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诚的嘴唇微微哆嗦，林知之的手能感受到。
他说，“我已经不再是他的累赘了……”
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他，叔叔可能早已结婚。宋允诚不知道叔叔是否还会想起曾经那个，差点儿和他结婚的女人，但这件事始终埋葬在年幼的宋允诚心底里。
长大之后，他曾经问过叔叔。宋远征听了，只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那个她早就结婚，还生了个女儿，过得很幸福。可能是怕他不好受吧，宋远征随即说，自己其实并没有多爱她，起码，没有像爱冯美娟那般。
他说这些时，眼睛里始终含着笑意，笑得，让宋允诚看不清他的真意。无论如何，宋允诚告诉自己，叔叔虽然错过了一段婚姻，但起码没有错过自己的初恋，他和冯美娟终究在一起了，不是吗？
只是有时回到家，看着家里空空荡荡的模样。那个和他相依为命多年的男人，也开始把自己的一腔柔情付诸他人了，宋允诚祝福，羡慕之余，忽然也更加想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这些胡言乱语，胡思乱想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林知之。他只是……
“我太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所以总有意无意地，想要快点儿和你结婚……”宋允诚吻着她的手，沉沉道，“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你有选择的权利，你无需被我牵着走……我也明白，很多时候我的自作主张只会造成你的困扰，所以今天我想告诉你，知之，你不用为此烦恼。”
他顿了顿，又笑道，“其实那些定金根本不算什么，珠宝店的定金，凭我和乔店主的关系，想退就能退了。婚纱照的定金的确退不了，但换成其他写真照，让冯阿姨和叔叔去拍，也能物尽其用……
知之，我知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我必须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作主张而向你道歉。”
他吻过她的手指，又轻轻放开了。
林知之只觉得眼眶一热。当她听到，他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时，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地和他如此亲近。她全然理解他心底里的想法，甚至是他没有宣之于口的那些，她也懂。
因为，她何尝不是一样的，想要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吗？
初秋的阳光灿烂，照在他们脸上，是一种久违的温暖。
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其实，也不是不行……”
“嗯？”宋允诚没听清楚。
“我的意思是……也不是不行……”
“什么，不是不行？”宋允诚诧异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其实那些定金，不去退换，也行……”
林知之的脸微微红了，她别过身，自顾自地跑下台阶，一股劲儿地跑进金灿灿的阳光里去了。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他听见了，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
第30章 三十
半年之后。
时间过得真快，直到天气渐冷，休闲街的商户们都换上了红红绿绿的装饰，林知之才恍然察觉：啊，圣诞节到了，这一年也快要走到尾声了。
裹着长长大衣的她推门走进摩登午后，熟门熟路地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上。经理刘晓云笑眯眯地迎上来，给她端上一杯暖暖的奶茶——好吧，加珍珠的柠檬茶，她还真有些喝腻了，最近的姜味奶茶她很喜欢，为了这一口总是时不时地光顾摩登午后。
“圣诞快乐，老板娘，”刘晓云掩嘴笑着，“我和你汇报个事儿啊，昨天店里来一批新红酒，老板和大家品酒的时候又放话了，说他结婚的时候，店里全员放七天带薪假期外加一个大大大大红包呢。我可没结巴啊，这是他昨晚的原话！”
“好了好了，我没喝醉，都记得呢。”宋允诚踏步而来，苦笑着挥挥手，刘晓云连忙退下。林知之则双手托腮地看着他，笑道，“七天带薪假，宋老板真是大手笔啊。”
