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他冷声说。
她好像没听见,只是将头埋在他怀里呜咽着。
他厌恶透了,却也无可奈何——她是他大哥的老婆,子航的妈妈,撕破了脸这个家也就再无宁日了。
他试图推开她:“嫂子,你喝多了。”
女人在这种时候反而有了惊人的力量:“我没有,我清醒着呢,我其实……”
陈熙来到后院,看到的就是秦露依偎在梁劭怀里的这幅场景。
潜意识里知道这里可能有误会,但一颗心还是不由得往下沉。
她二话不说转身离开,心情远没了来时的轻松惬意。
梁劭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只看到一片姜黄色布料,那是陈熙今天穿的冲锋衣的颜色。
这时候他也再顾不上秦露的情绪了,一把将人推开追了出去。
追到旅社外,总算追上了她。
梁劭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饭吃完了,回万年村。”
梁劭:“我今天喝酒了,不方便开车,我已经和多吉他们说了,明天一早回去。”
“那你明天一早回去吧,我今晚回去还有事。”
梁劭蹙眉:“有什么事这么急?多吉林越他们能帮忙吗?”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去前面旅社租辆车就行。”
说完她又要走,发现手臂还被他攥在手里。
陈熙笑,是那种拒人于千里、冷冰冰的笑。
“就那么喜欢跟人拉拉扯扯啊?”
他没接她这攻击力十足的话,而是不容置疑地说:“你喝酒了,这么回去不安全,明天一早跟我一起走。”
见他态度这么坚决,她放弃理论,只是试图挣脱他的手。
他就那么站着,蹙眉看着她,脚下像扎了根,一动也不动,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管被她怎么挣脱,就是分毫不让。
陈熙恼火:“我让你放手?听不懂人话?”
“拉拉扯扯像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
“梁劭,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这句话没说完,她已经被他推在身后的墙上,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住。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准确无误地封住了她的唇,吞噬掉了她即将出口的刻薄话。
身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全然当作没有听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吻中。
在陈熙的印象中,眼前的男人一直是克制的、沉稳的,但是此刻,她清楚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翻涌,还有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
她起初还反抗,想说他恶心,抱过别人又凭什么来抱她?但身体里的氧气好像都被他攫取走了,让她四肢逐渐失去力气,软在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顺从,急风骤雨逐渐停歇,变成温柔轻酌,缱绻交缠。
最后两人唇舌终于分开,却也只是分开少许,是稍一探头就能再次触碰到的距离。
他低垂着眼帘,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望住她。
他说:“我谁也不是。”
这是在回答这一吻前,她那句“你以为你是谁”。
可这话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呢喃,但陈熙却莫名听出点委屈的味道。
想想今晚的事,明摆着都是秦露早有预谋,刚才她看到的那一幕或许只是时机不对,他恰巧没来得及推开秦露,也或许就是秦露有意为之,让她误会什么。
无聊又可悲的小把戏。
可明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但让她不高兴了,她就只能找他撒气。
她推开他:“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劣质香水味太浓了。”
其实哪有什么香水味,刚才她尝得明明白白,除了醇馥幽郁的酒香,还有一点点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当然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故意揪起T恤前襟闻了闻:“没有啊,我只闻到醋味儿了。”
她早知道他这人远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么沉默无害。
她轻嗤:“你鼻子坏了吧?”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儿,轻轻一拽把人拉近怀里抱住。
和此前那个带着情绪宣示主权的吻不同,这个拥抱简单又温暖,不得不说,在这个有着些许凉意的晚上,让人很眷恋。
陈熙缓缓合上眼,她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人这么拥抱过了。
男人的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很有力。
她听到他说:“我不是谁,但我想,我可以喜欢你。”
当今这世道,饮食男女多的是,尤其是他们都不那么年轻了,说喜欢显得太浅显,说爱又太沉重。
可是此刻听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陈熙只觉得眼眶发潮。
“有多喜欢?”她问他。
“挺喜欢的。”
意料之中的程度,却也让人足够安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还会更喜欢。”
她笑了。
这种感觉她能体会,被对方吸引着,但因为现实克制着,可到头来还是一脚陷进去,眼看着就要越陷越深了。
管他呢,陷进去就陷进去吧。
他说:“你说的对,过去的没意义,未来的谁也说不准,不如就把握当下吧。”
是啊,她早就决定了,把握当下,不管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她只是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把握当下了?别曲解我的意思,把风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故意这么说,他也不生气,拉起她的手说走。
她问:“干什么去?”
