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鹿随
时间:2022-03-14 09:19:40

“你的药应当还有两天的量。”姜焕生记性很好。
余笙抿了下唇,“我……过两天有事,所以提前过来。”
姜焕生没说什么,示意桌上的脉枕。
余笙将手腕搭上去。
姜焕生眯着眼睛,略带老茧的指腹搭在余笙腕间,片刻后开口:“丫头最近有心事。”
他嗓音浑厚且有力,“心绪不宁,焦躁不安。”他撑开一只眼皮瞅了瞅余笙,“眼下乌青,虽以粉黛遮瑕,却也露出些马脚,昨晚没睡好吧。”
余笙被看破心事,头低下,“是有一点。”
姜焕生没有细究,也没写药方,直接起身,拿了纸袋走到中药柜前,接连拉开五六只抽屉,只用手掂量便知分量,抓完药,熟练地将纸袋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折好,递给余笙,“给你加了一味安神的药,晚上要早睡,你的病调养至今,已大有好转,切记不可伤神劳心。”
余笙起身接了,“谢谢姜爷爷。”
她将一大包中药放进自己的背包里,随后将桌上的木匣往前推了推,“姜爷爷,这个盒子能暂时替我保管一下吗?过几天我来取。”
姜焕生站在窗前,用放大镜照一只老旧怀表,“搁那吧。”
余笙从药堂出来,看到周成涛已经扫完地,一个人坐在廊下出神。
他身边还立着那把扫帚,已近正午,阳光刺眼,可他却无知觉般,神思恍惚。
余笙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的背影。
周成涛是青城知名企业家,年轻有为,家庭幸福。但几年前,他的妻子得了重病,几乎丧命,他倾尽家财为妻子治病,至今没有好转,常年住在医院,依靠仪器延续生命。
他将公司交给合伙人,亲自奔赴各地求医,年纪轻轻便熬出了些许白发。
时至今日,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只能依靠拜祭神佛求得心理安慰。
他每月都会来岛上,在庙里做几天义工,以期为妻子积攒福报,盼望病情好转。
每次看到这样颓丧的周成涛,余笙心里都很难受。
他的妻子几次想自我了结,拔掉仪器插头,都被他及时救下。
人说,那个女人想不开,有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丈夫,为什么要寻死。
可余笙却能理解她。
如果可以选择,谁愿带给身边人痛苦。
从后院出来,余笙去了正殿,往功德箱里投了一些钱。
姜焕生看病从不收费,但每次余笙拿了药后,都会往功德箱里放一些钱。
做完这些事,她拽了一下装满中药的背包肩带,沿着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下山。
快到山顶时有两个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往寺庙,另一条接着往上,不远处就是一处平地,站在那里可以俯瞰半座岛屿的全貌,岸边的码头只有一点大,海那边不知名的岛屿若隐若现。
陆辰辙他们找到了这处好地方,告诉了江述具体位置,准备在这里野餐。
江述到时,他们已经吃了大半,一群人围着聊天,几个吃饱喝足的小年轻跑到山崖边谈恋爱,那里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也更浪漫。
江述手下的员工恋爱自由,不受同组约束。
短短半年,组内已经成了两对,为了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恋爱,江述还主动替他们加班。
再没有比他更贴心的老板。
陆辰辙给江述留了一些吃的,有炸鸡,蛋糕,辣条和啤酒。
江述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口,啤酒一直跟冰袋放在一起,这会儿还很凉,冰爽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顿时缓解了江述燥热的心。
上午还晴朗的天,转眼便灰蒙蒙一片,这会儿更加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陆辰辙往江述身边凑了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怎么没让——”他还不知道余笙的名字,“没让她带你转转?”
江述没说话,陆辰辙笑得很欠揍,“人家没理你?”
“不说话能死吗。”
陆辰辙从没见过他哥这副模样,丧丧的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跟会议室里处变不惊,思维敏捷,严肃认真跟人谈判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平时没少被江述训,这会儿有点幸灾乐祸,笑得好大声:“你也有今天。”
江述听着来气,也懒得揍他,起身要走,被陆辰辙一把拽住,“别走啊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把江述按回原处,“不闹了哥,说老实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以前发生过什么,但起码现在,我觉得那姑娘心里是有你的。”
江述目光动了动,像是听进去了,“是吗?”
陆辰辙特别笃定,“是啊,你没觉得吗?”