宋允诚坐在她面前，“还不是被刘晓云他们起哄的，一个劲儿地闹我，说什么——‘啊老板娘答应你的求婚了，高兴吗，开心吗，幸福吗，再来一杯，满上满上，这么大的喜事儿可不得普店同庆啊，老板不多放几天假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吗，假放得越多我们越爱戴老板娘哟’！”
“哦，是这样的吗？”林知之想象着这样的场景，笑得更欢了。
“是啊，好好的红酒品鉴会，硬生生折腾成了老白干一口闷，还是我一个人被他们一群人灌酒！”他虽这么说，语气却含着笑意，只是立刻就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我们今晚的活动，怕是得延后了，因为有点不稳定因素让我有些在意。”
圣诞节，原本两人约好了一起去谢尔丽餐厅吃晚餐，所以今晚的林知之化了淡妆卷了头发，大衣和高跟鞋都是新买的，临出门前连冯美娟都不由赞一句亭亭玉立。所以听见今晚活动取笑，盛装的林知之自然有些失望，皱眉问，“怎么了，是店里出问题了？”
“不是店里，”宋允诚叹气一声，目光在她花好月圆的脸上驻足片刻，又幽幽往她身后瞥了瞥，说，“这事儿，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原来前几天，宋远征应邀去参加了一个老朋友聚会。因为都是些许多年没见的旧友，宋允诚担心叔叔一时兴起又会贪杯，于是开车送他到饭店之后，自己也没走，就在一旁找了个小桌点了些小菜候着。
所以那晚的一幕幕，宋允诚可谓是尽收眼前。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名叫欧阳娟，当初差点儿和叔叔结婚的女人。见她身材略有发福，脸蛋儿白皙圆润，一对杏胡眼年轻时应该挺漂亮的，可此刻见她，眼里却没什么光彩，只有丝丝缕缕尴尬的笑意。
是啊，当一桌旧友谈起她丈夫出轨，离婚，分割财产时的斤斤计较时，她能不尴尬吗？尤其是当有人又谈起叔叔宋远征，大声道，“哎，娟离婚了，远征不也没结婚吗？不如不如，再续前缘？”
“是啊，这不就是缘分吗！娟的女儿也长大了，完全不影响你们以后过二人世界啊。”
宋远征一怔，原本他还在隐隐同情着欧阳娟的遭遇——毕竟她遇人不淑，他觉得，多多少少自己有点儿责任。可他真没料到，这话题一拐弯就奔着自己而来了？他正琢磨着该不该和大伙儿说说冯美娟，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其他人都七嘴八舌地聊开了。仿佛男主角是他，可又不需要他本人说什么。他呢，只是酒桌上的一个谈资罢了。
“哎，当初若不是因为远征忽然要帮弟弟养儿子，娟也不会离开远征。娟啊，你当初是有点儿狠心呢。”有人道。
“这我可得替娟说一句公道话，当初娟也是很爱远征的，主要是娟的父母死活不同意啊。我们那个年代，父母不同意，基本就没戏！”有人说。
“娟，你当初可走宝了啊。人家远征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呢！”有人说。
“哦？”欧阳娟笑着看了一眼宋远征，却似乎并没当一回事儿。可能是因为，当初宋远征也总是东奔西走地做生意，虽顶着‘老板’的头衔，口袋里实则压根儿没几个钱吧。
那人却急了，“是真的，和以前那种空口袋的假老板不一样！人家远征现在开了一家西餐厅，就是xx路休闲街上，叫什么……哎远征，叫什么来着？”
“摩登午后。”宋远征下意识地接口。
“对对，你们看，这名字，多洋气！我前几天路过还瞥了一眼，哎呦喂一碗意面八百块，店面装修也上档次。人家现在是妥妥的餐饮界大老板！”那人喝了几杯，激情洋溢道。
“哦，真的吗？”欧阳娟似乎来了兴致，“摩登午后？我似乎路过过，那家店规模不小啊。”
“还行，还行……”宋远征嘿嘿笑着，迎着众老友的目光，尤其是迎着曾经差点儿成为自己老婆的欧阳娟的目光，他的虚荣心大大地被满足了，脸上红光满面着。
不远处偷偷观望的宋允诚不由苦笑一声，随即就见那位丰满的欧阳女士宛如变了个人般，对待叔叔殷勤了不少，不仅连连碰杯，还加了联系方式，甚至娇滴滴地说改天要去他店里捧场。
“哎远征，”有人就问，“你平时都在店里吗，我们老朋友去，能打折吗？”
“平时不一定在，都是我侄子在打理店铺的事儿。偶尔我会去看看，比如圣诞节啊，情人节之类有活动的时候，我会去店里转转。来的话，报我名字，肯定给打折！”说罢，他已然顾不得侄子就在附近监视着自己，飘飘然地又给自己猛灌了一杯，爽！
……
“所以，”此时此刻，林知之越听就越是诧异，眼睛也不禁瞪得圆溜溜的，“所以，你叔叔和前女友，就此联系上了？”
“那晚我叔叔兴致很高，但我敢肯定，他绝不是对前女友还念念不忘。只是流水无情，落花却有意的话，可怎么办呢？”宋允诚苦笑着叹气，抬了抬下巴示意林知之往后看。
他说，“坐在你后方那位穿红色外套的女士，就是欧阳娟了。”
“哎？”林知之差点儿叫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偷偷摸摸地往后观察。
“她是十几分钟前刚进来的。今晚是圣诞节，晚餐时段都预约满了，刘晓云就问她有没有预约过。她呢，说自己不需要预约，还直接报了叔叔的名字。”宋允诚叹气着继续道，“所幸现在，晚餐时段还没到，空桌挺多，刘晓云就安排她先坐下了。还特意来请示了我。其实，她怎么说都是叔叔的朋友，无论是打折还是请客，都无所谓，只是今晚……”
