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李初絮的嘴角就裂了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在了白T恤上，很是刺眼。
“你……”老爷子想问询儿子的伤势，只是现如今这种局面，他也确实很难拉得下脸来。
“我走了，您要多保重身体。”
“你…你……”
李初絮俯身捡起一片瓷器碎片，藏进裤兜里。这片瓷器幸免于难，上面的流云图案保存完整，且边角圆润，并不割人。
“唉……”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力道很大，霎时间手掌红肿一片，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随侍人员看着，想上前查看，他却挥手拒了。
他目送儿子走出院子的小花园，先是看不见人，只留窗户上让夕阳投下的剪影，随后连那剪影都消失了，连带着些微的脚步声都没了，最后只留下傍晚起风后的松柏，被风儿一带，晃了两晃，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李初絮没想到他能在这里遇到叶重霜，他走的是园子里鲜为人知的一条小路，除了修家人和园子里的工作人员外，一般外人是不知道这条路的所在的。
所以现在出现在这条路终点的叶重霜，也让李初絮觉得有些惊讶。
像是高中才放学，抑或者是她逃了课，李初絮也懒得多想。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身高比她高出一截，才三两步而已，叶重霜就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道大马路那般远。
“你等等！”
叶重霜还是忍不住先开口叫他，对方像是有些犹豫的转身，她才发现了他脸上的创可贴。是受伤了吗？叶重霜走近了些，想问，又觉得不合适。
她今天就不该穿校服来，叶重霜扯着书包的带子，有些烦躁。走到李初絮身边的时候，她那一身校服显得很幼稚。
她独独不希望在今天显得幼稚。
“怎么了？”李初絮知道小屁孩儿难缠，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丫头能找到园子里来。他这会儿已经过了先前的气头了，于是还是耐下性子应到。
“我今天不大高兴。”叶重霜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她自己也知道，对着不太熟悉的男人说这话有多任性，只是她像是控住不住般，还是脱口而出了。
“巧了我也是。”李初絮答道。
“上来。”
叶重霜接过李初絮扔过来的衬衣，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围在了腰上，遮住了她穿短裙的腿部。她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件衬衣是从他随身的背包中取出的，并不是跟摩托车头盔一样，放在车上的，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是第一个坐他车的女生？
摩托车的速度太快，叶重霜必须环着李初絮的腰，坐在车上的时候才能不被甩出去。如果不是因为伸手抓风不安全，那她真想伸出手去，将腰伸展开来，逆着风，好好的“飞”一次！
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尽管头盔严严实实地将她整张脸箍得很紧，她还是觉得由这速度带来的刺激，实实在在激发了她的肾上腺素。
她贴着他宽阔的后背，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这是第一个跟她如此贴近的男人，他们明明没有见过几次，她却不问目的地的直接跟他出去。
大概是由于那组照片吧…叶重霜想到在自己相机里的小丑照片，那日天台上的风就如今日这般，吹得他头发潦草，偶尔的几缕发丝盖住他的眸子，迷离深邃且富有张力。
即便此刻她于他身后，看不到他的眼镜哥，可那摄于照片上的影像如今已经刻进了她的脑海中，那么李初絮于她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叶重霜眼前的景物飞快的后退，她跟随着跨海大桥咸湿的海风，在这个不算很熟的男人身边，不问去处。
车子停在了山脚下，他们到达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路灯也全都亮了起来，夏日夜晚趁着晚上天凉，出来运动的居民也都渐渐聚集在这附近的广场旁，有些人带着水壶则直接准备走上山去。
李初絮也跟在登山的人群后边，他像个小老头似的甩着手臂进行放松，走得并不快，叶重霜能很容易就跟上。
“书包拿来。”
“哦。”
对方明明连表情都没有多给她一个，她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只是她忍着，不敢咧开嘴笑，怕看上去很傻，于是嘴唇就频频抿着。
李初絮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白色T恤，短袖的袖子被挽起，折叠起来非常好的衬托出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下半身搭了件宽松的阔腿长裤，在脚踝处稍稍收口，随性又不显单调。
栗子头的他留海有些弧度，微微烫了卷的偏浅棕色的头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乖。
