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领子被人抓着,他没有反抗念头,被骂的这一顿本来就是他该受的,那些不知不觉在成长中所受到的优待,早就该有人来一一清算了。
叶执云只觉得阿笙骂他骂得还不够狠,不够重。他就像是个愚笨的瞎子,迟钝到连一起长大的姐姐正在经历的种种不公,一点都看不出来,反而还会跟姐姐撒娇,享受着姐姐的照顾。
他在天平的那端待了太久了,在发现不公之后内心的下坠感,被江离笙一骂似乎有拽回来一些。他扯着嘴角勾出一抹笑,好像是心里的包袱终于松动了点。
鼻子能闻到阿笙手上沾染的颜料的气息,他在社团中待的这段时间,多数时候都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作画的她。阿笙似乎永不疲倦,对待每幅作品都尽量做到最好。
叶执云手里的漫画常常换了一本又一本,而在作画中的江离笙,可能从早到晚就那一幅。她常常沉迷其中而忘却身体的疲惫,有时候叶执云都吃完晚饭了,可能她早餐的吐司才咬了几口。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侧影,他在朝着她沉迷的方向发呆,跟在她执笔的手中,看着颜料在画布上经过的纹理。日头从动到西,在南北向的建筑上方走过,似乎有种什么在他的心里悄悄滋生。
此刻的叶执云在她面前卸下了伪装,他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她眼中厌恶的情绪很明显,可是这种厌恶才是对他混账行为的正确情绪。而不是将他所有的行为都合理化,用叶氏继承人的身份进行掩盖。
江离笙呼吸的时候嘴巴微微张开,哈出的白气很快就消失在冬季的风里,那些他需要被翻出来晾晒的心事,在现在这个安静又空旷的天台上,阿笙就像是这冬日的暖阳,轻轻巧巧的不带热度的,就这样照了进去。
叶执云的此刻看着在面前放大的江离笙的脸,她不知是被冬日的风吹得,还是因为发怒而通红的脸颊。存着些少年也不甚明了的心思更靠近了看着,他很想掐一把。
江离笙的眼中怒意渐消,随之而来的疑惑渐渐占据脑海。她无意识地歪着脑袋,看着叶执云那笑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的样子,这下子她想不明白了。
按理说她还没动手揍人了,这小子的智商就直线下降了?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揪着人家的领子没撒手呢,江离笙连忙松开叶执云的衣领,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帮他把外套的领子整理平整。
君子动口不动手,她都动手给人把衣服整理好了,那她也还是君子的吧?
“哈哈哈哈哈……”
天台上的风儿很是喧嚣,叶执云的笑明明看上去那么爽朗,可是又带着些欠揍,江离笙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为了避免尴尬,尽量减少身体动作,缩着脖子坐回原来的地方,重新跟着少年一起抬头,看着没有被铁丝网网住的天空,谈着先前没继续下去的话题。
这一刻江离笙似乎才慢慢开始了解叶执云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而叶执云看着在旁边认真听他说话的阿笙,想起来为什么初见阿笙时有种熟悉感了,回忆起小时候被她揍的那次,彼时他还不服气来着,现在想来一点都不亏。
周枝桃早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今天会降温,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冷,看着手机里天气预报的推送,明明只降两度而已啊。只是她已经出门了,就没打算再回去添衣服,反正到了学校能用上空调,就不冷了。
她经过早餐的摊子,照例买了份饭团。摊主知她是熟客,早就了解了她的口味,在糯米里包了很多的小油条碎渣,肉松也给得特别多,最后给饭团收口的时候,摊主大叔还不死心地再加了一大勺花生。
最终周枝桃手里拿着的饭团大概比别的食客大了一圈儿,分量也相当实在。她常常一个饭团吃不完,放到下午还能当点心再吃。手里拎着的是姨姨给她的两盒牛奶,担心她学习费脑,特意给她多带了一盒。
姨姨家所在小区处在旧城区中,就新城区而言房子普遍不算高。墙体也早就没有初建成时的雪白了,大部分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被雨水侵蚀后的灰黑色。
周枝桃经过补鞋阿婆的家门口的时候,顺手把阿婆家的门关上了。阿婆上了年纪,出摊的时候会忘记关门,小区里的邻居看见了,都会帮忙把门给带上。
早餐摊主家的女儿穿着件睡衣,正坐在门口上发呆。她父母出摊卖早餐的时候还很早,她有时醒了会在门口待会儿,也很懂事不会乱跑。只是今天实在是冷,周枝桃担心小孩感冒,脱了身上的外套给小女孩穿上。
脱下外套的时候刚好一阵冷风吹来,那风直往她秋衣里钻,把周枝桃给吹得一哆嗦,手上唯一发热的饭团都差点掉了。
没了外套,身上的热度很快就散开了,现在她身上的那件薄款卫衣还好有连着帽子,能把她的头脸给护住,周枝桃也将饭团放进口袋里,好借着饭团的温度取取暖。
