的小马扎上,掏出耳机戴上听歌。
那边竹筏上的那几个,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却一个个笑得跟傻子一样。特别是那个姓丁的蠢女人,尽管隔着半条江和耳机,仍能听到她令人烦躁的尖叫和嬉笑。
王镐将耳机塞得更紧,音量调大。
第29章 29
那伙人终于上了岸,各自坐下来继续画画。
王镐被丁卯卯从马扎上撵走,只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他一边听歌一边环顾四周,看见马莉坐在离丁卯卯和林小暖十来米远的位置。
这可不太常见,马莉素来跟林小暖形影不离,就算是在吃丁卯卯的醋,主动退出也绝不是她的风格,这种时候凑上来抢占C位才更符合她一贯的做派。
马莉并没有在专心画画,她画几笔便低头看一眼手机,似乎在跟谁聊天。王镐忽然有些后悔替她出进修班的学费,马莉曾说辞去了美术培训机构前台的工作,想要好好学一下画画,以便将来进入更加赚钱的儿童美育机构当老师。王镐一时脑热被她的努力打动,可是现在想想,还不如不要让她去耽误祖国的花骨朵了。
其他人陆续画完作业,光线也黯淡了一些,周岩让大家收拾画材准备回去。这时范晓鸥说:“周老师,现在回去也太早了,咱们去爬后山吧,中午听男生们说那山一小时就能爬完!”
辛欣立刻积极响应,周岩笑:“画一下午画了,你们不累么?”
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说:“不累!”
王镐看了眼丁卯卯,心想她肯定不会去,她恐高呢,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她回基地吧!于是他主动说:“周老师你带她们去吧,我跟丁老师就先回去了。”
谁知丁卯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说我要回去了,我也去爬山!”
周岩笑着对王镐说:“还是一起吧,王老师。”说完他便率先朝后山的方向走去。女生们欢呼着紧随其后,好心没好报的王老师默默跟在后面,心情十分糟糕。
他暗自琢磨着:这女的真是不知好歹,难道她上次的恐高是假的?不想跟我爬山找借口?还是说这次为了跟姓周的一起爬山,连恐高都不在乎了?
王老师越琢磨心情越糟糕,但那女的却跟没事人一样拉着林小暖快步跟上周岩。
周岩和范晓鸥走在最前面,范晓鸥话很多,一会儿要周岩教大家唱歌,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与他探讨梵高和高更的画作和友谊。
林小暖被丁卯卯强拉着,表情尴尬,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而那女的却腆着脸自顾自加入周岩与范晓鸥的聊天中,甚至撞开范晓鸥,带着林小暖强行插到周岩旁边,王镐都替她感觉丢脸。
王镐在队伍的最后慢吞吞地走着。这山根本不能称之为山,最多就是个土坡,植被早已干枯,到处都是裸露在外的碎石和泥土,毫无景致可言。
山爬到一半,王镐眼见着丁卯卯在前面从咋咋呼呼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后来就开始气喘吁吁,最后,干脆一屁 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走了。
周岩停下来,问她怎么了,她逞强说没事,让他们继续爬,她坐在这里等大家。范晓鸥站在周岩旁边,笑嘻嘻地说:“丁老师,你是不是平时缺乏运动呀?今天多好的锻炼机会,错过可就没有啦!”
辛欣也故意煽风点火:“哎,这儿有好多坟堆呢!你确定要一个人在这里嘛?”
丁卯卯听了立刻一个激灵从石头上蹦下来,女生们哈哈大笑。
周岩居然也笑了,他不甚在意地对丁卯卯说:“如果累了咱们都先休息一下,等会儿还是一块走,谁也别掉队。”
王镐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走过去,对那些没长眼的人说:“你们去吧,我留在这儿陪她。”
他担心那女的又否认当众让他下不来台,便抢在她开口之前对其他人下逐客令,“赶紧走赶紧走,再不抓紧时间一会儿天黑了!”
周岩看了眼丁卯卯,好像也意识到什么,这才对王镐点点头说:“那我们速去速回,丁老师看起来不太舒服,你照顾好她。”
我用你说!
王镐沉着脸不接话。
那帮碍事的人终于走了,王镐看看丁卯卯,阴阳怪气道:“不是不怕爬山么?我还以为你的恐高是装的呢!”
丁卯卯本来就不舒服,听了这话更不舒服了,没好气地说:“你懂个屁!”
