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始终就是他自己。
信一直觉得中原中也是无所不能的。
他可以在敌人的子弹雨下一边嚣张地笑一边迎击,毫无畏惧;
他可以将比不上成年人的他们保护好,也可以加以数十倍的程度为他们报仇,他一个人就能将羊组织放在擂钵街的顶点。
而那一天,阳光破开云雾地照着擂钵街,云端升起漂亮彩虹的时候,这个组织里面向来最强大恣意的人回来的如此狼狈不堪。
中原中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信那时候爬上梯子跑到屋顶去看晚霞与彩虹,基地大门打开的时候,他还是第一个发现的。
橙发的少年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那似乎还是钉崎姐原先逛街的时候随手买回来的。
前一天还整洁干净的衣衫此时全是水渍,贴着他单薄的身体,连中原中也本人的发梢上也持续地低着水滴。
信一溜烟爬下梯子,路过旁边晒衣服的地方,随手拿了两块毛巾跑到中也面前。
他发现这个无敌的哥哥,那双向来清透的钴蓝眸里一片无光,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他有点不安。
他把毛巾递给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才注意到中原中也双手是都有东西,没有手空出来去接他拿来的毛巾。
一只手上是捏成畸形的和折叠刀的一部分,折叠刀的位置刻了一个字母——那是白濑哥哥的折叠刀惯有的标志。
另一只手上是一枚钉子,很普通的钉子。
这个发现让信的不安感愈发变强,他踮起脚尖,抬起手把毛巾放到停住了脚步的中原中也肩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中也哥哥,你怎么了?”
这时候中原中也好像才回过神了,他还是拿着那枚钉子,可另一只手变形的枪和折叠刀却在这一刻被他捏的更为畸形。
“啪嗒……”
他丢下了枪支和只有一部分的折叠刀,发出不怎么好听的声音。
钴蓝的眼眸从信的身上越过看向其他同样在以复杂神情注视着他的同伴们。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呢?
不应该像信一样,即使察觉到什么也并不知道原由吗。
啊……
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中原中也将钉子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抬手拿起肩上的毛巾,干燥一些的手揉了一把信的脑袋,他走向其他人,越过信的时候,信看到他勾起了一个笑。
不像战斗时候那样自信嚣张,不像平常对待他们的时候那般明朗可靠,甚至说的上惨淡。
这是一个失望与难过的笑容。
“中也哥哥?”
中原中也看着其他人,背对着信,他说:“白濑在你们说的山崖边。”
“没死……”
“今天开始,我会退出羊,钱财武器不会拿。”
“中也哥哥!”信追着说完这几句话就往屋子里走的中原中也,他实在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奇怪了。
其他人顿时也开始不安起来。
钱财、食物、武器,在擂钵街每一样都很重要。但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这些重要的东西就像是魔鬼一样,仿佛在同其他人说——来我这边,我这边有可以抢夺的东西。
他们追着中原中也,有许多话要说,七嘴八舌像是闹事一样在吵架。
中原中也平时会像个大人一样会安抚他们。无论如何、即使有些暴躁强势但也总会尽可能满足大家。但这一刻,少年的眼眸里全是冷然。
他转过头,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留下来,你们什么时候会像对待钉崎一样对待我?”
他将门关上了,把昔日的同伴们全部隔绝在外。
什么叫对待钉崎一样对待我?钉崎姐呢?
信看着周围,他想去找那个橙发的暴躁女孩子。但才迈出脚两步,吵闹的哥哥姐姐的话就让他停住了脚步。
对于中原中也如此的态度,他们气极、恼怒,心慌,但表现的却不是懊悔和后悔,而是开始责怪中也为何如此忘恩负义,责怪着责怪着便开始责怪周围的其他人。
为什么想那个馊主意把钉崎野蔷薇杀了,现在中也知道了,那个最强的王之组织也会知道,那他们就全完了!
杀了?
