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要把礼服的位置再移偏一些,借用生动的自然光线来呈现面料的质感。
展区内部被设计成折叠交错的回廊式,此时来宾与工作人员大多都徘徊在最里层的鸡尾酒会现场。
她左右看看四周,一时找不到人经过。
很快就要到受邀媒体的到场时间,不想再跑一趟进去叫人,她摇了摇展架的重量,尝试着自己挪动。
才要弯腰去收裙摆,突然有一道阴影从后方移过来,一只手稳住裙架最上方,略带吃惊地问:“陈小姐怎么一个人在做这些?”
陈棠苑怀里抱着半截纱裙扭过头,那人从声音到面孔都不是她认得的人,但他手腕上系着一条黑金色暗纹手环,显示着这也是今日受邀的宾客之一。
她眼睛眨了一下,对方朝她略一颔首,又问:“是想移动这个架子吗?”
“是。”她回过神,点头道,“稍稍向右移一些。”
她指着从玻璃幕墙外漏进走道里的太阳光线。
那人一言不发地照做,挪一小寸便要停下来检查是否勾到裙子,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待他将架子移到理想位置,陈棠苑重新整理好垂坠在地毯上的裙摆,默默端详着。
迟迟不见她讲话,对方主动道:“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再移回去。”
他又发表个人见解:“虽然我十分外行,不过凭感觉认为放在这里更好。”
“谢谢,的确这样更好。”
陈棠苑梳理着礼服上的立体花瓣褶皱,拥有自然光线的交映,织料的闪光纹路变得更加细腻高级。
那人还留在原地与她一同欣赏,忽而笑赞道:“原谅我想不出词语来形容,陈小姐的设计作品不像衣服,更像艺术品。”
陈棠苑终于把注意力完全落在这位男士身上。
不算很出众的长相,但胜在身材高大体型匀称,又得满身金装加持,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男性特有的深沉稳重。
五官棱角硬朗凌厉,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款款的银边手工眼镜,稍稍中和了极富攻击性的气质。城中典型的金融大鳄形象,唯一不太符合的地方,是样子过于年轻。
再次确定,这是她毫无印象的陌生人。
她神情里的困惑与犹疑太过明显,对方微笑道:“陈小姐果然不记得我。”
不等陈棠苑发问,他很有自觉地自我介绍:“季昀礼,在陈小姐的舞会上,我们见过。”
“抱歉……”陈棠苑完全不记得有这个人,但听到名字,又恍然道,“季昀礼,我知道你。”
她甚少关注财经新闻,没有见过这位照片时常刊印在金融版面上的商业巨子,但“季昀礼”这个名字倒是在不同场合听到过许多次。
人们乐于谈论这位大马东展银行的继承人是如何在金融风暴到来时临危受命,回国接手了深陷危机中的家族企业,并在短短几年内带领企业参与资本市场建设,成功从单一的商业银行转型为东南亚首屈一指的投资银行。
另一方面,季昀礼又恰好是她四表哥在沃顿商学院的校友,因此这位年轻有为的银行家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长辈们津津乐道的“别人家的孩子”,时常在饭桌上被提出来拉踩比较,想对他没印象都很难。
如今总算将名字与本人对上号,再看对方积极友好的态度,陈棠苑心下无奈。
长辈们总是有本事将任何有她出席的场合变成小型交友活动。
季昀礼露出荣幸至极的笑:“是吗,陈小姐知道我?”
陈棠苑简短地应道:“听陈济云提到过。”
“陈济云?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季昀礼开玩笑道,“一定讲我是财富狙击手、冷血资本家。”
陈棠苑轻笑一声:“差不多吧。”
她的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泛着艳丽的光泽。
季昀礼的目光掩藏在镜片下,一时竟分不清千亿嫁妆和陈棠苑本人,哪个才更有吸引力。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秘密,任何情报都能成为利益交换桌上的一枚筹码。
舞会过后,未出几日,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位不谙世事的豪门大小姐喜欢凭着外形来挑选心仪对象,初步看中的是锡兰陆家那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而老太太对此竟也没有反对意见。
但这不过是这场充满挑战性的游戏的序章,一日不到婚约签订,板上钉钉那一刻,竞争就不会落幕。
季昀礼嘴角挂着温文有礼的笑,并未遮掩自己的意图,大方道:“看来我在陈小姐心中的初始印象分很低。”
陈棠苑很清楚,这些刻意向她示好的异性都怀着怎样的目的,换作往日,她会毫不留情地冷漠待之,不给任何幻想。
而如今,大概是心有所属,心态也随之变得坦然又淡定。她没有排斥,并无所谓地想,反正联姻对象是谁都一样。
“也还好。”
陈棠苑不冷不热地应着,目光落向季昀礼西装内搭配的绛红印花衬衫,微微出神。
庄律森好像从来不会穿这种鲜艳跳脱的图案。
她职业病发作地想,改日一定要让他换换风格,想必悦目程度不会输给T台男模。
陈棠苑的目光定格太久,季昀礼整了整衬衫领口,试探着问:“是我穿得不够符合主题吗?”
