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暄和摇了摇头。
“可惜了。我在画室最后一次看到他是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来拿了画板就走,其实我觉得他只是特地来拿那幅画的,浑身邋遢,胡楂都出来了,喊他也像没听见似的,后来我才知道他爸死了,就在高考之前……”
听到这里,赵暄和的心像被谁猛地刺了一下,疼得她四肢发软,血液极速翻涌。
“不过好歹你俩最后在一起了,其实沈哥他……特别不容易……”
剩下的话他没说。不管是沈长风来自一个破碎的单亲家庭,还是后来高考后双亲皆无,学生时代的种种,他都没说。
那个被沈长风用孤注一掷的偏爱与小心翼翼护住的女人,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改天请你吃饭。”赵暄和说。
时年把人送到门口,抬手挥了挥:“留到三个月后吧,估计回来就是喝你俩的喜酒了。”
赵暄和耳尖发红,抬眼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那可不。前几天去医院复诊,我瞧沈哥那副神态就是典型的好事将近,到时候我肯定要……”
正说着,赵暄和手机却响了,她抱歉一笑:“稍等,我接个电话。”
“没事。”
时年靠在门边看她。
赵暄和站在台阶下接电话,眼帘虚垂,眉眼漂亮精致。
时年恍惚地想,当初鬼迷心窍把沈长风跟她用做男女主人公时,大概想的就是此刻这种故事与现实撞在一起的微妙共鸣,从里头人物的举手投足开始,就有了沈长风与赵暄和的影子。
“你说什么!”
他思绪万千,却陡然被女人的厉声拉回现实。
赵暄和拿着手机一脸惊恐,声音也抖得不成样:“你替我看住他,我马上去,马上就到……”
饶是尽力保持镇定,她去掏车钥匙的手依旧抖个不停,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最后手忙脚乱得钥匙连包一起打掉滑到地上。
时年察觉不对赶忙过去替她捡起来,拦住她:“出什么事了?”
顶着铺天盖地的恐惧,赵暄和找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音努力不让酸涩的眼眶落下一丁点东西,抬眼:“沈长风出事了,在医院。”
时年抓起钥匙拉上人就走:“我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赵暄和都在打电话,时年坐在旁边听,这个纤细柔弱看起来根本不能担事的女人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维持住镇定,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分钟。她眼睫毛都是湿的,愣是没让一滴眼泪往下滚。
“人呢?人抓到了吗?”她轻声询问。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时年能猜到。
医闹几乎每年都有,如果不是情况严重到伤及人命,最后铁定是医院退步,不了了之。
车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赵暄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落入时年的耳膜。他侧头,看见女人眼角攒着的两点星光,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犹如珍珠般熠熠生辉。
第十三章 赵暄和,带我回家吧
赵暄和想了一路,有学生时代意气风发、不服管教的沈长风,也有重逢后习惯将所有情绪埋进心底一声不吭的沈长风。可无论怎样的沈长风,赵暄和认为都是一堵刀枪不入的城墙,他总是无所不能,永远不会受伤。
但在接到周涵电话的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刀枪不入的人。
车停在医院门口,赵暄和一下车就飞快地赶去手术室。
三楼走廊处哄闹的人群已经散开,只剩两个清洁工低头拿拖把拖着地上殷红的血迹。
血迹依旧鲜红,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赵暄和忍住反胃,加快步伐越过去。
周涵等在手术室门口急得团团转,旁边还有哭成泪人的唐一语吵得他脑子嗡嗡作响,可他又不能扭头朝她大吼一声别哭了,毕竟小姑娘也才受过惊吓。
兜里的手机一直响,警察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催着去做笔录,正一筹莫展之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猛地从走廊尽头传来。
“别哭了。”
赵暄和从拐角走过来。
见是她,周涵赶紧迎上去。
唐一语捂住脸的手放下,一脸惶恐地看过去,张了张嘴。
赵暄和从她身旁掠过,看也没看一眼:“进去多久了?”
