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早呀。”小龚笑眯眯地回答。和庄鹤鸣那种棱角分明的深邃五官不同,她长了一张元气满满的治愈系的脸,两只酒窝又深又圆,笑起来少女感满满。
“而且我长得也显小嘛。”她补充道。
周怀若看着小龚。小龚并不算是绝顶的美人,但一颦一笑非常到位,透着漩涡状的吸引力。一双眼睁开来是一汪秋水,笑起来就是一轮新月,说话时整个瞳孔满满地装着对方的倒影,清亮澄澈,绝不含糊。
真是我见犹怜。周怀若想着,便也一起笑起来,当作默认。她又看一眼庄鹤鸣所在的方向,无奈道:“本来想借书房的电脑用用的,可是现在……”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值得千金小姐小心翼翼地忙活了这么半天,原来只是想借台免费的电脑用。
于是小龚蹦起身,拍拍屁股道:“早说呀,我有电脑,咱不求臭男人。”
(2)
周怀若都还没搞清楚这小龚怎么一下就加入了我方阵营,回过神时就已经坐在小龚房间的书桌前,看着小龚逐字往电脑里输解锁密码了。满是卡通人物的壁纸适时弹出,小龚满意地叉腰,道:“可以用啦!你要用电脑干什么呀?”
周怀若稍有犹豫,而后老实地回答道:“做个新简历,好找工作。”
实话实讲,这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说出“找工作”这三个字,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把自己的人生履历变成一张薄薄的简历,想要以此为条件求别人赐予她一份工作、施舍她一份薪水,是这样无奈的一件事。
小龚听后有点惊讶,说:“你现在还找得到工作?”语毕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实在有些伤人,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局势这么紧张,哪还有公司敢在这个关头招你呀……”
她越说越觉得离谱,自己这哪像是在关心人?这些话哪怕是事实,陈述出来也像是在朝周怀若的伤口补刀……小龚正要道歉之际,听见周怀若一句笑意清浅的话,柔柔的声线温和而细腻:“可是,总要活下去呀。”
小龚被这句话击中,有些细碎的心疼,皱眉道:“活下去也别往那些会羞辱你的枪口上撞啊。你是没看到那些网民是怎么骂你的,那些话简直……”
“我都看到了。”
小龚猛地愣住,看周怀若还是一副稀疏平常的样子,对比自己在收到一些恶评时不争气地哭红鼻子的模样,心中不免疑惑:难道她真是金刚不坏之身吗?
“你以为我之前就不挨骂吗?”周怀若用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淡然地解释,小龚觉得那是一种见惯人世炎凉的神情,通透却也坚强。
“仇富的人不比落井下石的人少,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爱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人。如果我把他们的诋毁当了真,那才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小龚听得愣住,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恶评,委屈道:“可是,我有时候觉得他们骂我的话,也挺有道理的……”
“别人的话只是参考,不是答案。如果在所有人都攻击你的时候,你还赞同他们,那你可就太孤立无援了。正确的答案在你心里,你自己知道,这就够了。”
小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明白,只觉得这样的气度和格局是普通人难以具备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原来和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名媛交流是这种感觉。”
周怀若失笑:“你也受过高等教育。你家里这么有钱,你也是名媛呀。”
小龚嗤笑,噘嘴自嘲道:“是啊,你家分分钟几千万上下,我家就倒腾个香树园子;你上的是耶鲁大学,我上的是种了几棵椰子树的师范大学……”
话说到这里,周怀若才意识到自己和小龚虽然同住,但全然不了解,甚至还没好好和她互通姓名,便问道:“对了,我听他们都叫你小‘gong’?是宫殿的宫吗?”
小龚在电脑上打出自己的姓,笑道:“是这个龚。我随妈妈姓,全名叫龚鹿吟。”
周怀若这才恍悟。这个小龚就是庄鹤鸣的手机里那个享有粉色爱心待遇的小龚?不是什么女朋友,就只是亲妹妹?
思及此,仿若一颗飘浮已久的心终于落回地面,她莞尔,答道:“那就巧了呀,我也是随妈妈姓。”
小龚跟着她欢快地笑开,说:“喔,那我们发掘出第一个共同点了!”
