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天,老人家很开心,拉着你爸妈聊个不停。”宋允诚说,“所以后来,当老人的儿子恳求你爸妈再多去几次时,想必你爸妈也很难不答应吧。”
“然后,你叔叔就生气了?”林知之说。
“不完全是,毕竟是去给一个临终的老人家送关怀,我叔叔也很理解。”宋允诚道,“但从这个事情出发,他和冯阿姨聊着聊着,渐渐就吵起来了,吵得不可开交。具体吵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因为……”
宋允诚说着,无奈地叹气道,“我叔叔还没来得及对我抱怨完,就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瘫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你叔叔又喝酒了?”
“是啊,对于一个才开了刀没多久的病人而言,可真糟糕。”宋允诚叹息,“我到家一开门,闻到一屋子酒味儿,就知道大事不妙。我已经把叔叔送上床睡觉去了,至于冯阿姨那儿,也拜托你留心一下吧。但愿他们只是拌拌嘴而已。”
是啊,但愿只是拌拌嘴。宋允诚真心实意地祈祷着,尤其是当他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把喝醉的叔叔拖上床时。
……
隔天是休息日,林知之习惯性地早起,准备给自己和母亲准备早餐。而当她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却万分错愕地瞧见正站在煤气灶前的冯美娟。
冯美娟围着围裙,无精打采地回头说,“你起床了啊,我下了小馄饨。”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要知道以往的冯美娟,宁可赖床饿着,也不会主动早起做早餐,更何况是煮小馄饨之类的麻烦活儿。可林知之却一点儿也没有为自己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餐而高兴,因为眼前的母亲与其说是在煮馄饨,倒不如说是像个巫婆在煮咒汤——
只见她心不在焉地拿着漏勺,一会儿把馄饨捞起来,一会儿又统统按下去,一会儿又烦躁地搅来搅去。林知之忍不住上前,“妈,还是让我来吧。”
林知之说罢,赶紧接过漏勺,往锅里一瞧:好吧,二十多个小馄饨已然被折腾得纷纷散架,好几个连皮都破了,肉馅儿都漏出来。她赶紧关火,捞起,配上紫菜虾皮汤,点上麻油端上桌。
冯美娟却吃得心神涣散,还时不时地瞥一眼手机,最后只随便吞了几个馄饨就放下了勺子。
她说,“妈等会儿出去转转,约了小姐妹。”
“好。”林知之答应着。还没等她收拾完桌上的碗勺,冯美娟已经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听见‘门’轻轻被关上的声音,想到今早母亲的一反常态,林知之边洗碗边琢磨着该怎么办。印象里,母亲和父亲林大胜也吵过架,但每次都是母亲盛气凌人地跳起来指责父亲,直数落得父亲低头认错才罢休。
林知之从来不知,母亲竟还有如此一面。
“但愿他俩只是拌拌嘴而已。”林知之不由发出了和宋允诚一样的感慨。而不多久,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来了微信。
林知之擦干了手拿起一看,竟是宋允诚发来的:“大事不妙。刚才我在摩登午后收到了快递,居然是冯阿姨把我叔叔送的那枚金戒指给退回来了。”
……
好吧,事态可能比两个年轻人想象的要更严重。
林知之赶紧问,“所以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而争吵,仅仅因为我父母去看望老人?”
“我不清楚。昨晚叔叔喝醉了,今早我出门去餐厅时,他还酣睡在床上。你那边呢,冯阿姨说什么了吗?”宋允诚问。
“没有,我母亲似乎什么也不想告诉我。”林知之回复。
“好吧,不论如何,金戒指我万万不能收下,不然我叔叔睡醒了非掐死我不可。”宋允诚苦笑着,“等餐厅结束营业后,我再送回来给你吧,起码保存在你那儿比较好。”
“那我等会儿过来拿吧,今天正好休息。”林知之回复。
“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宋允诚道。
……
当林知之推门走进摩登午后时,第一个注意到她的人是经理刘晓云。
刘晓云见过她,两人也在送鸽子汤那次互加过微信。于是当刘晓云发现,无论林知之的朋友圈发什么内容,她的老板宋允诚都会积极点赞,且她的老板最近俨然化身成外卖员,总是亲自跑去图书馆送温暖时,伶俐的刘晓云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位,不就是未来的老板娘大人吗?
