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互相伤害
真正的感同身受并不存在
这世界
轨道纵横相错
交会又各奔西东
看似纠缠或平行相依
却在不同时空
不想承认
独自上路的恐惧
爱情是爱着爱与被爱的自己
一沙一世界
没有奇迹
丁卯卯听出后面一段词并未在原唱中出现过,大概是王镐自己加上的。王镐的声音跟Pumpkin简直太像了,要不是他不喜欢当众唱歌,真该鼓励他朝演艺界努力一下。
许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待王镐唱完,他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王镐惊讶地转过来,看见身后居然站了四个人,除了丁卯卯,剩下的那三个都不认识。
丁卯卯说:“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儿。”
王镐看她一眼,不高兴地想,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带陌生人上来了?
丁卯卯说:“这位就是许先生。”
王镐有点意外,但没表现出来:“哦,有何贵干?”
许先生笑笑说:“你跟牛强的长相确实有些相似。”
王镐心说我他妈才不像那个疯子!
见王镐没吭声,许先生问:“听说你从小跟在牛强身边长大,他向你提到过你的身世吗?”
王镐把吉他放在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你说的是我被亲生母亲抛弃,被王家拒之门外,打算过继给一个疯子,最后不得不又领回家的‘身世’么?”
许先生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孩子,你的亲生母亲并没有要抛弃你。”
王镐冷笑一声,“怎么,你除了调查牛强,还在调查那个女人?不好意思,我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提供不了你什么信息。
“另外,我不习惯牛强这个名字。他叫王宏涛,是我的小叔,一个丧心病狂的罪犯。很抱歉我这张脸与他有相似之处,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想到他,而且我作为被这种人渣养大的下一代,大概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丁卯卯看着王镐,感觉今天的他有点奇怪,但也没往深处多想,毕竟被一个陌生人谈及他不愿面对的过去,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王镐全程没跟丁卯卯说话,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抓起木桌上的吉他,直接离开了天台。
丁卯卯与许先生在天台上又待了一会儿,把他送下楼目送他的车开走后,她想了想,觉得暂时还是先不回去面对王镐比较好。于是她出了家属院,打算在门口找家饭店吃午饭。
路过心艺琴行时,丁卯卯不由自主地朝店内望了一眼。她看见梁秋月正送一对年轻人往店门外走,梁秋月笑容可掬地向客人道别,然后一转身,露出疲惫的神色。
丁卯卯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梁秋月已经看到了她。梁秋月主动喊住她,请她到店里坐坐,丁卯卯谢绝了,说自己还有事。梁秋月知道她对自己仍有戒备,便没有勉强,只是问:“镐镐昨天回去后,情绪还好吧?”
丁卯卯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胡乱点点头。
梁秋月明显松了口气,说王镐昨天问到他被送回王家后,丁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丁卯卯的解离症。
丁卯卯怔了怔,脱口而出:“你告诉他了?!你告诉他的是哪件?你不会都告诉他了吧!!”
梁秋月没料到丁卯卯反应会这么大,不知所措地说:“镐镐说在帮你做治疗,为了保证治疗效果,他必须对整个事件有充分的了解……”
“这个撒谎的混蛋!”丁卯卯怒不可遏。
梁秋月意识到好心办了错事,忙劝道:“卯卯,这事儿都怪我,你千万别生镐镐的气啊!他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昨天他听说后特别生气,简直杀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
丁卯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梁阿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丁卯卯简直是落荒而逃。她饭也顾不上吃了,头也不敢回地一路小跑进了学校。
一直走到艺术学院大楼,沿着楼梯上到四楼,打开院办的门,又把门反锁上,丁卯卯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原来今天王镐态度的反常,是因为这个。
行吧。反正他早晚得知道。
丁卯卯百爪挠心地沉默着。王镐的反应可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但她这会儿深深的失落感,又特么的是怎么回事儿?