他说:“找地方住。”
……
诚信旅社今晚肯定是住不成了,而且看这样子,梁劭以后还会不会回去都不好说。
陈熙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任由他拉着手,走在汤古镇冷清的小路上。
陈熙想起上一次这么晚走这条路还是她初到这里那天,也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
有时候想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奇妙,那时候可以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短短一个月而已,就可以手牵着手故地重游。
他带着她走近镇政府后头的一栋小楼,小楼只有三四层,看外观也有些年头了。
楼里只有楼梯,楼道狭窄昏暗,甚至不方便两人并排,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这个时间点,汤古镇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气,但这栋楼里依然有人在活动。
经过二楼时,有人从楼梯口对面的房间里出来,见到梁劭先是客气地打招呼:“梁镇长,今天怎么过来了?”
梁劭微笑回应那人:“回来办点事。”
那人正要说什么,看到梁劭身后的陈熙——尤其是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时,话立刻就僵在了嘴边。
见陈熙朝他笑,他才倏然回神,结结巴巴说了句“回头见”便快步下了楼,但转到楼梯脚时,陈熙余光瞥到他又停下脚步看向他们。
她并不在意那种好奇的打量,反而有点受用。
她问他:“这楼里住的都是你同事?”
他说:“差不多吧,这是我们单位的宿舍楼。”
虽然她不是那么在意虚名,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关系,她更没这方面要求,但他能毫不避讳地把她带到他的同事朋友面前,她内心还是有点动容的。
回想起当年,她刚进设计院的时候,听说部门里领导们正在考察闻聪,按照院里的规定如果闻聪被提拔,她就会被调离当时的岗位。其实调离也没什么,技术部门多的是,她还是可以干自己的专业。但他们的关系一旦公开,闻聪日后混的不好也就算了,万一混的好,那陈熙干的好与坏就都是闻聪的功劳了。
她不喜欢那样,所以那时候闻聪提出为了两人的未来不对外公开他们的关系,她是同意的。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想,直到听说闻聪和赵颖公然约会的消息。
她有时候觉得女人真矛盾,一方面享受成熟男人为她低调筹谋,一方面又期待他们像少年一样不计后果的为她张扬炫耀宣示主权。
梁劭的房间在三楼朝南。
他打开门走去开灯,对她说:“进来吧。”
他没去开房顶上的灯,而是旋开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
光线昏黄,却也照亮了房间内的方寸之地——大约十来平的空间,贴墙放着一张老式的木质单人床,床头旁对窗放着张写字台,床的对面是一排铁皮柜,再加一把折叠椅,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梁劭说:“要洗澡吗?这里可以洗。”
他边说边走向她左手边的一扇门,伸手进去熟练地按开墙上的开关,里面灯亮起,光线打在墙上纯白色的瓷砖上,有点刺眼。
有独立的卫生间,还算方便。
“好。”她说完又问他,“你经常住在这?”
“加班的时候就在这凑合一晚,条件有点简陋,但是方便。”
“确实,比盘丝洞强。”
他愣了一下,明白她说的盘丝洞是诚信旅社,不由得笑了。
但是不多久又觉得有点沉痛。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而且我回去的次数也不多,有时候回去看看子航,有时候拿点东西回来。”
梁劭边说边去打开一个铁皮柜找东西,陈熙看到里面满满登登的,剃须刀洗漱用品应有尽有,一看他就经常在这里住。
“洗发水、沐浴液,还需要什么?”