那年的李初絮23岁，才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他，背着高中生的黑色书包，一点都不显得违和。他们走在一起，闲庭信步的，像是逃了晚自习的高中生情侣。
叶重霜走在他身后，腰上还围着他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在夏夜里她稍稍有些出汗，鼻尖能闻到她衣服上和他衬衫上混在一起的气味。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学校里，女生们说自己喜欢上了某某男生的心情。她不该在朋友们说的时候，觉得无聊无趣嗤之以鼻的。
他的发尾剃得很短，大概是刚刚理过头发，能看到他后脑勺的青茬，叶重霜不断地不断地朝他打量，一点点关于他的细节都不想错过，即便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半山腰很快就到了，这座山本身并不陡峭，S市的市民们爬山的时候，甚至都不会觉得有多累。虽然很没必要，可是这不高的山，在此处还是修了一个供市民休息的平台。
叶重霜跟李初絮就并排坐在长椅上，从他们的角度透过围栏，能欣赏到一部分山下的夜景。
“我大学想念导演系，胶片光影的世界，我很喜欢。”叶重霜深吸了一口这山上清新的夏日空气，打开了话匣子，“家里并不支持我。”
“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李初絮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他嘴角的伤被牵到了一下，疼得他皱起了眉头，“只是这样而已，就值得你站在叶氏大厦的天台上吹风？”
“当然不是……”叶重霜越说，声音越低，上次被撞见的心事，让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我父母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考虑叶执云的将来。”
叶重霜顿了一下接着解释道：“叶执云是我弟弟。”说到这里，她的委屈感又涌了上来，尽管从小她倍受宠爱，弟弟有的东西她都有，有些东西甚至她能比叶执云先挑。
只是在她渐渐懂事后，她才明白，不论她再受宠爱，叶执云似乎才是叶家最重要的存在。
她或许需要在父母的意志下，为了叶氏而牺牲掉她自己的人生，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叶重霜不想活在那些关于她的偏见中，也不想屈服于父母对她的期待里。
“姐姐很优秀啊女儿很好，女儿很贴心的终归还是留在身边比较好，跑那么远去念书不安全的以后嫁给我儿子好不好呀？”
李初絮坐在她旁边不发一语，他抬头看天空，脊背稍稍弯曲，完美的下颌线连着锁骨，叶重霜叙述完明明是很难过的，可是只看到他在身侧。
她又能想起那天在天台上，他扮做小丑，安慰过悲伤的自己，内心好像被一双温柔的手托着，替她挡住偶尔泛起来的酸涩。
“我是李家的老幺，同辈中最小的。”李初絮低沉的嗓子在黑暗的环境中响起，是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嗓音。
“叔伯家的孩子们，早些年毕业了纷纷选择了感兴趣的职业方向，也都得到了一定的成绩。”李初絮顿了一下，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我被剩下来，我是最小的，所以毕业得晚，李家的事业最后就丝毫不需要商量地‘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身上。”李初絮转过头对叶重霜笑了一下：“他们这些做大哥大姐的也太狡猾了对吧，自由自在后，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我想做模特试试看。”他双腿交叠，双手撑在身后，“但是我会回来的，在我自由之后，我还是会回来的，总得有个人牺牲了，其他人才能更好的继续‘自私’，毕竟我也在李家的羽翼下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大人们的思想和表达有时候往往是两个极端，他们考虑的和忽视的，有时候用同一句话表达出来，常常很伤人。”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无需多言，叶重霜明白了李初絮今晚这番话的意思。
“可是你现在追逐自己喜欢的道路的话，家里会停了你的卡对吧？”只是叶重霜脑中第一时间思考的不是关于自己的心情，而是开始计算自己身上还有多少现金，她甚至拿出手机开始查银行账户上的余额。
“哈哈哈哈。”冷不防的听见李初絮在身边笑出声来，叶重霜也有些疑惑。
“喂，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孩？我也是能帮上忙的！”
说完这句话，叶重霜就觉得自己这番话蠢透了，将自己的幼稚表露无疑，可不是只有小孩才怕别人把他当小孩吗？
“谢谢你。”李初絮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已经找到朋友帮我兜底了，你不用担心。”
“哦。”她的脸有些红，大概在这灯光不甚明亮的休息平台上看不清吧，男人的指节修长，手掌大概是夏天的关系，拍在她头顶的时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他好像真的离她很近。
夏日的闷雷在城市的远处炸开，然后一瞬间就随着被大风带过来的雨云，近在咫尺。