“今晚可不太妙！”林知之缩了缩脖子。
因为今晚，宋远征和冯美娟他们，很快就要来就餐了。
原本他俩是不喜欢来摩登午后的——毕竟谁也不喜欢在自家侄子兼任未来女婿的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吧。可偏偏最近，沈芳——也就是张文波的妈妈，说自己还从没来过摩登午后呢，冯美娟就顺势做东，邀请沈芳夫妻一起来店里吃圣诞晚餐。
“他们估计什么时候到？”宋允诚问“不知道。我出门时，我妈已经去隔壁找沈芳阿姨和张志叔叔了。”林知之紧张道。
“叔叔开了我的车去接他们，也走了好一会儿了。”宋允诚道，“我给他打电话，没接，估计开车路上给静音了。我给他留了微信，希望他停了车能看到，心里能有个预判。”
话音刚落，就听见店门被推开，冯美娟和沈芳夫妻正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冯美娟兴致勃勃地和女儿招了招手，就在刘晓云的安排下去大桌就坐了。
林知之紧张地讪笑，拉了拉宋允诚的衣袖。见宋允诚又一次拨打叔叔的电话，未果。
“估计叔叔在停车场呢。我还是去找他吧，店里的情况，你盯着点儿。”宋允诚说着，刚想起身，见店门又被推开了。
只见宋远征步履匆匆地进来了。他一进来，就仿佛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般，刘晓云微笑着正想迎上去，宋允诚拧着眉头正想抢先一步，冯美娟也正朝他扬手呢！而那个独自而坐的红衣女人——欧阳娟却先声夺人，径直站了起来，娇滴滴地扬声道，“远征，你来了啊！”
这场面，透着说不出的尴尬。然而作为旋涡核心的男主角——宋远征同志，显然并没有意识到眼下的危险性。
他怔怔地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扭着腰肢的前女友，又愣愣地看了一眼正在等他过去的现女友，目光顺带扫过一脸急切的侄子和未来侄媳妇。
然后，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是一个足以让冯美娟当场爆炸的决定。
他居然先一步走向了欧阳娟，问她，“娟，你怎么会在这儿？”
……
好吧，虽然事后宋远征一个劲儿地拼命解释，说自己只是看见欧阳娟太惊讶了，下意识地想过去问问罢了，但冯美娟一个劲儿地发脾气甩脸色，惹得宋远征一脸迷茫地转头又问侄子，“允诚，我错了吗？”
宋允诚一脸铁青，“叔，你当然错了。你还不止一处错。”
好吧，宋远征犯的第二个致命错误就在那之后不久。
娇滴滴的欧阳娟说，“我过来看看你的西餐厅，真的不错呢。不过听说今晚都被预约了，我只能在这张桌再坐半小时了。”
“对，今晚都被预约了。”宋远征道，“真不好意思，你这单记我账上吧。”
“哦……”欧阳娟一愣，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的模样。
“那我过去了，我今晚约人了……”宋远征指了指冯美娟那桌。
欧阳娟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那桌有男有女，一副朋友聚餐的模样，就笑了笑，“那我改天再来，就不打扰你了。”
宋远征回到冯美娟那桌，冯美娟修饰得体的脸上已经带了些许愠色。宋远征饶是再迟钝，也不敢当众承认那个红衣女人是特意来看自己的前女友，只得讪笑道，“一个老同学，听说我开了西餐厅，路过就进来看看。”
“是你开的吗，不是你侄子在打理吗？你开的话，不出三个月就倒闭了吧。”冯美娟撇撇嘴。
沈芳赶紧打圆场，“啊呀饿了，吃什么好呢？宋老板，有推荐吗？”
“直接点圣诞套餐吧，什么都有，味道都好……”宋远征赶紧附和。
眼见着冯美娟开始翻看菜单，宋远征松一口气，还以为能够过关之余，却忽而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闪到身边。竟是正准备离开的欧阳娟，临走还不忘过来抛个媚眼儿，她娇声道，“远征哥，我走了啊。你说记你账上的，下次我来，也直接报你名字啊。”
“这……”宋远征蓦地宛如死机了一般，只讷讷道，“这……娟，你这……”
一旁的冯美娟，双颊宛若扫多了腮红一般，火辣辣地上头了。沈芳和张志夫妻面面相觑，大气儿不敢出地闭着嘴。还是宋允诚反应快，见欧阳娟翩然而去，他赶紧追了出去，两人站在店门口说了几句话。
隔着玻璃门，依稀瞧见欧阳娟眉头紧锁地往店里的宋远征瞪了一眼，随即走远了。而宋允诚则回到他们桌边道，“刚才那位的确是叔叔的老朋友，我已经和她说过了，今天叔叔要陪女朋友和朋友吃饭，招呼不周，所以以后她来的话，不用报叔叔名字，每天我都在店里，我亲自招呼就好。”他话的重音，落在‘女朋友’三个字上。怪不得欧阳娟气冲冲地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