王镐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他走到她跟前挤在旁边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只蓝牙耳机塞进她耳朵里。
丁卯卯听见耳机里面放着张希的《盲盒》:
感觉
其实总有感觉
闭上双眼
收到讯息
巧合
谁说只是巧合
暗潮涌动
沉默不语
命运有时太顽皮
包裹着华美的外衣
盒子里面隐藏未知结局
小心翼翼
抵挡不住一句愿意
一切全凭手气
熟悉的轻松的旋律令丁卯卯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脸色也慢慢由刚才的苍白转为红润。她听见身旁的王镐在轻声跟着哼唱:犹豫
难免一再犹豫
姿态虔诚
无端颤栗
期许
控制不住期许
摊开掌心
无所畏惧
命运有时太顽皮
包裹着华美的外衣
盒子里面隐藏未知结局
赌上所有运气
能否换来一个惊喜
……
虽说只是小声哼唱,但丁卯卯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王镐的歌声。此人虽说当初是以令人怀疑的“知名音乐人”的身份进入坤大,但她却从未在任何场合听到过他唱歌。按理说照他平时那个自恋劲儿,此举是十分不合情理的。
丁卯卯拿掉耳机,王镐的歌声却戛然而止。丁卯卯看着他:“为啥不唱了?”
王镐傲娇地说:“就是不想唱了。”
丁卯卯皱眉咧嘴,阴阳怪气带着嘲弄:“哎呦我怎么头又开始晕了,你别停啊别停别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不是不行啊?”
王镐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妈的!”
笑完他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坦白:“确实是不想唱,我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唱歌。”
……一个学音乐出身即将教学生音乐创作的人,说自己不喜欢当众唱歌?
丁卯卯感觉此人应该是在找借口:“那当初你还答应来给校园歌手大赛当嘉宾?”
王镐自嘲地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妈你也见过一次,对她的性格应该有所了解。不仅是给校园歌手大赛当嘉宾,还有这半年到院办上班,都是我做出的最大的妥协。
“但事实上我在演出头一天跑去清风山骑马,还有突然发烧昏迷,后来想想应该都不算意外——按照王治的说法,这是我潜意识的选择。”
丁卯卯一半明白一半糊涂:“你的意思是说,你自己也希望发生突发事件,导致你上不了场?”
“也许吧,”王镐瞥她一眼,“所以说我还得感谢你。”
丁卯卯张着嘴,觉得此人不像在说反话,于是不免有些震惊。这时王镐却站起身,说:“因此作为迟到的感谢,我决定兑现我上次没做到的事情。”
丁卯卯下意识也跟着一起从大石头上跳下来,王镐面朝她跩跩地说:“这次我可以背你下山。”
丁卯卯顿时被他感动了,决定这次一定帮他实现心愿:“那现在就背吧!”
**
王镐只背着那女的走了一百来米,就后悔了。
那女的虽然看着挺瘦,实际上也不轻,而且还特别不老实,在他背上一会儿歪到一边,一会儿快要滑下去,一会儿又勒得他喘不上气来。他脖子上还挂着她那个巨大的画袋,让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被两袋一百斤重的大米压着。
王镐从小只是个沉迷音乐的宅男,一直没什么运动细胞,如今更是忙于创作没空健身。人对于不熟悉的领域往往容易低估其困难程度,王镐自以为背个女人下山这事儿易如反掌,没想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如此之大,明明才刚走出去没多远,他就已经感觉自己双膝发软、双眼发黑了。
又强撑着继续走了一会儿,王镐实在不想背了,这时听到那女的兜里的手机响起来。王镐像是看见救命稻草,立刻机智地说:“你先下来接电话吧!没准儿有什么要紧事呢!”
然而背上那人一声不吭。
王镐很不高兴,心想这女的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体谅别人!光想着自己舒服,宁愿不接电话也不愿下来!
丁卯卯的电话声中止,紧接着王镐自己的手机也响了。
王镐一阵窃喜,马上挺直上身想把丁卯卯先放下来。可他万万没想到,背上那个女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这么一站直,她勒住他脖子的双臂瞬间松开,整个人直接从他背上滑了下去。
“咚”的一声,她脑袋着地摔在植被。干枯、到处是裸露石块和泥土的地面上。
王镐举着手机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女的忽地从地上坐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他。他反应极快也没看来电显示就迅速接通电话:“喂,你好,哪位?”
周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王老师,你们跑哪儿去了?丁老师和你在一起吧?我刚才打她电话没人接。”
王镐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俩说走就走,忘记跟另外那几个人打招呼。于是他向周岩简单解释了一下,并颇有心机地主动提出,他俩会留在原地等大家过来一起下山。
挂上电话,丁卯卯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她愤怒地大声质问:“混蛋!是你把我摔地上了?”
王镐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一脸真诚的无辜:“我接电话前你就已经下来了,你自己说先坐地上休息的,我当时只顾接电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丁卯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苦于没有证据,等了一会儿周岩他们也赶到了,大家就一起往山下走。丁卯卯背着自己的画袋走得头重脚轻东倒西歪,周岩问:“你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