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与她靠得那么近。他就站在她身后，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在点单，“老板，要一杯柠檬茶，三分甜去冰。加珍珠哟！”重音放在了‘珍珠’上。
老板说，“最近搞活动，柠檬茶第二杯半价，需要吗？”
她显然犹豫了起来，宋允诚甚至想鼓起勇气问她要不要拼单？但可惜，她先一步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不了不了，喝两杯怕胖，一杯就行。”
好吧。轮到他，他就和她点了一模一样的饮料，老板甚至都打趣道‘你俩其实拼个单，还可以省钱呢’，但她并没有听见，拿起饮料戴上耳机匆忙忙地就走了。
后来有一次，他在西餐厅的例会上说，“要不要在菜单的饮料栏里，加上珍珠的选项？我看不少年轻女孩儿，都喜欢往茶里加珍珠的。”
经理刘晓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老板，你是认真的吗？加珍珠的话，那芋圆，椰果，布丁，茶冻加不加？奶茶店才会搞那些吧。”
说得宋允诚轻轻咳嗽，“嗯……下一个议程……”
于是此时此刻，在昏暗的电影院中，他和她并排坐着，喝着同一种饮料。他终于有机会说，“其实快乐茶饮经常搞活动，第二杯半价，以后我们可以拼单一起买。”
林知之笑了，“西餐厅的大老板也需要拼单省钱吗？”
“拼单也不一定是为了省钱啊。”宋允诚说。
林知之却不说话了。宋允诚还以为她是被电影吸引，却发现她的目光却是望着侧前方的影院入口处。
“你在看什么？”他低声问她。
“啊……”她皱皱眉头，压低声音道，“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熟人……”
“是朋友吗？”
“对，”她的目光锁定前方，“是张文波，就是我家邻居的儿子。”
没错。此时有两个迟到的人正猫腰从入口处进来，摸索地在过道上找座位号——正是张文波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
好吧，这场电影看得林知之浑浑噩噩，起初被宋允诚的柠檬茶搞得心乱如麻，之后又诧异地瞧见了张文波带着小女友，还要时不时观察前排的母亲和宋叔叔的情况。
总之等他们四人出了电影院，聊起剧情，林知之才发现自己看得一知半解，完全跟不上母亲和宋叔叔热火朝天的聊天节奏。
“是啊，结尾那部分，女主角居然……哎，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你们说呢？” 冯美娟显然很喜欢这部电影，聊得兴起，转头问两个年轻人。
林知之怔了下，其实她一直在四散的人群里寻找张文波的身影，此刻忽然被母亲叫道，她愣道，“啊？哦……对对，挺有意思的。”
“什么挺有意思？”冯美娟说，“女主角最后居然死了，哪里有意思了？”
“啊？死了吗？”林知之瞪大了眼睛。
冯美娟皱皱眉，看看女儿又看看宋允诚。
宋允诚耸肩笑了笑，“老电影可能不太吸引年轻人吧，我也看得也不太专心。”
冯美娟也跟着笑了，感慨道，“可能这就是代沟吧。”
宋远征挺了挺胸口，“我和你没代沟，我也喜欢这电影。”
冯美娟瞥了他一眼，“你？你有好好看电影吗，你从头到底都在看……”在看我好嘛！当然，这话她没说出口，只轻轻咳嗽了下，又道，“总之，我和知之该回家了。”
“真的不去吃个晚饭吗？”宋远征道。
“不了，”冯美娟又瞥了他一眼，语气稍稍温柔了些，“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好透了，总有机会的。”
“一言为定啊，我这就回家躺着去！”宋远征欢欢喜喜，脸色都红润了些，和冯美娟并肩往停车场走去。
宋允诚和林知之走到后面些，临上车前，宋允诚忽然说，“其实，我也是真的，看得不太专心。”
林知之看着他，“为什么？”
宋允诚只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并替她拉开了车门。
……
回到家的母女二人，冯美娟卸了妆换了睡衣，兴致勃勃地边看手机边敷面膜，时不时还哼几句她年轻时流行的歌曲。林知之则耐心地把沙发上妈妈出门前淘汰的衣服一一挂回衣柜里，又整理了今天的垃圾，出门去丢。
意外的，她在分类垃圾箱前遇到了张文波。张文波穿着居家服朝她打招呼，“哟知之，今天依旧是勤劳的管家女啊。”
“张文波？”林知之诧异道，“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会在家？”
“嗯？”张文波不明所以。