信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他被钉崎野蔷薇揍过,骂了好几次不要把她和中原中也的关系代入进自己姐姐和他的关系之中。
他也确实应该已经做到了,但不可否认从一开始的期待转移,目光落在不同于其他任何姐姐的钉崎野蔷薇身上之后,也会有同别人不一样的情感。
因为这个人本身就具有不同于别人一般的魅力,即使她脾气真的一点都不好,但那份自信还是很让人安心。
她完全在诠释着自己一点都不需要别人保护,她很强,她很优秀,她恣意又潇洒,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脾气暴躁是缺点,但是她身上更有像光一般的东西让人追逐——像恣意中原中也那样。
也许这是强大的人共通的特点。
所以信比起喜欢其他人而言,对钉崎野蔷薇和中原中也的观感要更好。
他也很高兴钉崎野蔷薇的加入,很高兴超厉害的中原中也跟她关系那么好,他们好像就应该这么好,他喜欢开一些他们关系很近的玩笑,更很高兴还有人可以像姐姐一样教育他。
他应该没有再转移期待了,可是他像是钻进了牛角尖一样,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强大的中原哥哥会保护不了钉崎姐姐呢?
他太难过了,他看着周围这些吵起来的哥哥姐姐,眼泪啪啪啪地掉下来。
脑海中自己最重要的姐姐在碎裂,随后连钉崎野蔷薇的脸也开始碎裂,小男孩的黑眸瞪着地面,耳边吵吵嚷嚷,他伸出了手,伸出手抓住了身边吵架的人。
然后一口,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啊!信!你干什么,快松口!”
混乱在年幼的信加入之后更加乱了,他像只疯狗一样看着周围面容干净的人,都觉得是魔鬼,是披了羊皮的饿狼,他被人拽走,哭着歇斯里地喊。
“你们是魔鬼!连敌人都没办法杀了钉崎姐姐的!”
你们比敌人还可恶啊!就算再不满再不好,她也带着大家报仇过,一起锻炼过,也不需要用「杀」的方法吧!
这是恶魔,不是他所认识的哥哥姐姐们。
他太幼小了,即使吃过苦,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被周围的前辈保护的很好。
所以他挨了打,是魔鬼的打,是没有心的饿狼的打。
打了几拳之后,中原中也的门便开了,他把他从狼人们的手上带回来,拉进了屋子,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屋的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外面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就能听到。但好像有这么一块木板,他们和外面的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了。
信还是在哭。
中原中也给他递了一个小药箱,在他旁边坐下来,毛巾重新搭在头上给他找药。
中原中也从没受过伤,也许将来也不会受伤,信有点奇怪为什么这里会有药箱。
“这个还是钉崎从仓库搜过来硬要放在我这的,没想到给你用了。”
两个人都没说出下一句话——更没想到的是伤口是来自昔日同伴们的。
信问中原中也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个大概。但这个大概足以让人小鬼大的信明白来龙去脉了。
是他……
他也成了助力的一手,如果不是他嚷嚷着要去看,钉崎野蔷薇也就不会知道。
还是个孩子的小少年眼泪掉个不停,他抓着中原中也的手问:“如果中原哥哥再快一点,钉崎姐姐是不是就回来了?”
中原中也任由他抓着,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很矛盾,明明应该已经分清了以往的期待。但这个时候的信还是大声地说:“我是推进去的一把刀!中原中也你也没有保护好她,我们谁都有问题!”
中原中也应下了没有保护好钉崎野蔷薇这一条,却否认了信所说的,他是杀害钉崎野蔷薇助手的一条。
“只是你恰好在那,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你不是参与者。”
中原中也这样说道。
他告诉信,信还小,大家会讨厌他刚刚咬人的事情。但不会过于深究,未来的羊组织可以继续抱团,但绝对不能寄予全部——因为这里是考验人性的擂钵街。
而他们往日的同伴,是经不住这种考验的。
“而且……我觉得她不会就这样死的,尸体都没有,那家伙怎么可能会死呢?”
