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新衣——十月更
时间:2022-03-14 09:27:33

火化室门口站着等候的人很多,有的小声啜泣,有的克制沉默。
周之航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温离,他快步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告诉她还在排队没有轮到他们,辛一现在不在。
温离点头,顺着周之航指引的方向去了长廊尽头的露台。
露台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吸烟处的辛一。
他藏在一片昏暗的阴影里,一个人,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半曲着腿,盯着地上的纸屑发呆。
向来整齐的外衫松垮的搭在肩上,修长的指尖夹着根已经燃到末端的香烟。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温离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捕捉到了他泛白的唇。
疲惫而麻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男人抬起头来。
这个瞬间,他略显慌乱的把手中的烟灰按灭,两人目光相撞。
于是。
温离清晰的看到了他此刻潦草的眉眼,和眉眼中深色瞳孔边缘处笼罩着的红色血丝。
她实在是太难过了,顾不得他慢了一拍的反应,就迅速的往前跑了几步,咬着唇把头缩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久远而弥清。
辛一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狼狈的把自己的手掌放在温离单薄的背上,没有章法的摩挲了几下。
温离从昨晚开始就压抑到了极致的情绪,在缩进他怀里的这一刻,全然爆发。
她大颗大颗的掉着眼泪,小声啜泣。
“我会陪着你。”
她呜咽着开口,来来回回却只能想到这几个单薄的字。
辛一心口生疼。
他双臂收拢,紧抱着她。
不同于之前呵护似的拥抱,这次,他将脸深埋在温离的锁骨处,哑声问,“离离,我可以不哭吗?”
温离怔住,有着短暂的沉默。
回神之后,她闭着眼睛拼命点头,柔声说可以。
可以哭,可以不哭。
反正,她都永远陪他。
辛一缓了一瞬,调整好情绪。
他的脆弱很短暂,转瞬即逝。
安静须臾。
他从她温热的肌肤上把头抬起来。
用粗粝的指腹给她温柔的擦了把眼泪。
再开口时,男人声音干涩而破碎。
“怕不怕?”
温离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环境阴冷,气氛廖寂,人人都带着告别之际的绝望。
加上她胆子小,会不适。
可他在,她不怕。
她吸吸鼻子,摇头,小声回他,坚定地说,“不怕。”
温离拉着他的手,把口袋里已经沾染上体温的平安符,放进他手心里。
她温柔的动作中藏满珍视。
“我不能陪你的时候,它会陪着你。”
辛一任由她握着自己,低沉的说了句好。
许久。
远处的脚步声细簌的传来,温离知道是他家人来催促的意思。
她踮起脚尖,轻摸了下男人细软的发丝,“辛一,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所以,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
辛一唇角微动,原本想说什么,又看到周之航站在不远处和他示意。
他只能把原本放在唇边的话收回去。
“我先送你出去。”
辛一握着温离的手,一路穿过长廊,把她送到了阳光洒落的室外。
温穆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见两人出来,他往前走了几步,从辛一手里接过温离。
“节哀。”
温离觉得艺术来源于生活是对的。
在当事人情绪处于悲伤边缘时,她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辛一点点头,看着他们上车才转身回去。
他有记忆以来,送别的亲人不算多。
除了送姥爷走,第二个就是周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对她的感情。
她十月怀胎生下他,抚养他,却又在18岁那年毅然决然的抛弃她。
说不怨恨是假的,可说不难过就更是假。
辛置林入l狱之后,陆续的有一些女人找上他和周晴。
说她们是辛置林养在外边的情人,如今他进去了,她们就没有钱花。
周晴也知道这件事,或者在很早之前她就都知道自己嫁了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宁愿为那人蒙蔽双眼,自我麻痹,却也要抱着自己一生都在追求的爱情堕落而终。
高中毕业那年,辛一过的很不好。