“今天是七夕节啊，你不是和女朋友约会去看电影了吗，看完电影不应该吃个晚饭兜兜风吗？”林知之抿嘴，八卦地笑了起来。
张文波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你……你看见我了？在哪儿？”
“在影城，《人约黄昏后》。看来我没认错人啊！”
“喂喂，你瞧见我了，却没和我打招呼，太不够意思了。啊，我明白了！你自己十有八九也是在约会吧，嘿嘿，今天可是只卖情侣套票的专场哟，坦白从宽，你和谁一起去看的呢？”张文波居然反将一军。
“宋叔叔约了我妈，顺便带上了他侄子和我，我只是去做工具人的。”林知之双手一摊，无奈道。
张文波却挑眉道，“我怎么听上去，像是你妈和宋叔谈恋爱，顺便撮合你和他侄子？”
“哪有的事儿。”林知之摇摇手，又把话题摆正回来，“谈谈你吧。前几天聚餐，你妈还说你是老实孩子呢，你的女朋友没和父母公开？”
“公开什么呀，”张文波苦笑道，双手插袋，“电影结束就分手了，晚饭也没来得及吃。”
“哈？”
好吧，据张文波交代，那女孩儿——杜珊是他的校友，两人彼此有好感，但交往时间不长。而让这份还在萌芽的感情如此迅速终结的原因，竟然是朋友圈。
《人约黄昏后》一票难求，张文波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搞到的。杜珊很开心，电影落幕后就对着票根拍照发了朋友圈，还撒娇着让张文波也发一条，因为今天是七夕节。岂料张文波却不肯发，杜珊便生气了，两人出了影城就别别扭扭的，最后闹到杜珊直接喊了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啊女人，真是虚荣，一条朋友圈而已，有那么重要吗？”张文波抓抓头发，和林知之一起走回去。
林知之斜睨着他，“是啊，一条朋友圈而已，没那么重要的话，你为什么不肯发呢？”
此话一出，张文波就理亏词穷地闭嘴了。知之和他从小就认识，还不了解他呀，便幽幽道，“你啊，是不是还没下定决心和她公开，或者说是微信里还吊着其他姑娘，所以这条朋友圈万万不能发？”
“天地良心，我可没吊着其他女孩儿。只是……你也算说对了，我和她不过交往几个星期……”张文波边说边和她走进楼栋，“发朋友圈就代表着公开，我的家人，朋友，同学都会看到。我对杜珊是有好感，但还没认定她。”
“可人家已经认定你了，不是吗？”林知之道。
“女人和男人可不一样，”张文波摆出一副老学究的口吻，谆谆道，“女人一旦被浪漫冲昏了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可男人则冷静得多，很多决定都得深思熟虑。所以你看，日常秀恩爱的都是女人，不是吗？而男人，起码是我这样的男人吧，只有认定了她才会公开。”
林知之看着他，“这么说来，你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男人咯？”
“还是知之聪明，杜珊要是和你一个想法就好了。”张文波苦笑一声。
进了家门，林知之见母亲依然抱着手机笑个不停，只是脸上的面膜揭去了，刚补完水的脸庞饱满透亮，配着眉眼弯弯和盈盈浅笑。林知之不禁遐想着，妈妈冯美娟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漂亮吧。
她坐在沙发上休息，顺势也掏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突如其来，宋允诚在一小时之前发的一条朋友圈印入她的眼帘。
那是今天电影票票根的照片，上面粉红色的‘情侣套票’四个大字尤其惹眼——怪不得张文波怎么也不肯发呢。
宋允诚的配文是这样的：很不错的电影，很开心的一天。
林知之有些懵，甚至不知该不该点个赞。而这条朋友圈下的几条评论更是让她微微红了脸：是摩登午后的店经理，那个叫刘晓云的女孩儿。
刘晓云：哇老板，原来你今天没来店里，是去约会了啊。就看了电影，没送个花什么的？
宋允诚：没到能送花的地步。
刘晓云：没到能送花的地步，但是特意叫我买了柠檬茶给你送过去。（两个八卦笑脸的表情）
宋允诚：谢了，我实在走不开。下周给你放半天假。
刘晓云：老板说话算话啊，我已经截图了！话说，未来老板娘长什么样啊？
宋允诚：再八卦扣奖金。
刘晓云：不不不，我只是好奇，一定很美，那我不八卦了。
宋允诚：还不错，其实你之前见过了。
啊……
林知之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懵懵懂懂地想：宋允诚可能并不知道，她加过刘晓云的微信吧。
……