一下午丁卯卯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因为没吃午饭饿得胃疼,便去学校门口的蛋糕房随便买了点什么缓解胃部不适。
等她磨磨蹭蹭地回到对门王镐的房子里,看见妈妈并未像往常那样在厨房忙碌,而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丁卯卯看看左右,发现王镐不在家,就问妈妈怎么了。
丁母很不高兴地瞪着她,质问她是不是跟王镐闹别扭了。丁卯卯说没有,丁母不信,说王镐下午忽然说要把这套房子留给她们母女俩住,自己还是搬回家去。丁母一口咬定,如果不是因为吵架太生气,王镐是不可能单独撇下她们不管的。
丁卯卯不禁心中一阵烦躁,提高声音说王镐与我们非亲非故,人家凭啥操心咱们?也许他最近比较忙,或者被家人叫回去住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迅速点了个晚餐外卖,任由丁母还在嘟嘟囔囔,她假装没听见直接进了主卧关上房门。
丁卯卯坐在这间被王镐住过几次的卧室里,也没开灯,手机里放着Pumpkin的歌单。
大约半小时后,外面传来外卖小哥的敲门声,丁母去开门,丁卯卯也准备出去吃饭。
就在她伸出左手握住主卧门把手的时候,手腕上那个丑萌丑萌的卡通猫纹身露了出来。
这纹身丁卯卯原本是当天就打算搓掉的,可那天晚上出了牛强的事,之后每天几乎都在围绕着此事奔波焦虑不安,她早就把这丑猫给抛在了脑后。
房间里由于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纹身图案变得模糊不清,却因此隐隐显现出了三个夜光的文字——这是之前丁卯卯没有注意到的。
她调整手腕角度,用另一只手遮挡掉残存的光线,这下三个幽幽的文字显得清晰无比:“我爱你”。
丁卯卯愣了好大一会儿。
原来,那家伙独家研发的,非要她第一个试用的这款纹身贴,是个表白纹身。
……妈的。
丁卯卯鼻子一酸,胸口处锥心刺骨。混蛋!
手机里仍在放着Pumpkin写的歌,歌手唱:
密封在心底的东西
黑夜里刺伤自己
明明都寂寞
谁敢轻易示弱
逃脱不了命运布下的钩子
一沙一世界
狂风乍起
毁天灭地
屋外妈妈喊丁卯卯出去吃饭,丁卯卯握在门把手上的左手迟疑了一下,又松开。
她隔着房门说:“你先吃吧,我这会儿胃不舒服!”
说完她打开房间里的灯,坐在椅子上,点开了王镐发给她的那首Demo。
旋律一遍又一遍地放着,不知多少遍之后,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找到之前写得不够满意的那首歌词,点了删除,开始重新写。
几乎一气呵成,写完后她没有再读,而是直接复制粘贴在王镐的微信对话框里,点了发送。
“不管你对它满不满意,现在它都是你的了。你可以随便改。”她说。
“房子我们很快会搬出来,这些天的房租回头让我妈给你。”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
再见,小耗子。
她在心里说。
**
昨晚丁卯卯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上班迟到了。
李清远有点不太高兴,把她叫过去说:“丁老师,我发现你最近不是请假就是早退,再不然就是迟到,这影响也太不好了!你看咱们院办负责整个学院的教辅及行政工作,每个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你人不在万一遇到紧要工作需要处理怎么办?”
丁卯卯认真解答他的疑问:“噢,按照以往的经验,万一我人不在,通常吴主任会安排学生助管代为处理。如果助管也解决不了,吴主任便会亲自出面来解决此问题。”
李清远被噎了一下,于是更加不悦了,偏偏这时他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他一把抓起听筒,听着对方说了两句,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挂上电话,看了丁卯卯一眼,问坐在斜对面的金老师:“金老师,是你在负责研究生的教务管理吗?”
金老师说:“不是我,是小丁在负责这个事。”
李清远立刻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他沉着脸抬高声音说:“丁老师,刚刚接到校档案馆的电话,催交去年六月份毕业研究生的答辩材料。这是本该去年7月初就完成的工作,全校21个学院,只有咱们艺术学院一直未交。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丁卯卯被问得一愣,研究生教务这块儿原本是吴主任在负责,自从去年他动了离开艺术学院的心思后,便一直不太上心。研究生毕业答辩那套材料一般是一式两份,一份装进学生人事档案,另一份提交校档案馆存档,吴主任当时并未亲自经手此事,而是直接找了几个学生替他来做。后来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吴主任便把研究生教务全部移交给了丁卯卯,完全没有提过毕业生答辩材料的事。
丁卯卯简单解释了一下,并保证会跟吴主任联系问清原因。李清远挥挥手,让她赶紧联系。
结果丁卯卯给老吴打去电话,老吴却推得一干二净,说不清楚此事,再问下去,就开始倚老卖老,说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让她找当时装档案的学生问一下。
丁卯卯打听了一圈,终于找到帮老吴整理材料的几个学生干部,一问才知,原来当时老吴并未交代清楚如何分装档案,学生直接把毕业生的两份材料全部装进了人事档案。
丁卯卯傻眼了。
人事档案早就随学生回原籍或调到报到单位去了,把材料追回的麻烦程度与重新补办不相上下甚至更难。但她还是得试一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丁卯卯啥事也没干,就坐在那里打电话联系毕业生了。一部分学生换了号码联系不上,一部分学生称查找档案有难度,还有一部分学生一口答应但没了下文……丁卯卯几乎是白忙活。
李清远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这事儿不是她的责任,说她辛苦了,院里会妥善处理此事。
结果又过了几天,丁卯卯到行政楼开全校研究生教学秘书会议,研究生工作部的领导直接在会上批评艺术学院的教学秘书,说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此等低水平的错误。
参会的各院教学秘书都知道丁卯卯是艺术学院负责此项工作的老师,哪有人去深究一年前此事的负责人到底是谁,因此尽管领导并未指名点姓,但大家全部默认这是丁卯卯的责任。更可气的是,正因为领导没有指名点姓,丁卯卯连一个反驳解释的立场都没有。
丁卯卯憋着一口气直到会议结束,谁知刚回到院办,又被教学副院长叫去办公室,同时被叫去的还有李清远。教学副院长黑着脸批评丁卯卯工作不细致,导致学院被抓了典型。丁卯卯感到一阵心累:“我说过了,这事当时不是我负责的!”