“洗面奶有吗?”
“香皂可以吗?”
“也行。”
“一会儿我洗完穿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征求她的意见:“先穿我的?”
她说:“好啊。”
他又打开另一个衣柜,里面四季衣服都有,整整齐齐,颜色由浅到深地排列着。
他看了看衣柜,又上下扫她一眼,似乎不确定该给她找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要不你自己来?”
陈熙点点头,走到他的衣柜前,他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有点心猿意马。
她瞥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局促或者害羞,但是没有。
她忽然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第一次。
她说:“一身酒气,你先去洗吧。”
梁劭说:“也行,你慢慢找。”
说完随便从衣架上扯下一身衣服裤子,转身走向卫生间。
男人洗澡总是很快,不多时,梁劭洗完出来,身上穿着件白色T恤和咖色棉质运动裤,看着很随意,也很舒服,大概是他平时居家的行头。
他边走出来,边拿毛巾擦了擦顺着下巴淌下来的水珠,潮湿的头发黑而亮,洗过之后依然看着很浓密,乱蓬蓬的支棱在头顶,倒是更显得英气。
见她手里拿着她一件白色T恤,他说:“去吧,要什么跟我说。”
“好。”Ding ding
卫生间里雾气腾腾,洗手池上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可能是梁劭后来装的,因为这镜子的高度对一般人来说着实不太友好。
陈熙脱掉衣服,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氤氲水汽,垫起脚,能看到里面年轻女人大半个身体,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但所幸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腴的地方还是一样丰腴。
她没有洗太久,来到这里后最缺的就是时间,尤其是今晚。
简单洗了头发,又打了个浴液,那味道很熟悉,淡淡的,有点柠檬的味道,又有点凉丝丝的薄荷味。
之前他们离得近了,就是这味道总能似有若无地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很少有男人像他一样,让她觉得他总是干净清爽的。她以为他用了某款尾调清淡的古龙水,谁知竟然是超市里十来块一瓶的沐浴液。
不过此刻,她把滑溜溜的泡沫涂遍全身,就好像她身上都已是他的味道。
洗漱台上有他事先给她准备好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把自己冲干净洗漱好,她抖开他那件T恤穿上。
擦着头发出门,床褥已经铺好,他正靠坐在床头,就着那盏台灯看书。
听到声音,梁劭从摊开的书上抬起头来。
她穿着他的T恤,很宽大,下摆足足能盖到大腿,但也仅此而已,那下面露出她一双细白笔直的双腿。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阴湿了T恤的好大一片,灯光下依稀可以看得出,那下面什么都没穿。
再往下,是他的拖鞋,他穿着正正好好,但她穿着却像双小船一样,显得她的脚那么小巧可爱。
“洗好了?”他没什么表情地问。
“嗯,有吹风机吗?”
他坐起来:“我拿给你。”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难怪会把吹风机塞在铁皮柜里面。
他拿出来,想要递给她,又似乎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你吹吗?”
“那最好了。”
他在房间里寻找既能方便她舒服坐着又有电源插口的地方,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能是把台灯插销拔了,用来插吹风机。
房间里充斥着吹风机的嗡鸣声,陈熙懒洋洋坐在床边,梁劭跪在她身后的床上,就着窗外倾洒进来的月光自上而下帮她吹着头发。
陈熙无意间瞥见对面的墙上,那上面有两道模糊的身影,看着是那么般配又恩爱。
她微微侧首,发现那两道影子靠近了一些,她又微微向后靠了靠,两道影子有了重叠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两道身影彻底交叠在了一起,他轻轻轻吻她的发顶,然后耳边半干的发丝被撩起,嗡鸣声更清晰了,然后是温软的触感,沿着耳后皮肤到颈侧。
吹风机的电源线被扯掉,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了,略微沉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简陋的木质小床上铺着棉褥,躺上去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像回到儿时姥姥的那间四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