除了应对辛置林那些恶心的情债,他还要应付自己亲缘上的所谓家人。
周晴恨他不去求情,恨他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除她之外。
曾经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那家人也是同样的态度对他。
他们说:“辛一,我们真是瞎了眼把你这个白眼狼养大。”
太多难听的话,他都快忘了。
却也记得那段时间身上的很多伤疤都是家里人留下的。
后来。
辛置林出狱,他们找上了门。
不仅要钱,还用要不给钱就去找温离要的理由威胁他。
“谈了个小女朋友是吧,女朋友这么有钱,怎么不给你爸爸花。”
他迫不得已,回了趟辛家。
继续处理这堆没完没了恶心的事。
为了让他离自己身边的人远点,他用了辛置林出轨的证据威胁他们。
但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周晴主动找上门。
周晴找到辛置林的时候,那人正在和他之前的一个情人约会。
她见到那一幕时,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昨天回家整理遗物的时候,辛一看到了周晴留在柜子里的信。
她是高才生,写一手漂亮的小字。
信上回忆了她大学时代轰烈的爱情。
白富美和穷小子,虽不门当户对,但仍正果修成。
她说她这一生都在追求爱情,却没想到爱情如同浮萍般轻贱。
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没办法。
“我生病了,怎么都看不好。
我明明也恨那个人,但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坐在一起时,我依旧控制不了自己偏激而糜烂的情绪。
我恨他也爱他。
即使他恶心而卑鄙,做尽坏事。
却还是爱他。
……
我不求任何人理解我。”
是,他知道。
她从来没要求别人理解她。
所以再次不被理解时,她索性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信的末尾,她写,“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是我的母亲和我的儿子。如果人真的有来生,我希望他们不要再遇到我这样自私的人。”
辛一觉得这是她后半生唯一做对了的一件事。
如果人有来世,他不想再遇到她。
……
葬礼那天,延陵下了雨。
周晴被安葬在乡下墓园里的一片绿地上。
赵凛自从知道女儿去世那天就病了,躺在医院里,冯云守在身边。
周至舜和周之航陪着辛一走完所有流程,三个人来来回回忙碌了好几天。
辛一状态很是正常,不哭不笑,也不失态。
这天气温很低,葬礼零零散散的只来了几个人,看上去很是寂寥。
温离跟在温穆身后,来的很早。
几个人都穿了一身黑衣,温以喃也牵着温离的手走在她旁边。
行完礼之后,温穆去了旁边和周至舜说话。
温离站在黑色幕布旁侧的角落里,看不远处安静站着的男人眼底一片青灰。
她出神地看着。
看他礼貌斯文的还礼,看他和宾客答谢。
他明明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杂乱,却又要镇定的处理周遭一切的事。
温以喃看辛一身前不再有来往的人时,便牵着温离的手往中间走了几步,之后她用微小的力度去拽辛一黑色的衣袖。
“小叔,你能蹲下吗?”她奶声奶气的开口,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辛一蹲下身体,摸了下她的头,他声音嘶哑,“叔叔能拜托喃喃先陪着姑姑吗?”
温离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角,说她没事,他才要照顾好自己。
“小叔,爸爸说等雨过天晴了,让我邀请你回家。”温以喃指了指温穆的方向,又指了指温离,“我照顾好姑姑,和她一起等你回家,好吗?”
辛一只觉心底的湿气瞬间移到眼眶里,他颤着声音说了句好。
温离也牵了下他的手,又很快松开。
她很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在这个场景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到了下午四点,葬礼结束,人员尽散。
温离没有跟着温穆回去,而是在墓园旁侧的凉亭里坐着等她想等的人。
辛一走出墓园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
阴沉的天气还笼罩在上空,但因为是夏夜,难得有昏暗的天光散落。
温离很远就看到了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她提着手里的袋子,往辛一的方向跑了几步。
两个人在最后一个台阶上相遇。
“怎么还没走?”辛一开口,发现嗓子更加干涩了一些,连讲话都有些艰难。
“我想等你。”温离把袋子里的水杯拿出来递给他,让他润唇,“今晚,我们回家住吗?”