再走几分钟就出小区了,她想着中午大概太阳出来了就不会冷了。要是实在会冷的话,大不了跟学姐借件外套。这样想着,她加快脚步,慢慢就跑起来。
到了学校后,空调的暖气虽然舒服是舒服,可是周枝桃明显感觉到四肢无力,上课的时候头也有些晕,好在下午没课了,她能直接回社团休息。
“她有些发烧。”林寒笛对比周枝桃和自己的额头温度,得出结论,用眼神示意乔泽宇把他的外套拿过来,给趴在桌子休息的学妹盖上。
社团的空调调高了暖气的温度,把平常怕暖气跑掉,关得很紧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跟着虚掩的门形成对流,保证了室内的空气流通。
“你说说,这大冷天的不好好穿衣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人就是心里没个数儿……”期末了,乔泽宇的虚拟交友业务停了,可是他想说的话还是堆了一肚子,所以逮着机会就忍不住开始啰嗦起来。
“关键这牺牲身体健康,也没好看多少啊……”乔泽宇左看右看,眼前的周枝桃还是原来的周枝桃,素面朝天一副黑框眼镜盖了大半张脸,托发烧的福脸颊稍微有些红润,像是打了一层腮红。
“就你有嘴,这一天天的,没看枝桃在休息吗?”林寒笛也不管乔泽宇身高摆那儿呢,伸手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往座位上拖,乔泽宇只得弯着腰跟在后面走。
临近午休时分,林寒笛看江离笙和高中生还没回来。于是先安排乔泽宇去食堂买大家的午饭。自己则去跟他们社团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后勤阿姨那边,借个职工厨房煮点姜汤,想办法给周枝桃驱寒先。
她好不容易打包好了姜汤,回到社团让昏昏沉沉的周枝桃喝下后,才发觉自己的手背被烫到了一块,等到发现的时候患处已经开始有些刺痒了。
林寒笛想着还要把装姜汤的钢碗给还回去,回来时候顺便去找校医拿点烫伤药膏好了。
只是不刚好,到了校医室,发现校医不在,估计也是去用午餐了。林寒笛只好作罢,先找个洗手间再冲洗一下手背。
因为不是她平常在学校中的活动范围,所以找洗手间也不太容易,政麟太大了,绕了几圈,好不容易才在走廊的尽头看见洗手间的所在。
林寒笛眼前的洗手间有些小,等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保洁工具间,好在也是有水龙头的。她刚弯下要挽好衣袖准备冲洗一下手背,冷不防的工具间的门“砰”的一声响,就关上了。
水龙头的水还在往外流,对于眼前的突发状况,林寒笛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风吹的?她左右看看,通风窗上挂着晒的抹布连动都没动,那门怎么可能被风吹上的?
林寒笛关了水龙头,转动门把手试着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进来的时候特意用个水桶把门稍稍挡了一下,就是怕门不小心给风吹了。就算真的是风吹的,但是工具间的门是向内开的,那挡门的水桶应该随着门的关闭而留在外边,可是水桶现在却仍旧留在工具间内。
从莫名其妙被锁上的门,和留在门内的水桶推测,很明显林寒笛是被人为的锁在这个保洁工具间内!
锁她的人之所以会把水桶放进来,目的是为了不引起路过的人的注意,毕竟平常保洁员不会糊涂到把水桶随便放在路中央。
锁她的人很明显没想真的伤人,大概也只是想吓唬她一下,给她找点不痛快罢了。若是真的想伤人,其实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对付她,没必要只是把人锁在工具间里,只是这样也未免太无聊了些吧!
林寒笛都懒得吐槽了,只是看着通风窗外飞过的小鸟,倒是觉得无聊归无聊,也确实够缺德的。
推测到这里,林寒笛也不慌张,想都知道他们咸鱼社在政麟唯一的仇家,就是许晴倦没跑了。她当然知道许晴倦不可能亲自动手,这种脏手的活计估摸着她也是花钱安排人动手。
林寒笛很庆幸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把外套穿上了,等她手上的水干了些,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现在比较不幸的是,手机剩下的电量不多了,而更加不幸的是,这个保洁工具间是大学里少有的信号薄弱的死角之一。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乔泽宇打电话,结果手机电量掉了百分之二了乔泽宇也没接,估计是还在食堂打包呢。
那么林寒笛为什么没给江离笙打?因为阿笙带手机出社团的可能性比较小。如果手机电量够,那么不管联不联系得上,她都会试试看的,可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她这样挥霍那仅有的百分之十几的电量。
眼前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林寒笛只能原地等待,等到社员们发现她不见了,给她打电话。在正式开始发呆之前,她思索了片刻,用一句话概括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便电话打通后迅速获救,顺便还能节省手机电量。
政麟思逸楼一楼某个拖把间。被困求救!