江述想到昨晚她那句“都过去了”,心里仍旧难受,“你只见过她一次,怎么知道。”
“眼神啊,还有直觉。”
江述望着那片乌云,指尖没什么节奏地点击手中的易拉罐。
直觉?
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在天黑前下山,还没到旧时约就已经开始下雨,最后一段路大家几乎是用跑的,先后冲入一楼大厅,看到彼此狼狈的模样,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情侣秀恩爱,互相给对方擦脸擦头发,陆辰辙翻着白眼自己管自己,瞥了眼屋里的人,“哎?怎么少一个,我哥呢?”
他一说,大家才发现,江述确实没跟进来,有人跑去门口看,外面雨不小,几乎已经没了游客,没有江述的影子。
刚刚大家怕下雨前赶不回,一路下山走得很快,江述一直在最后,谁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掉队的。
陆辰辙给江述打电话,关机。
大家有些担心,陆辰辙忙安抚:“别慌,他来得匆忙,肯定没带充电器,手机没电正常。”
天渐渐暗下来,本就阴沉的天更加漆黑,因为下雨,不远处的大排档也没出摊,外面安静的不像景区,只有雨声渐大。
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说:“他不是说今天就走,是不是去码头了?”
陆辰辙立刻否定:“不可能。”
也许江述此行计划只有一天,但现在情况有变,他一定不会走。
戴眼镜的小姑娘忧心忡忡:“老大不会出事了吧,这雨天路滑的,万一摔哪个沟里……”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
陆辰辙不大放心,看了眼时间,“我去找找吧,你们——”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纤瘦的身影从他身旁闪过,余笙穿着白裙子,没有套外套,手里握着一把没来得及拆开的伞,冲进雨中。
雨不小,她几乎瞬间被淋到半湿,边走边撑开雨伞,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路口。
众人都有些发愣,陆辰辙先回神,拿了把门口立着的备用伞,也跟出去。
大家赶紧回房拿伞套外套,一同出去找。
大约一小时后,雨渐渐停歇,众人先后返回旧时约。
没有多久,陆辰辙也回来了,“怎么样?”
大家纷纷摇头,“要不咱们联系景区帮忙找吧,那山路一下雨真的滑,太危险了。”
沈净晗拿出电话,“我联系。”
她话音刚落,江述便推门进来。
他身上干干净净,只有肩头湿了一点。见他没事,陆辰辙松了口气:“你上哪去了?吓死我了。”
江述没说自己去哪,“怎么了。”
“你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找了一个多小时,就差报警了。”
让大家这样担心,江述很抱歉,“我没事,都回去休息吧。”
陆辰辙招呼大家上楼,“人齐了吧,有没有没回来的?”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在。”
虚惊一场,大家脸上又恢复笑意,打闹着上楼。
这时突然有人说:“还有人没回来。”
江述看向吧台里的沈净晗。
“余笙也出去找你了,还没有回来。”
江述怔了一秒,随即变了脸色,转身就走。
身旁的同事不清楚状况,下意识拦住他,“老大,天都黑了,找不到你她就回来了。”
江述抬手甩开他,“找不到我她不会回来。”
 
第005章
 
为什么这样笃定,江述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余笙不会不管他。
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敢确定,她的心意是否还跟从前一样。
天已经黑透,云江岛的山上还没有开发夜景项目,只在沿路和树丛里安置了一些亮化灯带,平时晚上没什么游客,加上刚下过雨,就更没有人了。
江述一路往上,越走越僻静,地面泥泞,稍不留意就会踩空,他有些心慌,叫余笙的名字,但并没有人回应。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看到树丛中的余笙。
她踩着湿滑的泥土,借着灯带的光寻他,一声声喊他名字。
昨晚到现在,江述第一次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她很狼狈,白色的裙子已经被草丛蹭脏,鞋上沾满泥土,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她专门往不好走的地方去,用手拨开低矮的枝桠,一处都不放过。
江述目不转睛盯着她,听她喊自己名字时,声音里带着的一丝颤音。
他的心被反复碾压,那一刻,忽然想起那年在瑞士,余笙带着他的中国结,一个人从医院偷偷跑出去,冒着生命危险登上阿尔卑斯山。
她那么傻,信了书上的话,她说怕以后再没机会,她说想在死之前为他做一些事。
就是那天,江述抱了她。
也是在那天,他决定放下过去,珍惜眼前,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她,她就走了。
余笙似有感知,转身看到他。
两人四目相对,余笙没有再躲避他的目光。
看到江述安然无恙,她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明显放松下来。
江述走过去。
站在她面前,江述才发现,她身上湿了大半,轻薄的白纱贴着她的身体,女孩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她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胸口。
江述脱掉自己的外套裹紧她,帽子也戴好,垂着头,手从她手臂滑下,握住她两只手腕,隔着很近的距离看她,低哑着问:“来找我?”