邀请卡上备注的着装要求是“亚热带玫瑰”,恕他无法理解这种不知所云的概念,直接交由专人安排,不应该会出错。
“没有。”陈棠苑回过神,“只是有些意外,季先生竟然会穿Michail Ghikas。”
Michail Ghikas是一位希腊籍设计师的同名服装品牌,作品以大胆前卫的装饰主义见长,但在服装界以外并不算出名。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数码印花图案发布于今年2月的伦敦时装周,而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成衣穿在了身上。
季昀礼神情略微不解,又很快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打出温情牌:“我完全不了解这些,家妹在东京经营时装买手店,我是咨询她的建议。”
这倒令陈棠苑有些意外:“令妹衣品很好。”
“爱花钱罢了,远不及陈小姐优秀。”季昀礼顺势道,“不过经她推荐,我倒是资助了几位独立设计师创办品牌。”
他说出几个名字,陈棠苑更加惊讶,里面竟还有她认得的人。
话题来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陈棠苑态度友善了许多,没有急着返回展厅,一直到方靖莘领着朋友们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才终止了交谈。
“不好意思,失陪。”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装精瞬间将陈棠苑团团围住,一个娇小的身影激动地扑上前熊抱住她,热烈道贺。
“Rosine,恭喜!”
“Misha,小心一点。”陈棠苑用手护住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担忧道,“Jaden是怎么还能允许你四处乱跑的。”
“他不同意我也要来。”
Misha插着腰,“想想当初,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婚纱,差点哭着结婚,是你拆了自己的高定礼服重新为我设计,一转眼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孕妇更容易多愁善感,没讲几句,便眼泪汪汪起来:“我要亲自把好运传给你。”
“哪种好运?”陈棠苑盯着Misha的肚子,开玩笑道,“我暂时还不需要这方面的。”
进了展区,一群人又开始自拍合影。
季昀礼仍然跟在身后,此时抓紧机会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等陈棠苑推却,他已经举起手机,其他人也迅速摆好姿势,簇拥着她望向镜头。
“陈小姐方便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把照片发给你。”季昀礼打开手机相簿,让她翻阅拍下的照片,一边顺势问道。
她稍显迟疑,季昀礼立刻理解地笑道:”不方便也没关系,可以让陈济云转给你。”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其实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联系方式很多人都有,即使她现在不给,他同样有许多方法可以拿到。
没再拒绝,陈棠苑打开自己的名片二维码:“那就加微信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748043~
◎最新评论: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庄先生危!