周涵赶紧回:“有一会儿了,你别太担心,长风反应得快,刀没戳中重要部位。”说着,他小心地觑了眼旁边戚戚然不敢说话的唐一语,“这位就是……”
“我叫唐一语,是,是沈老师带的……”
“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赵暄和毫不留情地打断,就跟一分钟前出现让她别哭一样冷冰冰,不留情面,“现在我的男朋友躺在里面,唐小姐,我实在没时间跟谁聊天或者做自我介绍,希望你可以理解,抱歉了。”
唐一语眼眶一红,眼见又要哭,被周涵眼疾手快地拉走了。
等把人送走再回来时,周涵看见赵暄和旁边多了一个人。这人他认识,之前经常来找沈长风吃饭的小师弟。
没了哭哭啼啼的唐一语,整条走廊里瞬间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远处安全楼道里各式各样的脚步声,时不时几个人走过去。
而刚刚还竖起尖刺训人的女人,绷得紧紧的肩膀缓缓塌下,最后化为一腔无助。
……
沈长风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他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
空气燥热,时值盛夏,空气里是清爽的栀子花香。
沈长风曾一度认为这种花很普通,常见到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去留意。
他犯了事,拿着检讨在朱霸的注视下晃悠悠地站上升旗台。
“大家好,我是沈长风。”
一句话才说完,下面已经沸腾到极点,他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眯着眼,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下看。
因为正对阳光,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晃动,晃得人眼疼,而此时身后的朱霸大声道:“好好念!你当真想被处分?”
“行、行、行,我好好念,老师你……”他笑着从男人身上收回视线,却在看到人群中某个人时,顿了一下,几秒后看着手上的检讨,“别这么暴躁哇……”
仿佛不知道自己还对着话筒,故作调笑的声音瞬间通过四个方向的喇叭朝整个操场扩大。
下头人声鼎沸,他在人群里找一道熟悉的身影。
果然,隔了一个班的距离,她乖巧地立在队伍中央,眼底眉梢全是明媚笑意,阳光下,震荡得他心跳如雷。
赵暄和嘴唇一掀,轻轻地吐了两个字:“傻子。”
高台之上,他只觉得内心温暖。
赵暄和就像一道霸道的光,从无垠的宇宙而来,穿透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堡垒。她太亮眼了,像个小太阳一般,用她特有的温暖吸引了他,让他时时刻刻、迫切地想靠近她。
可后来呢,沈长风拼命地去想,只觉得脑子混乱,他被强制地从过往记忆里赶出,又回到失去意识前的一阵骚动。
唐一语的突然发声成了压垮王大发的最后一根稻草,刀尖笔直地朝着她捅去,沈长风反应过来将人一把推远,王大发见状,方向一转,连人带刀朝他扑来。
短短几秒的时间,沈长风设想了无数结果。
他并不是个感性的人,却在那一刻生出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恐惧,如果出事了呢,他的赵暄和该怎么办?这个人是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以后是共度一生的人。
这想法冒出的一瞬,他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至此他才知道赵暄和于他到底有多么重要的意义,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哪。
他得活着。
他侧身一躲,虽然晚了点,却好歹避开了重要位置,他能清晰感受到刀尖刺进肉体的钝重,连带着翻起皮肉,痛得他弯了弯身体。
所有声音远去,视线模糊间,他看见周涵嘶吼着朝他扑过来,王大发被人架住,唐一语哭得快要晕过去。
意识游离之际,他看见了他最喜欢的姑娘。
徐时从昨天开始就忙得热火朝天,《你眼里万丈光芒》影视部传来好消息,剧组已经组建成功,问赵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进组。还有漫画社那边,沈长风上周就已经把全稿交完,现在连载进行得十分顺利。
抽出空隙,徐时给赵暄和打了个电话告知她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住院部里,赵暄和坐在病房里给沈长风看点滴。
沈长风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昨晚从手术室出来后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没醒。阳光照进来,睡梦里的人不安地蹙了蹙眉,赵暄和赶紧起身把窗帘拉上,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接电话。
“给你发微信怎么不回?这几天对你多重要哇,好不容易有点知名度了还想回到之前一点儿名气没有的小透明?”事发突然,徐时并不知道沈长风出事的消息。
以往她调侃这么多,赵暄和肯定早忍不住还击了。可今天赵暄和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等到她意识到不妙时,听见那头护士连声在喊:“有病人要经过,请让一让,快让一让。”
赵暄和侧身避开,让开空间,护士推车经过走廊。
徐时:“你在医院?”
“嗯。”外头有不少噪声,她抬手替沈长风把病房门关上。
徐时心急如焚地追问:“你身体出问题了?让你别熬夜!这回是什么?还是上次胃的毛病?”
