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媛媛说：“赵工说是闻主任让他来找我的，我也没办法……”
难怪她没有拒绝。
不过如果是闻聪的意思，那就更奇怪了。
但面对温媛媛，陈熙什么也没说。
她点点头就打算离开，快走到门口了又听身后人叫她。
“陈姐！”
她站住脚回头，有点意外她对她的称呼。没记错的话，她一直是能不叫她名字就不叫她名字，不得已的时候也是极其客套的称呼她为“陈工”，而不是像刘骏他们那样亲切地叫她“陈姐”。
陈熙不由得又想起温媛媛和刘骏在茶水间里的那番对话，难不成真的打算向她求情？
她一向不管别人的事，所以她还没想好如果对方真的开口求她，她会怎么做。
温媛媛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提成都分院那事，只是说：“咱们这个项目的进度，不会耽误的。”
陈熙回过神来点点头：“忙完就早点下班吧。”
……
第二天见闻聪办公室的门一直开着，陈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跟他说了一下温媛媛的情况。
陈熙：“其他时候你们怎么安排我管不着，但是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开会了，她确实没那个精力再干别的项目。”
对她说的这件事，闻聪表现得很茫然，像是对温媛媛的事情并不知情。
他起身，走到门口没找到赵工，就把设计部的副主任刘青叫进了办公室——设计部的事情，如果他出差或者无暇处理的话，一般是由刘青代劳。
他直接当着陈熙的面问刘青：“赵工那项目我记得不缺人手，怎么又从别的项目借人？”
刘青解释说：“赵工那项目有两个人去参加急救培训了，这个提前跟您报备过。”
闻聪蹙眉：“我记得你是上礼拜跟我说的，他们还没回来吗？”
“说是周末才能结束。”
“一个急救培训要脱产一周？”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闻聪又放缓了语气说，“都忙成这样了，能不能跟人事部门商量一下，打个卡就回来上班？”
“我也说了，但据说人力这回特别严格。”
还有一句话，刘青没说，那就是尤其是对他们设计部。
闻聪顿了顿又问：“那新招的两个人什么时候能入职？可以先帮着干点杂活儿。”
“这个我也催过了，人力那边说有些资质和证书一直不全，所以办理不了入职手续。”
“什么资质和证书这么费劲？”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考级证。”刘青为难，“据说人力那边怀疑他们证书造假，所以要回学校重新去开。”
又是人力资源……
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都是冲着他们设计部来的，准确地说是冲着闻聪来的。
果然，听说HR同时怀疑两个毕业生证书造假，闻聪冷笑：“简直荒谬。”
但生气过后，他似乎也无可奈何。
本来这段时间没见赵颖再来找事，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但现在看，应该还没完。
事情的来龙去脉陈熙已经搞清楚了，后面的事就不是她能摆平的了，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陈熙说：“反正我是建议温媛媛先集中精力忙完九龙这项目的审查会，之后的事随便你们怎么安排。”
闻聪抬起头来，语气温和：“放心吧，这事我会和赵工再沟通，温媛媛那边这段时间还是优先保证九龙那个项目。”
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陈熙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忙自己的事，她的位置距离闻聪办公室不远，刘副主任出来时也没替他关上门，所以她一抬头恰巧就能看到办公桌后的他。
在他们离开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以手抵额，紧闭着双眼，看得出已经被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搞得很疲惫了。
他当初宁可背叛他们六年的感情也要选择赵颖，照理说见他现在过得不好，她就算不会去落井下石，也应该觉得畅快的，可她没有。
自打他们分开的那一刻，关于他的任何事，她都表现得漠不关心。
她不知道闻聪会不会觉得她过于冷漠，甚至由此怀疑过去六年里她对他到底有没有动过真情。
可事实上正是因为那六年，此刻她对他的感情非常复杂，除了不再爱他这一点她可以肯定，至于其他的，她总也无法做到像其他人那样去简简单单的评价他的好坏。
或许他对她也是如此，不同的只是他比她多了点男人旺盛的占有欲罢了。
……
审查会的时间眼见着就到了，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参会领导中有几位正好要来北京参加别的会议，所以这一次的审查会就定在了北京，也省的陈熙他们再跑去康定了。
设计院这边参会的除了他们院里主管此项目的副院长郭明达以及设计部的技术团队，上级的集团公司为了表示重视也派了一位姓孙的处长来参会。