黄澄澄的光从窗户漫进来,少女房间里微暖的空气被笑意一分一寸地填满。
(3)
周怀若那天制作了新的简历,在求职APP上病急乱投医一般投出去将近二十份,无论公司规模大小,只要有适合的职位需求她就往上扑。离开龚鹿吟房间时,他们似乎正在饭厅吃饭,她没好意思过去打扰,就在便笺上写了道谢的话,关上房门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因而她不知道,饭厅的三个人将一桌子热菜等成了凉菜,也没能等到她光临,一起来吃这第一顿午饭。最后是要赶活动的小龚没耐住性子,耍赖逼庄鹤鸣出来叫她,他才发觉她已经回房睡下了。
房门为了方便他们晾收衣服、侍弄花草而虚掩着,庄鹤鸣只从缝隙中看到周怀若床边没拧好瓶盖的矿泉水瓶就放在一个只咬了一口的袋装面包旁边。
(4)
周怀若连做梦都是在找工作。梦里她抱着简历去从前的对家公司求职,被自大的面试官认了出来,从头到脚狠狠羞辱了一番不说,还举着简历撵了她好几里,非说要报当年抢生意的仇。她冷汗涔涔地转醒,睁眼后第一件事是查看求职APP,果然如小龚所言,杳无回音。
下楼洗漱时二楼空无一人,周怀若睡眼惺忪地刷牙时,朦胧地瞥见镜子里庄鹤鸣的身影,惊得险些被嘴里的牙膏泡沫呛住。
她满嘴泡泡地回头,庄鹤鸣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几秒,而后开口:“吃饭。”
周怀若赶紧把嘴漱干净,答:“我还要去上班呢。”
庄鹤鸣并未理睬这句话,径直往饭厅走去。
周怀若洗漱干净后跟过去时,他已经将饭菜摆好。
简单的三菜一汤,一个瓷白的小碗盛满软糯的米饭。
周怀若下意识地咽咽口水,他没说过这房租还包饭的呀。
于是她支吾半晌,终于说出拒绝的理由,道:“我……我没钱付你伙食费……”
庄鹤鸣微一挑眉,似是终于想起这茬儿一样,随即拉开坐到盛好的饭碗前,淡定地说道:“陪我吃,不收钱。”
她一头问号,不知自己是不是吞了牙膏泡沫,把耳朵糊住了,所以听错了?
“我……”庄老板搜肠刮肚地想借口,“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绝佳的理由,他不禁在心里叫好。
“你中午没吃吗?”周怀若问得很真诚。
庄鹤鸣的耐心险些用尽,微微闭眼,又想到个新借口:“少食多餐,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多健康的生活方式!”周怀若赶紧收回疑惑,笑眯眯地坐过去,大马路上的钱可能不能白捡,房东家的白饭有什么不能白蹭的呢?更何况她的房东还是位隐形富豪。
只是没想到他终于开始有点儿富人做派了嘛,她咬了咬筷子,回忆道:“我们家以前最高纪录是,一天用了十三顿饭。”
“你那不叫少食多餐,叫迟早遭天谴。”
周怀若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说:“正常饭点再加上一些私人会面的茶歇、派对之类。”况且她本就吃得少,一般一道菜品动一筷子也就够了,像白米饭这种高碳水化合物……还没来得及想完,右手已经自动挖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温温热热、米香四溢,她有片刻的失神,“米饭一直都是这么好吃的吗?”
庄鹤鸣拿着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饭,说:“饿时尝和饱时尝,味道当然不一样。”
周怀若眼下可没心思品味他的话,抄起筷子去夹离她最近的一盘香菇酿虾丸,她实在太久没有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不想圆滚滚的丸子却借着浓稠的芡汁调皮起来,屡次从她筷下滑开。她跳蚤大的耐心很快用完,正准备竖起筷子直接戳爆它时,庄鹤鸣便伸筷过来,轻轻松松地将丸子夹起,放到她碗中。
服务还挺周到的嘛。周大小姐瞬间忘记了自己才是蹭饭陪吃的那个,赶紧咬了一口丸子,浓郁的肉汁在口中爆开,好久没尝到这么新鲜的肉了。
于是她端起碗,用下巴指指另一盘清炒时蔬,眼神示意庄鹤鸣的同时将碗靠过去。他有一瞬间的疑惑,但筷子尚在手中,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伸过去了,轻松夹起蔬菜,放进她碗里。
等等,谁是房东谁是租客?
他正要发作,抬眸看到周怀若吃得一脸满足的神情,心中的不快竟霎时间消失无踪,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也就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女孩而已。遂他又按照她的指示,再夹了一筷子时蔬放入她的碗中。视线再次相接时,他伸出舌尖碰了碰上唇右方。周怀若一愣,学着他的样子探出舌尖,舔到了一粒白白胖胖的饭粒。
丢人!
看着她霎时间涨红了脸,深深地将脑袋埋进碗里的模样,庄老板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周怀若吃饱喝足后活力满满地出门上班去了。庄老板系着围裙站在厨房洗碗时后知后觉地想,到底是他将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拉下神坛,变成了一起吃家常饭菜的楼上小女孩,还是她把生人勿近的香舍老板训化成了人肉筷子,还免费给她做饭洗碗?