“不是我。”赵暄和抬眼看了下大厅钟表,快到中午了。
想起沈长风醒来没东西吃,她抬脚往电梯门口走,准备去买点粥。
“沈长风出了点事,我在医院陪他。”
“出事?严重吗?”徐时惊得从座位上起身,引得隔壁桌宋之佳翻了个白眼,徐时同样回了个白眼。最近两人因为竞选主编的位置斗得不可开交,已经到了随处可撕的状态。
徐时提出去医院看望的意思,赵暄和赶紧拒绝了,她也知道这个节骨眼公司根本走不开人。
“真不用,沈长风我照顾着就成。你不是说最近漫画风头正盛吗,这事就交给你了,那是沈长风的心血,我希望它可以好好完结。”
徐时沉声应下,侧头瞥了眼旁边一脸虚假笑容的宋之佳道:“我知道了,这事你放心。等我手头上的事情结束,我去医院看你跟沈长风。”
“好。”
挂了电话,赵暄和顺便点开微博。
徐时确实说得不错,《你眼里万丈光芒》连上三四个热搜,反响不错,大家纷纷在下面倾诉着对学生时代美好情感的怀念与追忆。她藏了七年的欢喜与遗憾,如今已经众人皆知。
微信里还有两条未读信息,她逐一翻看,其中有一条是周涵发来的,昨天两人在医院交换了微信。
周涵跟她说王大发的事已经在处理,一个恶意伤害罪铁定跑不掉,至于后续的事等沈长风醒来看他的意思。
赵暄和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加了句谢谢。
周涵发了条语音过来,他嘿嘿直笑,叫她嫂子,说不用谢,沈长风在医院很照顾他,他跟沈长风是很好的朋友。
而另一条微信,竟然来自许久未见的高中班长陈浩。
赵暄和看到这个名字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点开来看。
陈浩的大致意思是城南一中校庆到了,问她过不过去,还说大家伙都挺想念她的,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赵暄和没立刻回复。
医院对面粥铺的老板站在袅袅蒸汽后大声喊她:“小姑娘!就只要清粥吗?大中午吃这个不管饱哦,要不要再来个小菜?”
“不用了,谢谢老板。”她接过粥盒,“医生说刚做完手术,只能吃点清淡的。”
“唔,家里人住院?”老板听着赶紧又往塑料袋里塞了两个水煮蛋。
她刚想问多少钱,老板就说:“不用给!不用给啦!我之前承了这医院天大的人情!要不是骨科室的沈医生给我做的手术,我这把老骨头的还能在这儿做生意?所以呀,做好事得传承下去,我来接一棒。再说,就两个鸡蛋,让你家里人补补身体,早点好起来。”
赵暄和听见骨科室三个字就愣住了,后面又听到沈医生三个字,据她所知,骨科姓沈的医生只有一个……
“沈医生是个好医生啊!”老板边擦手边感叹,“就是不爱说话,住院那些天就他天天过来看我,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说着说着,老板抬头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你笑什么?”
赵暄和笑意不减,却缓缓摇了摇头,再抬眼,满眸的愉悦仿若要溢出来。
“没什么,谢谢老板!我先回去啦!”她拎起袋子说。
虽然从昨天到现在再怎样装作无所谓,她心里还是怨恨的,是人都会自私,会怨恨,她并不博爱,也不想沈长风有一丁点闪失。
在一个人等他醒来的冰冷夜里,她甚至想过要不让沈长风转行吧,他可以重新拿起画笔,反正这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优秀到让人移不开眼,也安全自在些。
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去救。
她尽情沉溺在负面情绪里。
但是,刚刚老板说沈长风是个好医生。
沈长风亲手救下的人里,会有人记住并感谢他。
赵暄和满腹的委屈似乎都因为“好医生”这三个字肉眼可见地烟消云散了。
这是医生的意义,她为拥有这样的他而热血沸腾。
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鼓动,没遮住的光尽数倾泻进来,沈长风悠悠转醒。
适应许久后,他才看清四周格局,分辨出这是病房。
他才稍动了动身子,就有一股细密的疼痛逼迫着他重新躺下。
适应痛感后,沈长风用没输液的手去解胸口的纽扣,低头去看,刀口的位置已经缝合处理完毕,只是那针脚像蜈蚣爬过一样,看得他太阳穴直跳,闭眼回忆这应该是谁做的缝合。
心里大概有了个人名,沈长风探手去拿床头的手机,奈何怕扯到伤口,所以只能费力地用手去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