会上，陈熙做了详细的设计介绍，随后领导专家们开始审阅设计文件。
会议最初氛围还算不错，直到有位甲方代表提到涵洞需要设计机耕道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我们在上次会议上明确记录在会议纪要里的，但是从设计文件上看，目前并没有得到落实。”
旁边的一次性纸杯被人无意间碰倒，所幸里面茶水不多，没有造成太狼狈的局面。
余光中，陈熙瞥见温媛媛慌慌张张地扶起茶杯又去确认设计文件。
到了这一刻，陈熙不用去看图纸也知道甲方代表说的肯定没错，但她记得她特意提醒过温媛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温媛媛还是没有去落实。
事实上这个问题本身不算什么大问题，但就因为是记录在纪要里的问题，一般情况都不应该被漏掉。可他们偏偏就犯了很少有人犯的错误，不免让人怀疑态度问题。
果然就见郭副院长脸色不好，他身旁那位孙处长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惹得郭副院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陈熙只能赶紧承认错误：“这点是我们的疏忽，会后我们会连带这次专家们提出的问题一并整改落实。”
审查会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会议主持人提议中场休息十分钟。
会服端着咖啡水果鱼贯而入，会议室里的氛围这才放松下来，郭副院长却愤然起身走了出去。
专家们只当没看见，设计院众人却都心怀忐忑。
片刻后，郭副院长的秘书来请闻聪还有几位团队骨干去隔壁洽谈室，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陈熙和温媛媛。
看来一顿批评是免不了的了。
洽谈室里都是“自己人”，郭副院长也不再绷着，劈头盖脸训话道：“一个涵洞的设计有那么难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低级不专业的错误？知不知道集团公司对这个项目有多重视？这就是我们回应集团和甲方的态度吗？”
作为设计部主任，闻聪自然要主动检讨自己的问题。
郭副院长却直接打断他：“我知道你一个主任也管不到那么细，我就想知道这个涵洞设计具体谁负责？能不能干？不能干走人！”
这话就说得有点重了，陈熙清晰感到身旁温媛媛的身形晃了晃。
洽谈室里此时静悄悄的，郭副院长扫视着众人，仿佛刚才那话不仅仅只是为了发泄怒意，像是真要找个人来以示惩戒才罢。
就在温媛媛做出反应前，陈熙站了出来：“是我负责的。”
那一刻，她能感到在场几人的目光都倏然投向了她，尤其是那道来自温媛媛的，其中的震惊她能清晰感受到，但有没有感激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这么做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期待任何一个人的感激。
这本来就是个小问题，她作为资深的设计师，又不指望“进步”，自然不会像其他同事那样汲汲营营努力在领导面前留个好印象。再说她不需要再证明什么，她过往的工作业绩摆在那里，犯这点小错，最多就是被骂几句扣点奖金罢了。
但这事要是发生在温媛媛这种外聘的新人身上，还真有可能被领导拿来做法子，别说派去分院了，直接开掉也是有可能的。
她就是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所以才站出来。
陈熙继续道：“确实是我的疏漏，不过事已至此，只能是会后第一时间落实专家们的意见及时补救了。”
陈熙说的是大实话，但这样的认错态度显然不是郭副院长想要的，眼见着他还要说什么，闻聪连忙说：“这次留给我们做设计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个项目都要紧张，而且最近我们部门人手又不足，这才导致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想到这个项目的周期确实紧张，郭副院长脸色稍缓，但依旧不买账，直接打断闻聪道：“这是理由吗？”
众人只能再次低头认错。
所幸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秘书来敲门，郭副院长这才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陈熙和温媛媛跟在所有人之后离开，温媛媛小声叫了句“陈姐”。
陈熙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因为这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大事。
……
在接下来的会议中，温媛媛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她总是会想到不久前发生在隔壁洽谈室里的事情。
涵洞设计机耕道那事是陈熙最近分给她为数不多的工作之一，基本没什么难度，但是因为她最近的工作繁杂，她又被成都分院那事搞得有点心神不宁，这才导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
