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否则不会对陆旭充满了敌意。可是自己明明没有任何疏漏之处,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林千树熟睡的时候很安静,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这对于从小就见惯了父亲呼噜声震天响的睡觉方式和弟弟蓝玉睡梦中练武术的蓝珊来说,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只是他的眉头紧紧的揪在一起,额头的汗珠比黄豆还大。
蓝珊的心一直慌乱的跳着,她一面对林千树莫名其妙的举动感到不爽,一面又很担心。
林千树睡了三个小时才醒,睁开眼睛看见蓝珊正在床边看书,酒已经醒了大半,只是还有点轻微的头痛。
“我这是在哪啊?”林千树的声音有些微弱。
蓝珊抬起头,见他脸色由血红变成惨白,不禁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美康医院,王剑冰的办公室。”蓝珊淡淡的说。
林千树「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我想去卫生间。”
蓝珊合上书,又将书放回书架,过来扶他。
林千树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离开床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眩晕,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蓝珊忙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见他这个样子,只好扶着他进了卫生间,送到马桶前,欲要松开手,林千树的身体又晃了晃,蓝珊只好转到身后扶着他的背,一面又扭过了头。
林千树心里想笑,可是嘴上却露不出一点笑意,他解开裤带,想到蓝珊在自己身后,心里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为情,他说:“你在这里我尿不出来。”
“你不会载到马桶里吧?”蓝珊揶揄道。
“快出去吧!”林千树急道。
蓝珊小心翼翼的松开手,出了卫生间,随手关了门。
她站在门口,听见了一阵抽水声,却不见林千树从里面出来,担心他真的掉到了马桶里,未加思索的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只见林千树正跪在地上扶着马桶呕吐,随即鼻子里飘进一股难闻的味道。
“怎么又吐上了?”蓝珊急忙去扶起了林千树。
“没事,吐出来舒服多了。”林千树挣扎着去洗手池边扭开水龙头,把嘴凑到下面漱了口。
蓝珊扶着他出了卫生间,把他安置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
“干嘛喝这么多酒啊?”蓝珊阴沉着脸质问。
“我没输给他吧?”林千树不答反问,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蓝珊,希望听到她肯定的答案。
蓝珊愣了愣,说道:“喝输了又能怎么样?”
林千树说:“输给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蓝珊睁大了眼睛,盯着林千树看了半天,觉得他就像一个吃了醋的大男孩,说道:“你认识他?跟他有仇?”
“不认识,但是有仇。”林千树很认真的说,但是蓝珊听来却有那么一点幼稚。
蓝珊冷笑一声,说道:“你这是第二次喝酒进医院了,上一次在我家里,这一次在我面前,你要是不想活了,别害我行不行?”
“谁说我活够了?”林千树说,“上一次喝酒是为了讨好你爸爸和你爷爷,这一次是为了男人的尊严。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当时怎么看上他的?”
林千树对陆旭的评价有失公允,蓝珊心知肚明,大学时代的陆旭是泸州大学校学生会的主席,泸大的风云人物,凭借自己的才能赢得无数的赞誉。
蓝珊是文学院学生会的主席,泸大周报的主编,是泸大有名的才女,两人相爱的故事传遍了泸大整个校园,曾经一度引起巨大轰动,就连主管行政工作的常务副校长在学生工作座谈会上还拿这件事调侃他们俩。
而此时此刻,那样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人在林千树嘴里竟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蓝珊对这件已经过去的事既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只是回以不冷不热的一笑。
“谁这一辈子还没走过错路呢?走错了退回来重走就是了,难不成非要在走错的路上死不认错吗?