第10章 十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少儿阅览室的空调明显不给力，不然林知之只是坐在流通柜后面想心事呢，怎么脑门儿上就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连几个最爱闹腾的小娃娃今天都乖乖的，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面，正研究冷风到底是从哪儿吹出来的？
同事庄欣坐在知之身边，也正用图书馆的宣传册子当扇子使，边扇风边说，“哎呦今天实在太热了，空调也不给力，真想念摩登午后的冰咖啡。”
‘摩登午后’四个字，宛如电流一般瞬间让林知之挺起了背脊。庄欣却没察觉，自顾自道，“哎，最近怎么没见那位宋先生给你送好吃好喝的了？”
林知之讪讪道，“也不一定要他家的呀，我们点外卖吧，叫些喝的解解暑。”
“行啊行啊，叫‘快乐茶饮’吧，你不是最喜欢他家的柠檬茶加珍珠了嘛。”
好吧，‘快乐茶饮’四个字，似乎又勾起了她某些暧昧的记忆。
庄欣又说，“这天真是热得没完没了，我成天就想喝点冰的，一日三餐都没胃口吃。你也是吧，最近都没见你买煎饼和包子做早饭了。”
额，还不是因为去那两家铺子的话，总会路过某人的西餐厅呗。
庄欣再说，“天气虽然热，不过大夏天的晚上去吃烧烤加冰可乐，简直不要太爽。知之，你可许久不约我去休闲街吃烧烤了，你该不是又在减肥吧？”
天呢，自从知道有一双眼睛在摩登午后的落地玻璃窗后，总是默默关注着她，林知之哪儿还敢去休闲街的烧烤店里丢掉形象，放开肚子，大快朵颐啊！
眼见着庄欣张着嘴又要说什么，林知之赶紧掏出手抢先道，“我给你叫外卖，星巴克的冰美式怎么样？我请我请。”
……
好吧，最近的林知之同学着实有点儿烦恼。
介于宋允诚的种种奇妙举动，林知之不得不开始认真地思索张文波之前说过的话：“宋家叔侄俩也挺有趣的，叔叔追你妈，侄子追你。”
宋允诚，是在追求自己？还是她自作多情了，宋允诚仅仅是想和冯美娟的女儿搞好关系，以便于促进他叔叔的恋情？
林知之正苦恼地抱着脑袋左思右想，见庄欣捧着星巴克的外卖袋子从前台回来了，还一脸贼溜溜地笑道，“知之，你猜我在大堂瞧见谁了？”
“谁呀？”
“是，程某某！”
“是他？”林知之闻言，眉头拧得更紧了。
程某某就是庄欣之前提过的，当林知之在前台轮岗时，曾红着脸问她要微信的小男生。说是‘小男生’也不准确，因为他虽然比林知之小一些，但也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正儿八经谈恋爱也不为过的年龄。
提到那次，林知之着实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就拒绝了。小程却也没放弃，反正x大学离这儿不远，他隔三差五就过来转一圈儿，找借口和知之说几句话，还在读者留言簿上留下了自己的微信号，说真诚地希望和前台林小姐交个朋友，署名程某某。
说起来，林知之在前台的那段日子的确不太顺，遇到过不少无理取闹的读者：有不带借阅卡还硬要借书的，有超期罚款不过区区几块钱却叫着要见领导的，最后总是靠着庄欣的帮忙才过了关。当然，最广为流传的事迹，还数这位‘程某某’在留言簿上的表白，简直让林知之一战成名，连馆长都亲自来看过，还笑着说‘年轻真好’。
所幸之后，她很快轮岗来了少儿阅览室，程某某来了几次，总在前台扑空，他问其他员工，但人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敷衍地说林知之休假去了，知之这才得以清净了一阵子。
“是啊，他又来了，是来还书的吧。你放心，”庄欣拿出两杯冰美式放在桌上，说，“他应该不会来少儿阅览室的。”
两个原本正在研究空调的小娃娃顿时被黑乎乎的饮料瓶吸引，齐齐凑到流通柜前。因是暑假，这两个幼儿园年纪的小女孩儿总被忙碌的家长放在图书馆里，算起来也是知之的‘老朋友’了。
小姐姐琦琦好奇道，“哇，这是什么？”
小妹妹糯糯睁圆了眼睛道，“是不是中药？庄阿姨和林姐姐在喝中药吗？”
庄欣一瞪眼，“你们俩小丫头，叫她姐姐，却叫我阿姨？是不是因为林姐姐一直给你们吃水果糖啊？”
小丫头们笑嘻嘻地一前一后跑开，跑到阅览室门口时，差点儿撞在一个人身上。孩子们立刻停下了脚步，齐刷刷看着来人——
那是个个子不高，身穿一件灰色纯棉T恤，背着个半新不旧的书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他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往阅览室里扫视了一圈，当他看到林知之的身影时，顿时露出了笑容。
庄欣放下喝了一口的冰美式，凑到林知之耳边道，“啊呀呀，居然真被他找过来了。”
的确，来者正是程某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