辛一敛眸看她,克制着点了点头。
只是在回家之前,辛一带她先去了一个地方。
一个夜景很好的乡下庄园。
有楼阁,有灯光,有秋千,也有望远镜。
温离跟着他上了顶楼,问他这是不是之前他说口的坐绿皮车能到的乡下,辛一说是。
温离出国后,他从老板手里租下了这块空地,做了简单的布置,思考着以后有机会随时能方便她来拍风景。
两个人找了块石砌的台阶相拥而坐。
温离缩在他怀里,很想很想安慰他。
但她词汇匮乏。
大概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辛一在轻咳一声后,率先开口,“离离,我没有哭。”
他的手掌无意识的捏着温离柔软的指腹,让她有了几分痛觉。
温离直起身子,强行使力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用紧密的呵护的方式安抚他。
“我们一一受苦了。”
零落的月光洒落到地面。
辛一的半个身体藏在温离怀里,沉默许久后,他终于出声,声音低沉清冽,却带着些压抑的颤抖,“我以为再艰难的日子,我护着她,都会过去的,可她不要。”
她不要他的保护。
刚出事那年,除了齐筱,他最害怕面对的就是周晴。
怕她难以接受事实,怕她走不出压抑的情绪。
那段时间,他小心翼翼地安抚她,以为只要她想通了,他就能努力给她新的生活。
可她不要。
她只要自己的爱情。
甚至为了她的爱情,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温离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背,柔声低语:“我要,还有很多人要。”
要你沉默而浓烈的爱。
要你的真诚。
更要你好好的为自己活着。
听着她的话,辛一清明的视线忽而混沌了一些。
他垂下眼睫,喉头滚动,似有若无的低吟在空荡的天台响起,“离离。”
“嗯。”
“我还是,没有妈妈了。”
温离紧抿着唇,眼眶微红,她停顿片刻,忍着心中的汹涌,坚定的,一字一顿的说,“你还有我。”
“……”
辛一埋在她怀里缓了很久。
直到残缺的月亮悄然地多出半边,他才抬起头来。
他看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忽然就觉得他不算个运气很差的人。
至少至少,在让他经历了久远而沉重的没落之后,又送了颗耀眼的太阳给他。
这颗太阳。
让他知道。
天色昏暗,可光明终究会来。
 
第53章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辛一带着温离去了趟医院。
赵凛还躺在病房里,但状态比之前好了一些。
医生刚给她挂上点滴,见两人牵着手进来,便笑着调侃了一句,“老太太,我看您这福气啊,还在后面呢。”
赵凛闻声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姿态亲密的两个人,她抬起未扎针的手抹了把眼睛,颤声地说,“是。”
辛一把手里提着的礼物放到病房空余的方桌上,牵着温离走了过去。
温离跟在身后乖巧地喊了句“姥姥”。
老太太应了一声,又瞅了眼面前终于有了几分生气的外孙,她扬起抹虚弱的笑容,对面前安静礼貌的女孩感慨,“丫头,辛苦你了。”
老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莫名的悠长和空荡。
温离不禁眼睫微动。
她轻轻摇头,说不辛苦。
安静了几秒,温离往病房中央走了几步,她走到桌前把带来的保温桶里盛放着的药粥舀了一碗出来,“我妈妈熬的粥,补身体的,姥姥您尝尝味道。”
“我来端,你去歇着。”站在旁边的辛一随着她的动作终于反映过来了,他摸摸温离的头发,把瓷碗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在我们家,女孩子是不用忙碌的。”
“……”
温离顶着老太太微笑的目光红了红耳朵。
而去了医生办公室的冯云和周至舜这时也赶回了病房,三个人在辛一的介绍下礼貌地彼此打了个招呼。
一番寒暄之后,辛一被周至舜叫了出去。
临走前温离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才把脚迈出病房。
老太太侧坐在病床上,就着碗里的粥虚虚喝了几口,祥和的夸味道很好。
“离丫头,”赵凛注视着床边乖巧的女孩,把勺子放回原处,还是斟酌道,“我们一一命苦,但不是个坏孩子。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你大致也清楚,有你陪着他,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温离抿了下唇,很是郑重,“姥姥,我知道,我会努力对他好的。”
这十分正式的承诺让病房里剩余的两人都湿了眼眶。
“傻孩子,得让他对你好。”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又示意自己的媳妇去柜子里拿东西。
“他爸爸不是什么好人,做了孽l障事,如今我们和他家也彻底断了联系,他妈妈这几年因为他爸爸的事跟入魔了一样,对他也不好。”
“可怜了这孩子,他本来不该背负这些。”
“离离。”老太太压着嗓子,语气里带了几分祈求,“姥姥知道你家境好,本不应该找我们这样的人家,但姥姥今天。”她顿了一瞬,“姥姥今天还是想腆着老脸求你,希望你们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因为他家里的事,就对他有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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