男朋友爱上自己的室友兼好友,这不是什么稀奇的新闻,整个国家一年也要发生几千起这种事件,算不了什么。”
林千树可能酒还没醒,如果他是完全清醒的,绝对不会当着蓝珊的面给她喂鸡汤,蓝珊听了他的话不禁又惊又怒。
即使他看得出来陆旭是自己的前男友,但他们三人之间的故事绝不会是眼睛能看出来的。
“谁告诉你的?”蓝珊怒问。
其实不用林千树回答,她也知道出卖自己的人,除了苏盈盈不会是别人了。
蓝珊感觉自己就像被当众羞辱了一样,怒不可遏:“这些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为什么费劲心机的像长舌妇一样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林千树正色道:“那是因为我爱上了你,可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为了那么一个令你伤心的男人,把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判了死刑,然后装成一副超然物外,淡泊宁静,看破红尘的样子,自欺欺人。
看看在你面前低声下气的我,想想我为你做的所有事,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感动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
蓝珊不想与他吵架,转身就走,却被林千树一把抓住。
“今天你给我个答案。你如果觉得我还不够好,想考验我,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都愿意等。
如果你的心已经变成了石头,哪怕我的爱是像岩浆一样热烈也无法融化你,你老实告诉我,别让我再像傻瓜一样的围着你转了。”林千树恶狠狠的说。
第37章
蓝珊 一生只够爱一人
蓝珊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心里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她还是强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不想在医院里面爆发。
“我从一开始就给了你最终的答案了,我只会把你当朋友,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蓝珊冷静的说。
林千树干笑两声,说道:“是,是我一厢情愿,你把我当朋友,那我问你,你教我怎么才能让一个男人把一个他想娶回家弄上床的女人当朋友?”
蓝珊听了这话,像失去控制了似的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那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令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那个给林千树换药的护士听到了吵架声,赶了过来,推开门的一瞬间刚好看见蓝珊打人的一幕,先是一愣,随即问:“你们干什么呢?”
林千树突然哇的一声,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口中嚷着“她打我,她打我……”
此时此刻,蓝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知道林千树有时很无赖,却从没想过他会这样不顾场合的耍起无赖。
蓝珊以人生最狼狈的方式逃离了美康医院。她在回家的一路上都处在一种极为恍惚的状态中,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她一直在想,那个在地上像孩子一样痛哭流涕的人是林千树吗?他为什么要哭?我真的打的很重吗?还是他故意装得很痛给我看呢?
蓝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上次打他的时候是因为他强吻了自己。
而这一次,这一次就是因为那句听起来无关痛痒的话吗?既然无关痛痒,为什么会恼羞成怒呢?
蓝珊很懊恼,她从小这么大,除了蓝玉和醉鬼流氓就没打过人。
不是没有打人的冲动,但每一次她都能控制住自己。可不知为什么林千树让她失控,而且还是两次。
如果强吻自己,还可以把林千树划归到准流氓的行列中去,打人还情有可原,可今天就因为一句难听的话动了手,修养呢?理性呢?淑女呢?
虽然蓝珊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淑女,但修养和理性还是有的。可一碰到这个林千树,却全都莫名其妙的没有了。
蓝珊回到家里打开灯,孙乔仍像个雕像似的坐在沙发上。
像似灯光令她复活了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蓝珊,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蓝珊没有回答她,“那个苏晋……”
孙乔看着蓝珊不知该怎么说的样子,有点想笑,说道:“苏晋挺好的!”
这句话很明显是在说明,你给我介绍对象我心里有数。
蓝珊有一点尴尬,有一点惊讶,也有一点慌乱。毕竟自己还是第一次给一个还没离婚的女人介绍对象,当然离婚了的她也没给介绍过。
但孙乔那句「苏晋挺好的」足够说明她对苏晋还算满意,这倒是令蓝珊有些安心。
“孙乔,其实吧,我这么做也……”蓝珊还是想解释一下,“我希望你不要……”
孙乔笑了笑,说道:“你不用说这些的,我知道你为我好。”
顿了顿又说:“你这么说话一点都不蓝珊。”
蓝珊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心虚的有些过头了,不就是给一个婚姻失败但还没离婚的女人介绍一个朋友吗?
一个男性朋友,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干嘛有一种逼良为娼的负罪感啊?她又自嘲的笑了笑,问道:“还会再见面吗?”