但无论如何,此后周怀若就找到了免费蹭饭的时机和突破口,总能在庄鹤鸣独自在饭厅时出现,然后在他的默许下坐到饭桌旁,“陪他吃饭”。小龚爱睡懒觉,范蜀又只在香舍吃午餐,因此四个人能凑到一块儿的概率简直小之又小。
但偏偏是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四人同桌吃饭日,庄鹤鸣坐在饭桌上咬着筷子发呆时,忽然惊觉桌上三个人都是吃白饭的,偶尔要是再来个陈立元,他这小香舍不就成了施粥铺了?
于是他撂下筷子,举手托腮,故作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数小龚眼尖,第一时间凑过去关心道:“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他转而抱臂,心酸道,“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成了大慈善家,专门供一些‘身坚志残’的家伙吃白饭呢。”
桌上几人纷纷顿住。
庄老板看了一眼已然精光的烧鹅盘,叹得更深了:“肉都吃光了,要不要记个账呢……”
此话一出,生生拦住周怀若往嘴里送肉的手。
“最近米价也涨了,真是奇怪,我们家有人特别爱吃米饭吗?消耗量可以说是直线上涨……”
破产后开始爱上热米饭的周大小姐开始用筷子把烧鹅肉往碗底藏,并且相当掩耳盗铃地想把一整碗米饭压瓷实些,好看起来少一点儿。
庄老板的抱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我还奇怪呢,最近生活费涨了这么多,我的家务活却是一点都没少干呢。”
范蜀立马抱大腿,举手道:“报告老板,我一直是负责买菜和做午饭的!”作为老板的私人助手,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凶了些,但这香舍里里外外的工作和家务他可是一样没落下地帮忙,贤惠程度简直爆表好吗?
对于这点,庄鹤鸣不置可否,赏给薯仔一个夸赞的眼神。
此时小龚终于经受不住良心的鞭笞了,学着范蜀的样子也举起手,说:“报告哥哥!那我等下负责洗碗!”
“白吃白住,洗个碗就够了?”庄老板显然不太满意。
“那我、那我待会儿搞大清洁!”说完,她看了一眼偌大的房子,又少了些底气,在庄鹤鸣的眼神瞥过去周怀若那边之前,果断出手把周怀若拉下水,“我和姐姐一起!”
周怀若后知后觉地问:“什么?什么一起?”
“搞大清洁!”
周怀若这才明白过来,脱口而出:“你们这房子还要自己搞清洁?”说完,她才发现不妥,赶紧找补,呵呵笑道,“我是说,我一直都不是很擅长自己动手打扫房子……”越抹越黑,众人闻言投来一种看异类般的目光。
小龚看着她那期待被同意的眼神,精准地吐槽:“你认真的?你觉得这句话能让我们产生共鸣?”
周怀若:“……”
于是饭后两个女孩儿就乖乖地开始大清洁,所幸薯仔嫌她们碍事儿没让她们负责正在营业的一楼,语曰:“到时候就不是我坐享其成,而是被这俩大小姐整得血压飙升脑仁儿疼。”
于是二人靠猜拳划定负责清扫的二楼区域,倒霉到极点的周大小姐光荣地负责——卫生间。
说不担心是假的,庄鹤鸣坐在书房看书,回想起周怀若蒙了一身塑料袋当防护服、拿喷壶和抹布做武器,雄心万丈地杀进卫生间时的样子。那一刻他心想,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见有人能把打扫卫生间搞得像上战场冲锋陷阵,真怕她一个不小心滑倒,出师未捷身先死。
半小时后,听到大小姐高声炫耀的声音,扬扬得意地叫他:“庄老板,快来看看,我打扫干净啦!”
庄鹤鸣循声而去,进入卫生间后看到她像展示藏品一样向他炫耀擦得锃亮的镜子,道:“看,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他看一眼手表,再看看她,一字一顿地问:“耗时三十二分钟,只擦了一面镜子?”
周怀若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依旧骄傲,说:“慢工出细活嘛。”
“你这属于铁杵都能磨成铁原子了,镜面都擦薄了几厘米吧?”
话音刚落,一旁的马桶呼救一般从盖子底下溢出混合着泡沫的水来。他深感不妙,迅速揭起马桶盖,果然看见无数纸巾正漂浮在水面上,其中还混合着几张被狠狠蹂躏过的报纸。
而罪魁祸首见状,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
庄鹤鸣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把报纸冲进马桶?”
周怀若愣了一秒,支支吾吾道:“因为抹布擦不干净呀,我就上网搜了一下……不过你猜怎么着?”她再次展示起自己擦的镜子来,“真的很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