林寒笛迅速在手机的社交软件的群消息的对话框上,打上了被困的具体位置,等于说为脱困上了双重保险。
她本来还想着在电池极度匮乏的情况下,要不要再附上一张自拍,以显示情况危急。后来想想,脱困是必然的,而事后复盘起来,乔泽宇不当人也是必然的。
林寒笛靠在门边,正好能看着通风窗外的云彩,如果这样的周全安排都没办法得救,那估摸着是老天爷真不想放过她了。
乔泽宇哼着小曲儿回活动室的时候,除了还趴在桌子上休息的周枝桃外一个人都没有。倒也不是非得人齐了才能吃午饭,只是今天的红烧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想了想,乔泽宇还是觉得得把人叫回来。
打开手机先给叶执云打了电话,联系上高中生也就意味着能一次叫回来两个,随后他再给林寒笛打电话。
电话一下子就被接通了,只是对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看样子是信号不太好啊。乔泽宇隐隐约约就听清了:看群。两个字。
然后乔泽宇还想再说一两句的,对面电话就直接挂了。他无语地看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很是嫌弃,平常林寒笛挂他电话虽然也是家常便饭,可是现在明显有求于他,居然还这样嚣张。
趁着林寒笛不在,乔泽宇“恶狠狠”地瞪了手机一眼,撇着嘴表示“不屑”后,他还是老实地根据指示打开群消息的界面。
政麟思逸楼一楼某个拖把间。被困求救!
“被困求救”这四个字像是一个棒槌,敲得乔泽宇晕晕乎乎的,等他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夺门而出。
江离笙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浑身都冷飕飕的,才回到室内好不容易恢复了点体温。然后就看见乔泽宇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跑过,扑面而来的风又是一阵冷飕飕。
“大哥你去哪里?”叶执云被好奇心驱使,也跟在乔泽宇后面,跑了起来,边跑别扯着嗓子打听情况。
江离笙留在原地,也没听见乔泽宇的回话,于是也跟在叶执云后面追着。
跑了一会儿听见远远传来一声:“看群!”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叶执云的背影中,两个腿长的人跑起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江离笙累得插着腰停在原地喘气,她实在是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了。打开手机消息一看,她担心之余也发现了,学长好像带着叶执云跑去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林寒笛困在这个保洁工具间已经快一个小时了,通风窗外飘过的云说实在的她是真的看腻了。没有手机玩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最后她只能数着水龙头滴下来的水珠来打发时间。
突然的传来一阵“咚咚咚”声,背后门被人很用力的砸着,救星来了!
她刚想开口回应门外来人,就听见乔泽宇这张乌鸦嘴在门外边砸门边喊着:“林寒笛,林寒笛你还活着吗?”
“老子没死!”林寒笛没好气的回道,困在这里这么久她其实也没怎么生气,倒是乔泽宇一开口,她的火就“噌”得直往头顶冒。
仔细听门外的动静,看样子阿笙和高中生也在,林寒笛只好收了火气避免殃及池鱼。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林寒笛跟社员们只是一个小时未见,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虽然她从头到尾都相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看着他们着急的脸庞,她心里还是有种暖暖的安心感。
乔泽宇用袖子擦着汗津津的刘海,阿笙的目光中满是关切,虽然那目光有些呆,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高中生也难得友善地主动对她点头打了招呼,还有拎着一大串钥匙还在气喘吁吁的管理员大叔,看样子也是跟着他们跑了不少地方。
比起劫后余生的幸存感,林寒笛倒是觉得在每次时间发生时,成员们之间的羁绊都更深了些。而这种守望相助的情感,才是最让她感动的。
“走了,饿死了。”林寒笛招呼大家回去吃午饭,想到乔泽宇下午还有课呢,再不吃估计他就得饿到晚上了。
她没想现在就把事情的真相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不小心所以被锁,她在众人面前用这个借口蒙混过关。
她担心的是有可能暗中使坏的人,还在监视着他们。而且乔泽宇别看讨厌归讨厌,在很多事情上还是相当仗义的,万一被他知道真相,那么有可能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后果。
现在马上临近期末考试了,实在不宜再生是非。还有一个叶执云,高中生小屁孩一个,把他牵扯进来也相当不合适。
在得救之前,林寒笛早就考虑好了这些,所以现在跟成员们撒起谎来,也不慌不忙。甚至情绪上波动的还没有乔泽宇厉害,他一个长相阳刚的男生,一副老母亲担心的脸,实在是有些违和。
自林寒笛那次事件之后,时间转眼之间就到了期末考试月,咸鱼社的成员们忙得不可开交。还好周枝桃的感冒好了大半,虽然还是有些咳嗽。当然一直赖在社团好久的叶执云,也早就被赶走了。
好在结果看上去还算不错,大家最后一门考完回活动室的时候,表情都很轻松。
整个社团唯一面无血色的,大概就只有江离笙了。因为她不但要应付两个专业的期末考,在这期间还不断的在跟品牌的几个设计师开会。由于有些人在不同的时区,所以有时候还会出现半夜被人喊起来开会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