“啊?”孙乔好像没听懂似的,一脸茫然,忽然又像明白了,点了点头,“会,会。明天约了看电影。那个人……苏晋,挺有意思的。”
孙乔心虚的笑了笑。
蓝珊没说什么,进了书房。她打开电脑,想把今天未完成的工作做完,电脑屏幕亮了,她却看着屏幕发了好一会呆。
第二天,孙乔一大早就出门了。
蓝珊起床后,穿着睡衣倚在落地窗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昨晚的梦。
梦里她不停的打着林千树的耳光,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林千树呲牙咧嘴的看着她笑,最后脸肿成了猪头。
他怎么不哭呢?难道梦里没有疼痛感吗?
小区里的榆叶梅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落得干干净净,那几株旱柳的叶子也都发黄了。
夏天那几场瓢泼的大雨,好像还是前几天的事,怎么一下子就到了秋天了呢?
对于蓝珊来说,今年的夏天好像过得很快,原本她从来都不在意四季是怎么轮替的,多一天少一天,快一点慢一点,也没什么所谓。
可是今年的夏天好像刻意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匆忙的好像要去赶火车。
而她对于这个夏天的记忆,似乎都与林千树有关,这个人像要吸血的蚊子一样,怎么驱赶都在耳边嗡嗡嗡的乱叫。
蓝珊想起林千树无赖的嘴脸,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她警觉般的将那一丝微笑收了起来。
那一天蓝珊过得极其无聊,她百无聊赖,将两架子的书一本一本的拿下来,再一本一本的摆回去。
摆了一半,她突然像噩梦惊醒一样,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书——《云雀叫了一整天》,那是木心的诗集,还是她刚上大学的时候买的。
那时候那首《从前慢》还没有被广为传颂,作为文学系的才女,蓝珊那会儿特别喜欢,她把它从头至尾工工整整的抄下来,贴在书架的隔板上,那是最初她心里爱情的模样。
蓝珊将诗集翻到《从前慢》那一页,字迹还是那么清晰,纸张也没有因为尘封而泛黄。蓝珊摩挲着一行一行诗句,不由自主的就跟着手指的滑动念诵了起来: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她反复念着「一生只够爱一人」「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两句,眼泪毫无预兆的滴落下来,砸在手背上。
蓝珊看着自己的泪水在手背上化开,突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说:“神经病啊,哭什么啊!”
她胡乱的将剩下的书放回书架。
蓝珊开着车去了山水书城,往常来这里时也没怎么留意,今天偌大的书城只有几十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她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感觉自己来错了地方。正要离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的手机铃声是一段清脆的钢琴曲,在这寂静的书城中显得特别嘹亮。
几个距离近的人向蓝珊投来各色的目光,蓝珊脸色一红,赶忙按了接听键,一路小跑的往出走。
她每次进书店或者是这样的大型书城都会事先关上手机,这一次不知有意无意竟然忘记了。
蓝珊出了书城,将手机放在耳边,那边的陈蓉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电话坏了?说话呀?说话呀?”
“刚才在山水书城里。”蓝珊解释说,“怎么了?有事吗?你尾巴着火了吗?”
“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家写小说吗?”陈蓉有点意外,但她知道蓝珊不会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出版商打电话来,你之前那本《沉默之海》要再版,但是有几个地方根据读者的反馈,需要修改,你下午过来一下吧!”
蓝珊还没反应过来,陈蓉又紧接着说:“不要有什么意见啊,你不是老舍,又不是文学大师,修改一下故事情节那也是市场需要,这次保底印刷三万册,跟谁过不去别跟钱过不去啊!”
“我清高到跟钱过不去了吗?”蓝珊淡淡的说,挂了电话。
四十分钟后,蓝珊在陈蓉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见到了她。她靠在软椅上,一手托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你不会又被老魔头骂了吧?”蓝珊一面坐下,一面揶揄她。
老魔头是陈蓉公司的老板,一个三十多近四十岁的男人,看了电影《穿普拉达的女魔头》之后,有一段时间微信自称「普拉达」,但员工背地里都叫他老魔头。
“他哪有时间骂我?”陈蓉叹着气说,“他正忙着讨好一个体大的小鲜肉呢!据说砸了几十万了!忙着谈恋爱呢!”
“这世道变了!”蓝珊吐了吐舌头说。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