闪电划过天际，照得这半山腰有一瞬间的亮如白昼，在眼前闪了一下，随后耳边就炸开低沉的“轰隆隆”雷声。
“走吧，要下雨了。”
“嗯。”
叶重霜点头跟上，他们跟在下山躲雨的人群里面，李初絮怕这丫头跟丢了，牵着她的手腕，将步子迈得小些，让她能够跟上。
他们走在人群里，李初絮依旧没有回头，叶重霜看着身边跟他们一样，牵手朝山下走的恩爱夫妻。
她的脸突然热了一下，被他牵着的手也紧张的攥紧了，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如果他们能真正牵手就好了，而不是只是被他牵着手腕。
这个念头一出现，叶重霜也吓了一跳，耳边是聒噪的蝉鸣，她的脑袋也跟着嗡嗡响。
在十六岁盛夏的黑暗里，叶重霜想她大概是喜欢上了这个从头到尾没有多看过她几眼的男人。
没走多远，雨还是如预期般下了下来，在隆隆雷声中，雨雾漫天，密集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生疼。
有些人已经停下来找了棵树避雨，这山上的树木大多树龄不小，粗壮的树干和宽大的树冠倒是真的能滤过不少雨水。
“我们也等等再走吧。”
叶重霜提议，若是能跟他在这里多停片刻，她就算被雨淋，也无所谓。
“还在打雷，不能躲在树下，我们去那边。”李初絮指着不算特别茂密的树群，大概是今年新栽的，稀稀疏疏的散落在路边。
李初絮也没想到，能遇上这么大的雨，叶氏与修氏是世交，与他们李家年节下的也常有往来。他大概别的也帮不上什么，只希望叶家的丫头能想开点儿。
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能逆着来，也不知今晚的谈话能有几分作用。虽然叶家的事情于他而不是非要管，只是上次工作时遇上了，难免还是在心里留意了。
在去下个城市工作之前，李初絮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是今天这种程度了吧。
“我回到家族企业中，并不是一种妥协，而是我有自信，我能再脱离出来。”
男人的话犹在耳边，叶重霜在大学毕业后接手了叶氏控股却经营不善的娱乐公司，而这家公司的第一笔投资，就来自李初絮。
来自家庭的禁锢或许一直都在，只是这次叶重霜不再害怕，也不再抱怨，而是以一种更有韧性、更强大的心态去面对所有的挑战。
他在那个雨夜，固执地将书包撑在她的头顶，而自己却毫无防护的一直在雨中淋着直至雨停。
她站在他的身侧，头发湿透后贴在脸上，黑色的皮质书包在她的头顶上，遮挡住她看他的视野，看不见对方的脸，同时对方也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模特的宽肩窄腰在淋湿的衣服下更加明显，叶重霜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他腹部的腹肌线条。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男性的躯体，但是李初絮的不一样。叶重霜身边不乏追求的同龄男生，只是她从未像今天这般，带着心动和欣赏的心情，去面对他们。
十六岁的她将自己的心意留在了那座矮山上，二十三岁的她则下定决心有一天一定要同他并肩而行，二十五岁的她却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就如那天他在半山腰上耐心的予她温柔般。
她似乎能一直在他面前任性下去。
李初絮回国后，她的行为开始升级，从最初的只是在空闲的时候跟着他的车子，在心里希望着如果对方在她面前停车，她就去找他告白，想烦他直到他答应她为止。
她会给小董秘书打电话，询问他的去向。
小董接到电话的时候也很头大，老板能不接叶家千金的电话，自己可没有资格不接，于是小董这个修氏集团堂堂的首席秘书，还得背着老板接电话。这种让他里外不是人的电话，还是别被老板发现才好。
小董那边的回复，又是老板在忙，无可奉告的这种屁话，叶重霜却在听筒的那头分明听到了熟悉的卡通旋律，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难道李初絮在游乐园？
叶重霜心跳突然开始加快，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游乐园？李初絮这个没孩子的人，去那里做什么？带着小董是去考察？还是说此刻他身边是有女人的？
引擎声轰鸣，叶重霜在临到家的马路上迅速调转车头，虽然她住的小区不算闹市，可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还是差点跟其他车辆碰上，对方豪车的车主被吓得不轻，直接开窗破口大骂。
叶重霜也不理，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车内是早春开着暖气的温度，可是她却因为恐慌而开始呼吸急促，连带着整个人都觉得燥热起来。
李初絮身边是谁？为什么会在游乐园这种特殊的场合？是去考察的话为什么不是白天工作时间？絮哥喜静，小董秘书也是个死板的人，这两人一同出现在游乐园的话，那现在在絮哥身边的人一定也很重要。
叶重霜开始害怕了，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她只是在任性而已，对于李初絮的喜欢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单方面的任性而已，絮哥从来就不是她的，从来就不是。
第六十章
“姐姐，你尝尝这个。”
“好。”江离笙想用手接过小孩手里的炸物，可是对方却举着小手执意想喂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