速来!】
【害有种步步为营的感觉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嘛】
【撒花花撒花花】
【庄:我不在的第一天,吃醋】
【
【哈哈哈,醋海要生波了】
-完-
第71章 、纯真幻想
◎你以目光感受,浪漫宁静宇宙。◎
时间渐渐过去,夕阳在窗外染出火红渐变的云层。
开业展在傍晚时分顺利结束。
工作室的员工们正领着受邀媒体在展区内拍摄素材,趁着短暂的休息间隙,陈棠苑踢掉高跟鞋坐在沙发里,匆匆喝下半杯焦糖拿铁,一边努力调整自己快要笑僵的脸部肌肉。
按照流程安排,待宾客们离开后,她还需要继续接待几家国内外知名媒体,并接受一份顶级时尚月刊的独家专访。
服装设计行业竞争激烈,全球每年有数以万计的新品牌酝酿诞生,即使是中央圣马丁的毕业生也不见得可以收获顶级时装杂志的特别关注。
能够请到这些知名传媒屈尊捧场,主要归功于母亲陈绛影女士。
陈妈妈出世的时候,陈家的地产生意已经如日中天,尽管两位老人忙于事业疏顾家庭,但经济方面绝对不曾亏待子女分毫。
倘若当年的港城媒体也爱盘点城中富家千金,乱封称号,陈妈妈绝对称得上是初代的“第一名媛”。
不仅自幼就是法国高级时装屋的VIP客户,更是首位获邀参加克利翁舞会的港城人。
同是陈家孙女,陈玮芝的时尚资源远不及陈棠苑丰富,差的不是钱,而是母亲的业界人脉。
访谈内容大多是些中规中矩的问题,关于如何走上设计师这条路又是如何决定要专注于高级定制领域、日常的灵感来源、最欣赏的艺术家,诸如此类。
陈棠苑提前准备过,回答时不需要再思考太多。在某个停顿的间隙,她抬手将头发挽到耳后,目光随意在室内晃了一圈,随后吓得险些从座椅上滑下去。
越过采访者的肩膀,越过摄影团队的定焦红圈镜头,再越过高高架起的摄影灯与打光板,她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斜对角的熟悉身影。
那人与黎盖伦并肩靠在墙上,手臂交叠在胸前,两条长腿闲适地站着。尽管刻意低调地架着一副深色太阳镜,遮去大半张脸,却仍然像自带光圈。
无需刻意辨认,也能知道那是谁。
她在明,他在暗。
他鼻梁上的深色镜片阻绝了视线,但她知道他正看着她,也只会看着她。
没想到庄律森会如此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陈棠苑的心在一瞬间悬提起来,半是激动,半是紧张。
采访者已经抛出下一个问题:“与欧洲高级时装屋相比,你认为自己的工作室优势在哪里?”
“据我所知,那些老牌定制店的VIP名单上同样有许多港城人,很可能与你的目标客户群体重合,会不会因此担心作品不被认可?”
陈棠苑迅速切回工作状态,展开笑容。
“就拿一场婚礼来讲,除开仪式上的主婚纱,新娘仍会额外准备十多套中、西各式礼服,从她的母亲、姐妹到出席来宾,都对定制礼服的需求非常大。”
“除此之外,在港城还有许多场合都需要到正式礼服,为一套定制专程飞欧洲反复量试,成本与等待时长都未必理想。”
“更重要的是,中国人有自己的身材版型与东方审美,这始终是欧洲时装屋无法很好理解与平衡的地方,而这恰恰是我的优势。”
“西方人眼中的’中国风’总会带有莫名的游离与刻板,我希望努力打破这种’东方主义’,做出更多尝试。”
……
陈棠苑得体地完成了整个采访。
——除了目光总是克制不住地朝同一个方向扫去。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令她莫名有一种隐秘的,更深层的喜悦。
陈棠苑弯了弯嘴角,垂下眸。
知道他就站在那里,她反而不慌忙了,磨磨蹭蹭地坐在原位看手机。
采访编辑是陈妈妈的旧识,尽管在邮件沟通里陈棠苑已经提前说明过,仅接受文字采访,不希望刊登个人照片,但访谈完毕后,对方关掉录音笔,仍然不死心地尝试着提出为她拍照。
陈棠苑仍是婉拒,开玩笑道:“我就是个专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笔墨无需放太多在我本人身上。”
“陈小姐真是幽默。”编辑放弃了询问,微笑着客套道,“实在让我们期待起陈小姐自己的嫁衣裳。”
陈棠苑闻言有片刻的怔愣。
她又下意识朝庄律森所在的方位看去。采访已经结束,他不好再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便收了目光,低头把玩着手里的一顶巴拿马帽。
同样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好奇又隐晦地向黎盖伦问起。
黎盖伦漫不经心地介绍:“保镖。”
“哦,原来如此。”几个人会意地笑笑,一副“不愧是你”的样子,自觉地四散开。
工作人员已经将器材道具收拾完毕。
“辛苦大家了。”陈棠苑站起来,又朝助理Cici交代了几句,“我想独自休息一下。”
她转身面朝长窗外的海港,失神地想,她披上婚纱那一天,连她自己都不期待。
太平洋的季风一刻不停地吹着船帆。站在高处俯瞰维港永远像自带胶片滤镜,隔着一层白雾纱幔,虚幻又浪漫。
直到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被夜色吞没,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的玻璃墙面上。没有上前,也没有讲话,只是透过玻璃的倒影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