说实话当时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陈熙竟然会替她扛下所有。
在九龙的大雨夜里陈熙只身一人去山上找她，温媛媛可以认为那是陈熙怕她真出什么事连累她。她因为找她受了伤却没跟别人说明情况，她又可以理解为陈熙是在收买人心。
但现在想想，温媛媛也觉得自己这些想法挺可笑的。
其实就算她在那个雨夜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擅自离队在先，陈熙就算被连累，也程度有限。
至于收买人心，她们都知道，温媛媛对陈熙的恶感完全是源于温媛媛对陈熙的误会，要收买人心，陈熙大可不必搞那么复杂，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即可。可是陈熙从未解释过，这样的她又怎么会去花心思收买人心？
陈熙说她不配被她针对，如今想起来，她说的并没有错。
温媛媛忽然觉得很惭愧，比搞错了涵洞高度更惭愧的是自己以己度人，藐视人心。
……
会议结束，有不少专家因为另有别的行程安排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和设计院比较熟悉的几位甲方代表还有那位集团来的孙处长倒是都留了下来。
陈熙因为是项目负责人，今天这饭局自然也是推不掉的。
晚上吃饭时，氛围倒是比会议室里轻松不少，唯有那位集团来的孙处长始终沉着脸，除了对甲方还算客气，对他们院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如此。
虽然是上级单位的领导，但毕竟只是个处长，职级上和闻聪平级，年纪上最多也就比闻聪大个几岁，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可以连郭副院长的面子都不给。
不过看郭副院长和闻聪的表现，倒像是都不太意外的样子。
而陈熙之所以注意到这些，完全是因为那位孙处长频频投在她身上的视线。
从小到大，陈熙因为外形出众走到哪都免不了被人多看两眼，她早已习惯如此，但今晚这位孙处长看她的目光既不是因为好奇，更不是因为欣赏，她能感觉得出，那是一种非善意的打量。
陈熙不想去理会，但那人偏偏不打算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处长端着酒杯和分酒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
“陈总是吧？难得在我们这行里见到美女，来，我敬你一杯。”
先撇开他话里的偏见和歧视不说，这话看似恭维，但那轻佻的态度着实让人讨厌。
而且陈熙能感觉的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她抱有敌意，但她自觉自己没做错什么，于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拿起面前的果汁起身，孙处长看到她杯子里的东西果然表现得不太高兴，明知故问：“这什么？”
陈熙：“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孙处长冷笑：“是不喝还是不和我喝？”
陈熙也不是善茬，此前的不予理会就是她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偏偏这人还非要来挑事。
所以这一次她也没管太多，直接喝了口杯子里的果汁，对这位孙处长说：“我确实不能喝酒，您自便吧。”
孙处长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瞥了眼不远处的闻聪冷嘲道：“陈总对谁都这个态度吗？”
这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而且他声音不小，早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眼见着气氛尴尬，院机关的人连忙过来打圆场。
“陈总一会儿还得回去加班确实不方便喝酒，我陪孙处长喝一杯吧。”
孙处长却毫不客气地隔挡开那人举过来的酒杯：“你？凭什么？”
院机关这位项目主管看着就涵养不错，这么被拒绝虽然讪讪的，但也依旧陪着笑脸。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陈熙身后传来：“那我呢？”
陈熙没回头，也知道来人是闻聪。
见闻聪来解围，孙处长倒是很给面子的呵呵笑了几声，只是那笑声听着更像冷笑。
“闻主任的酒当然得喝，但因为闻主任是给人挡酒，所以咱得换个喝法。”
闻聪说：“可以。”
孙处长语带讥嘲：“闻主任想英雄救美，我肯定得配合啊。”
他给自己酒杯倒满：“我喝一杯。”
闻聪很自觉地提议说：“我自罚三杯。”
孙处长却不接这话，而是就近拿来三个人的分酒器，看有的分酒器里酒不满，他还特意一一倒满，这才看向闻聪说：“三壶。”
他们今晚喝的是高度白酒，这三壶加起来至少超过半斤了，这样一口气喝下去，搞不好直接可以叫120了，但孙处长却没有退让的意思，这为难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