隔了会,她很轻的一声:“嗯。”
“担心我?”
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的味道都那样清晰,余笙不敢抬头看他,“……嗯。”
说完,她很快补了一句:“山路不好走。”
余笙出来得急,脚上还穿着凉鞋,这会儿其中一根绑带已经脱落,长长的一根拖在地上,她的脚被草丛里的尖锐树枝刮破,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渗出一点红色。
江述没有犹豫,揽住她的身体和腿窝,利落将人抱起,余笙轻呼一声,手里滴着水珠的伞掉在草丛中,往坡下滚了几圈,消失了踪影。
她下意识搂住他脖子:“江述!”
男人抱着她转身走向主路,“鞋坏了。”
这样的下坡路本不好走,尤其怀里还抱着个姑娘,但江述很稳,他怕摔着她,走得很慢。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雨后的风吹着树叶沙沙响,叶子上的雨水掉落,像细密的小雨,染湿了江述的头发和睫毛。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余笙的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并不敢用力。
也许是紧张,也许因为冷,她的身体绷得很紧,很僵硬,江述目不斜视,“放轻松。”
余笙脸颊红红的,小声说:“我很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他低笑一声,唇角露出好看的弧度,“不重,你很轻。”
雨滴在他睫毛上凝结成一大颗水珠,沿着脸颊滚落下来,余笙犹豫许久,还是抬手将他脸上的雨水一点点擦掉。
她指尖细腻柔软,擦净后便抬起两只手,遮在他头顶,挡住不断掉落的雨滴。
江述紧抿着唇,将她抱得更紧。
她一点都没有变,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空气安静,只剩江述平稳有力的脚步声,余笙怔怔看了他一会,忽然开口:“江述。”
“嗯。”
她声音很轻:“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江述喉咙滚了滚,“你走后七个月。”
“一直在岳城吗?”
“没有,辗转各地做项目,最近半年在青城。”
余笙欲言又止,声音也越来越小,“那,那你……”
“我没结婚,也没女朋友。”江述在黑暗中沉声,“还有别的要问吗。”
余笙低下头,“没有了。”
昨晚一直都是江述问,她答。对于他的近况,余笙想问,却不敢。
很怕听到一些她不愿听的话,索性不问。
这一点她也没有变过,就像从前,她从没问过江述,是否爱她。
快到山下时,路上已经渐渐有些行人,余笙轻轻挣了几下,“放我下来吧,快到了。”
“别乱动。”江述没松手,偏头看了眼她细嫩白净,沾染了泥水的脚丫,“你怎么走路,光脚吗?”
鞋带坏了,这一路下来,其中一只早已不知掉到哪里。
陆辰辙已经把同事们都打发回房,自己在一楼等,看到江述抱着一身狼狈的余笙进屋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帮忙开门,“哥,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没事。”江述脚步没停,目光转向余笙,“住哪间?”
余笙说:“二零一。”
江述直接把人抱上楼,找到那间才发现,余笙就住他对面。
门打开后,江述抱她进房,直接用脚把门踢上,隔绝了身后看热闹的陆辰辙。
陆辰辙碰了一鼻子灰,依旧挡不住他那颗澎湃的心。
这也太厉害了吧,中午还愁眉苦脸,一场大雨,俩人直接进房了,进度瞬间拉满格!
他觉得以前似乎小看那个看似无欲且不开窍的老哥了。
江述没让余笙脚沾地,直接把人放床上,又把床尾的拖鞋放到她面前。
余笙的脚还脏兮兮,她没穿鞋,脚尖点在地板上,有些局促,“谢谢。”
余笙的房间很简单,大部分是民宿酒店本身配备的家具设施,只有床品和桌上摆放的一些日用品是她的私人物品。
窗台上除了几盆多肉,还有一个小型玻璃鱼缸,两条小金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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