于是刘晓云笑容可掬地把她带去靠落地窗的位置,也没有给她留菜单,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喊老板,顺便让厨房预备大展身手了。
林知之于是坐下,一侧头,隔着明晃晃的落地窗就能看到街对面的快乐茶饮。她不禁一怔,遥遥遐想着:一年多前的那个雨夜,他是不是就坐在这个位置上,隔窗,凝望着对面的自己呢?
“林小姐,你来了啊。”宋允诚在她对面坐下,打破了林知之的遐想。
“啊,是……”林知之回过神。
宋允诚说,“吃些简餐再走吧,我让厨房准备着了。”
“不必客气的,我拿了戒指就走。”
宋允诚却不由分说,他把金戒指摆在桌上,徐徐推到她面前,“这个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林知之低头,一时没有伸手去接。两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这枚款式老土却依旧金光灿灿的戒指,竟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所以,该怎么办呢?”林知之烦恼地皱着眉,“我妈今天早上也很反常,她居然给我做早餐……可,她看着锅里的小馄饨,简直像看着仇人一般,恨不得把它们的皮都剥了。”
宋允诚哑然失笑,但很快也感慨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感情的事情太复杂,比做生意可繁琐多了。”
刘晓云麻利地上菜了:是简单的一份意面——林知之庆幸没有像茶餐厅那晚一般满满当当堆一桌。于是她拿起叉子,随手卷了一些意面放进嘴里,听宋允诚又问,“林小姐有什么想法吗?”
“我?”林知之抬头,诧异地指了指自己,“你还不知道我呀,大学里连一个正经男朋友都没谈过,我怎么知道该拿吵架的情侣怎么办?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呢。”
“我?”宋允诚的面前只上了一杯咖啡,他握着杯子苦笑,“我看上去像是感情经历丰富的人吗?”
不像吗?林知之心中默念:自己多少次被他撩拨得心乱如麻,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新手吧!
“难道不是吗?”林知之轻轻一吮,一根滑溜溜的意面钻进嘴里,味道意外地好。
宋允诚含笑看着她,“我能把这,当成是林小姐对我的认可和赞美吗?”
林知之没有说话。
宋允诚就清清嗓子,自报家门道,“我呢,只在大学时期交往过一个女朋友,毕业前夕因为异地问题而和平分手。她一早就嫁去国外,所以请你放心,在我这儿绝不会有前女友来纠缠的问题。除此之外,我也再无其他情史……当然,暗恋不算的话。”
暗恋,不算的话。
林知之的脸蓦地就红了,她连忙低头吃面,“嗯,这味道真不错……嗯?这是白松露吗?”
“白松露是意面的好搭档,是秋季限定的美食,”宋允诚点了点头,“本店只是街头小店,所以进货稀少。”
林知之一愣,“这……很贵吧?”
“不贵。”
林知之脱口而出,“胡说,我记得第一次注意到这家店,就站在门口翻了翻菜单,第一页就写着白松露意面,八百块一份,吓得我转身就走……”说到这儿,她忽然羞涩地闭了嘴。
宋允诚的眼中满是温柔之色,“所以,我后来修改了菜单。只可惜被吓走的林小姐,再也没来过。”
刘晓云又利索地送上了饮料,还俯身特意提醒道,“这是专门为林小姐研发的,菜单上没有,还请林小姐多提意见。”
林知之一看,尝了一口:居然是放了珍珠的柠檬茶。
“怎么样?”刘晓云笑眯眯的,小声道,“是不是和对门快乐茶饮的,一模一样?我们后厨师傅特意偷师的!原本老板想把这个加入到菜单里的,但是我觉得太古怪了,所以只保留了材料在店里,想着哪天林小姐光顾时,特意招待你,今天总算等到了。”
刘晓云说罢,对老板露出了个邀功的笑容,在得到宋允诚一个眼神的肯定后才乖乖退下了。
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林知之的脸色更红,一抬眼,正对上宋允诚专注又温柔的目光,搅得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真是的,他真的不是个情场高手吗?
……
介于这份意面价格不菲,介于这杯饮料是为自己特制的,介于宋允诚似乎很享受看着自己吃饭的模样,于是林知之哪里好意思浪费?只好慢条斯理地吃光殆尽,才起身告别。
把金戒指装进包里,婉拒了宋允诚提出送自己回家的要求,她正往门边走去,刘晓云又殷勤地跑来帮她推门。
“白松露得现做的好吃,外卖盒一闷就变味儿了,所以欢迎以后常来店里坐坐。”刘晓云满面堆笑,“老板娘,慢走啊!”