后来,摘下了羊组织蓝色细带子的中原中也手上会戴一个护腕,他离开的时候就如他那天晚霞之时回来所说的那般,组织里的东西什么也没带走。
只是拎着几个购物袋,还是钉崎野蔷薇买的。没人会问他要东西,被其他人背回来还在床上半瘫痪的白濑更是一点都不敢出来。
他一个人走了。
羊之王,这下子真的不复存在了。
信觉得有点好笑,羊之王好像真的就是小绵羊。而倚靠着王的人似乎都是吸血的狼。即使不参与,也很难不说没有责任,例如他自己。
毕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组织里有加入这个事件的人,也有没加入的,各自怪来怪去,推卸责任。
有的说馊主意,有的说为什么当时不阻止呢,有的人说着风凉话,有的人还说布置的不够好,不然中也就能继续留下了。
但没人在那时候去顾念照顾了他们许久的中原中也,也没有人顾念在随性使然之中帮他们成长了一些的钉崎野蔷薇。
只有发生了危机的那一刻,才想起这个从前嚣张可靠的人已经离开了,那个暴躁随意的女孩也被他们亲手带走了。
羊组织是一群未成年,即使中也离开了,他们还是需要抱团一起。
信自然也是一员,但是他在那时候就明白自己待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自己变得强大,可以独自面对一切。
就像中原中也当初那样。
信知道中原中也后来又去山崖边找了好几次,往后也会多少去注意钉崎野蔷薇的消息。但是依然没有消息。
足够优秀的中原中也在单走之后便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没有了这群吸血狼的拖累,他可以飞得很高。
信自己也足够努力,在羊组织终于分崩离析的时候,即使他年纪依然还小。
但他的敏锐、他的智慧和努力已经能让他在擂钵街活下去了——活得比那些人更好。
他那时候就想,如果自己早努力一点。不管是自己的亲姐姐还是钉崎野蔷薇也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没有如果这种事。
所以他怪自己,同样也怪着被他一度视为憧憬的中原中也。
在往后,即使两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进步,他们的遇见就开始越来越陌生了。
在同羊组织一起的时候遇见中原中也,他们会默契不谈,等信自己独立起来的时候,偶尔遇见,中也会主动来打招呼。
但会被他生疏地喊着中原先生,忍不住冷嘲热讽,他好像对这件事无法和解。
长大的信,有了独立能力的信,自尊心在那时候也突然激增了。
但他没有像中原中也那样的能力,在擂钵街受伤生病是自然的,知道这件事的中原中也还是会送来药品。
他会像个炸毛的小狼狗对着好心的中也乱叫——明明他都可以独立了,谁要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人的中原中也来帮忙啊!
这是毫无意义的小孩子赌气。
但仔细一想,他那时候面对许多事情都已经足够冷静了,却只对常常向他伸出手的中原中也赌气。
彼时的信一刀把桌上的萝卜切成了两半。
放下刀,十八岁的信抱着头蹲了下来,他有些烦躁。
在看到女孩子好好地站在面前之后,他想起了以前同中原中也说的话,他以后可以娶钉崎姐姐。
因为钉崎姐姐脾气太差了,又很难伺候,好像没人能忍,但是他很喜欢钉崎姐姐,他理所当然的想他可以去做。
但是前几分钟说出这句话,他是想,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信了,他变强大了,他可以保护钉崎姐姐。
比起没能保护好钉崎姐姐的中原中也而言,他一定会好好去做的。
“信信信——那个女孩子直接把男孩子扑倒在地上了!哇呜!手、手就拉着衣领!”
同事姐姐捧着脸激动地说着,信当然知道姐姐是想告诫他。
但他的注意点有时候总是很特别。他发现同事姐姐红着的脸,激动尴尬中,偏偏有一分兴奋的喜悦。
明明只是陌生人,但是看到他们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情呢?
不应该只有他有吗。
等等,原来他有这种心情的吗?
信的两个脑袋上还有那两个大包。
他有些矛盾地走出了后厨。
“信?你不做了吗?”
“啊……我去想想思路。”
他的前辈笑着让他加油。
前台正在工作的青年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坐在他脚边思考的信,但是他不太敢惹信。
因为这个人虽然平常很好相处,看着也是挺阳光挺乖的少年,可他偏偏看过信打架的时候。
总之就是不敢惹,要是踩着这个人的线,可能会被打得头破血流的。
于是青年只是问了一句:“喂,信,你是想当一休哥吗?在这思考什么呢。”
“嗯……”
结果少年就只给他一声沉吟。
没办法,这已经下班的信坐在这摸鱼也没什么……就算是老板,也不能赶着让他回去工作了。
包厢里,暴脾气终于舒缓了一点的钉崎野蔷薇对信和中原中也的关系也有些疑惑。
她看了眼重新穿着整齐的中原中也,非常满意,视线从他脖子上的Chocker轻飘飘划过,目光落在青年精致漂亮的脸上,便问了起来。
中原中也想了一下。
钉崎野蔷薇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许多事情世事难料,即使只是差一点。但用尽力而为来说,而当时的他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