副院长还未发话,李清远已经率先一步斥责丁卯卯遇事没当担推卸责任,说发生这样的事故就是整个院办的责任,谁也脱不了干系,并当着教学副院长的面,责令丁卯卯负责重新补办全套毕业生材料。
丁卯卯终于领教到了这些行政油子们的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中遭遇如此巨大的一口黑锅。经验丰富见怪不怪的金老师劝说道:“老吴人都走了,领导当然得找个替罪羊来背锅啊,不然这气要往哪里撒?没事没事,习惯就好了!”
丁卯卯才不想对这种烂事习惯,她没等下班就示威似的提前早退,并且还打算明天请假以示不满。她气哼哼地走出校门,朝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路过心艺琴行时,她看到王镐从店里走出来。
第56章 56
几日未见王镐似乎换了风格,原本骚气的潮发恢复了黑色,显得干净利落,身上套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没有戴任何饰品。
两人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丁卯卯直接将目光移到天上。王镐也很默契,装作没有看见她。
王镐把手里的墨镜架到鼻梁上,低头走下台阶,朝停在路边的车走过去。
丁卯卯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很快便发动汽车,打转方向,绝尘而去。丁卯卯也继续朝前,走回家。
这段时间牛强一直没再出现,丁母便在丁卯卯的劝说下一起搬回了自己家。丁卯卯到家时丁母已经做好晚饭,两人吃过饭,丁母回房间看电视,丁卯卯则早早地睡下了。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踏实,一开始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后来频繁醒来,最后又开始做梦。
她梦见自己进入一个黑暗的空房间,房间中央一团如雾气般的光骤然亮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团光走过去。
那团光来自一面巨大的镜子,雾气逐渐散去,镜子里出现一个背对她的、光着身子蜷缩睡觉的婴儿。婴儿睡得很沉,一动不动,一身皮肤白得发光。
丁卯卯心生怜惜,她觉得那孩子一定很冷。
她忘记这是镜子,她走过去,轻声呼唤,想要拥抱那个孩子。
婴儿始终不动,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
电光石火之间,丁卯卯忽然意识到:这孩子既不会被叫醒,也不会觉得冷,因为这是一个死婴。
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丁卯卯立刻感到天旋地转,同时那面镜子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
但她并未因此醒来,眼前画面一转,又来到一条小路上。
小路并不宽阔,两边栽种着樱花树。有风吹过时,满树的粉色花瓣便徐徐飘落下来。丁卯卯认得这条路,这是坤大图书馆门前著名的樱花小径。
小路上人来人往,有站在树下拍照的,也有行色匆匆的。丁卯卯看见十一、二岁模样的自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走几步又停下,她回头,在等身后的男人赶上她。
那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瘦而苍白。他低头对她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去不去?她点点头,于是他笑了,拉起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忽然画面破碎,又出现了另一个场景。
逼仄黑暗中一个声音问:“舒服吗?”
她睁开眼,一张瘦削的面孔处在很近的距离。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那张脸有着恰到好处的起伏轮廓,脆弱中自带贵气。那张脸上有一双透着精明狠戾的双眼皮大眼睛,那张脸面目狰狞。
“别叫!”她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然后被死死捂住了嘴巴。
丁卯卯被前所未有的眩晕和窒息感湮没,她只能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带着巨大的恐惧醒了过来。
丁卯卯怅然若失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意识才终于完全清醒。丁母在厨房刚刚开始做早餐,见女儿从房间出来有点意外:“今天怎么起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