林知之于是一个踉跄,随即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
第19章 十九
好吧好吧,赶紧让纷乱的思绪从那声“老板娘”中回过神来,林知之告诉自己,现在应该专注于母亲和宋叔叔吵架的事儿上。当务之急,应该先了解清楚他俩为何争吵吧,然而宋远征烂醉如泥,冯美娟缄默三口。
到最后,反而是张文波给林知之透露了些许端倪。
在回家的路上,张文波的微信传来,“知之,你妈怎么了?我今天没课,回家拿换洗衣服,顺便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听见客厅里,你妈和我妈正聊天呢,聊得很激动,你妈还哭哭啼啼的。”
林知之讶异地赶紧回复,“她俩聊什么呢,快说给我听听?”
“怎么,你是让我去偷听啊?”
“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儿也没偷听啊!”
“嘿嘿,只听到一点儿。我穿着睡衣呢,不好意思出去见客,就窝在卧室里躲着。我估计我妈都不知道我在卧室里,门虚掩着,我的确听见了一些。”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林知之催促道。
“你妈说——”张文波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小气,真是太小气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小气的男人——
那是林大胜的亲人啊,我能拒绝吗?
他难道以为,我和大胜还会旧情复燃?他难道不知道离婚是我提出的吗?
说到底,他还是介意我和林大胜的婚姻!可那段婚姻为什么会存在呢?是因为他,是因为他的贪赌,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是因为他让我伤心欲绝,是因为他丢下了我!”
张文波顿了顿,又写道,“你妈大概就说了以上这些,然后她就一直在哭,哭得很伤心。我妈一直在安慰她……你妈最后还说……”
“说什么?”听闻母亲如此,林知之的心仿佛被揉成一团。
“她说:有时候想想,真有点儿恨他……”
……
关于张文波透露的消息,很快也在宋允诚那儿得到了证实。
那天特意提前回家的宋允诚,一开门就瞧见沙发上的叔叔面前放着一瓶刚打开的白酒,屋子里也酒气弥漫。他大惊失色,连忙把酒拿走,并统统倒进了下水道。
宋远征面如土色,只僵坐着默默看他。宋允诚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可乐递给叔叔,说,“喝这个吧,聊胜于无。”
宋远征于是咧嘴笑了笑,还真的乖乖听话,就着冰可乐继续聊起了昨晚未完待续的酒话。
他说,“我当然知道,那是林大胜的亲人,我也不是反对她和林大胜去探病。只是一次可以,两次可以,然而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到底几次才是最后一次?
当然这话,我……我难以启齿,因为这听上去真像是在咒那老人家早点儿死,太难听了……可美娟,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和她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我脑子一片糊涂……只记得她最后眼睛里含着泪,边哭边骂我,骂我滥赌,骂我丢下她不辞而别,骂我害了她一辈子,最后还说……
她说,她恨我。”
宋允诚看着叔叔灰败的脸,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叔的肩膀消瘦,骨骼嶙峋,他的整个人也被颓然层层笼罩。
宋允诚只得无力地宽慰,“冯阿姨兴许是在说气话罢了。”
“不,我觉得她很认真。她把这些年对我的怨恨,都骂出来了。”宋远征闷声道。
“后来呢?”
“后来,我就走了。”
“走了?”
“对,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一片空白,所以我走了。”宋远征幽幽叹气道,“兴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去见她……”
……
“所以,当时你叔叔就走了?”林知之闻言,诧异不已。
隔天中午,市图书馆少儿阅览室中,宋允诚提着下午茶登门拜访,顺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与林知之分享。他俩躲着庄欣,去了去一处僻静的走廊交谈。而当得知当时的宋远征居然转身就走时,林知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说……你叔叔就这么走了?”
宋允诚缓缓地点了点头。
林知之皱了皱眉头,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不知在思忖什么。好半天,她才双手环臂地说,“昨天晚上,确切地说是半夜里,我妈忽然起床开始洗衣服。还是手洗,一双手搓得通红……她在洗一件真丝衬衫,还因为搓得太用力给洗坏了……我听见动静时,她正把衬衫丢进垃圾桶里……那件衬衫她一直很喜欢,但她就这么丢进垃圾桶里了……”
冯美娟的反常让林知之简直心惊肉跳:甚至和林大胜离婚的那阵子,她都没有过这般的表现。看着母亲冷凝的嘴角,挂着血丝的眼睛,回屋关门时的落幕背影,做女儿的自然是心疼不已。而此刻,此时,当她听见宋远征的行为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蹙眉瞅着宋允诚,冷声道,“你叔叔在惹哭了我母亲后,居然拍拍屁股转身走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