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头,裴誉和成宣俱是默默无言,反复念诵小孩儿所背的歌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浮屠祠,碧玉刚,诸佛百千鬼夜访。天机宗,法无双,他日得道万世扬。”
他们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骇异。
接下来,凶徒要在永安城的佛寺内杀掉最后一个人,并以四人的头颅和身躯献祭天机道神宗,以修成道法,万世飞升。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网上资料
第17章 浮屠祠
两人沉默许久,还是成宣先开口道:“浮屠祠指的确实是佛寺无疑。永安城里现存寺庙数目并不多,百姓们常去的便是香积寺、檀溪寺、青云庵。但寺庙不比勾栏之地,若要派人驻守,可没法像上次逢月楼那般,在城内各处均安排人手。”
裴誉迟疑片刻,又将那几句童谣琢磨数遍,方道:“‘碧玉’到底指的是何物?会与佛寺所在地有关联吗?”
成宣想破了头,只在脑海中搜肠刮肚出一首“碧玉妆成一树高”。裴誉瞥了她一眼,不屑之意表露无疑:“歌词意指刚直挺立,又怎会是垂柳?”
成宣心中受挫,只好乖乖先跟他回寺里去。她无言良久,忍不住反驳:“卑职长年在西北边塞生活,能知道这一句诗已经很厉害了!”
裴誉头也不回道:“说得好像我不是常年在边塞生活似的。”他先进了寺里,只留下成宣一人在原地。
她想想,好像也是。
谢念寒不在寺中,他们便先向寺正晁凌禀报消息。
晁凌得知后,大喜过望:“把寺中同僚都叫过来,大家集思广益,定能想出这浮屠祠到底是哪一处?”
只是他捏捏下巴,转瞬便敛了喜色,“可牵扯到天机道,这便是难办了。如今在大梁,天机道可说是如日中天,大江南北无处不有,连太后和二公主也是道众之一……”说到此,他偷觑一眼裴誉神色,见裴誉并无二样,才说了下去:“若你们贸然前往,怕是……”
“事关人命,有何不可?”裴誉冷冷道。
“自然,自然。”晁凌老头儿对裴誉客气得很,马上顺承道:“永安城内道众极多,大海捞针也是茫然不知方向,不知裴大人打算怎么去查?”
“便由卑职去吧!”成宣虽不知为何,却隐约觉察到裴誉和那天机道并不对付,“以卑职身份,只不过查问几句,想来应不会掀起太多风浪。”
晁凌一脸难以置信:“成大人,此事兹事体大,你可是确定要跑一趟?”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都是成宣的错。
裴誉也想阻止她,她却笃定道:“自然。事态紧急,再耽搁下去,卑职怕又一宗分尸案发生,到那时可是真不知会有何后果了。”
主动揽下这吃力不讨好的职责,并不只是因为此次案件。她想亲眼去看看,爹娘当年的失踪案,为何和这劳什子的天机道搅上了关系?
如果害死顾家的幕后之人,把天机道推出来当作挡箭牌,那么他也定与天机道关系匪浅。是对立或是同一阵营,她得好好查探一番。
“也罢也罢,成大人青年才俊,自当去试一试,闯一闯。既是低调行事,你便以自己名义去一趟天机道道坛,问问他们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成宣知这老狐狸不愿落下把柄牵连到自己,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六品评事,天机道再横行无忌,断不至于谋害朝廷命官。
思及此,她拱手抱拳,又给裴誉使了个眼色,那“碧玉刚”的谜底,得交由他来揭开了。
只是她还没走出议事的厅堂,方才一直不做声的延景道:“碧玉不就是碧玉竹?城中栽有竹林的佛寺,只有檀溪寺了。”
晁凌老头儿喜上眉梢,点头称是:“确实如此,延大人果然急智!”
……她便是走出了几步,也忍不住要回头再跟裴誉对望了一眼,眼中千言万语:
——裴大人,你不是很厉害么?方才还嘲笑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快些去你的天机道道坛吧!废话真多。
她差点笑得打跌,堂内数人皆投来视线,成宣只得迅速整肃神情,小碎步离开了。
*
檀溪寺位于城北汉阴山下,已是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刹。寺中建塔,塔高七层,前朝哀帝大肆征用民力,又逼各地献铜万斤,最终建成巍峨壮观的大佛像。
当年哀帝痴迷佛教,滥建佛寺,掏空国库,才使得民不聊生,更催生了天机道的出现和前朝的灭亡。
裴誉不敢张扬,怕惊动了凶徒,便先到檀溪寺中拜会住持僧人。住持法号空济,年岁颇大,看似如松枯竹瘦,双眸却明亮睿智。
裴誉把这桩骇人听闻的分尸案对空济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最后道:“如今凶徒为了杀掉最后一人,必会于这两日在檀溪寺中动手,因此寺中切切不可赶走来此礼佛的信徒,否则惊动凶手,后患难除!”
空济闻言,手中来回磋磨那紫檀佛珠,不住叹息:“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常造杀业,受剧苦已……”
裴誉顺势提出三法司须派人驻守此处,但官差均会以扮作普通百姓混入香客之中。
空济无有不允,又请小沙弥去把檀溪寺的地图拿来。
裴誉还想再刺探空济,便道:“住持可知,为何天机道信徒会选择在此处行凶杀人?”
空济和颜悦色道:“裴施主以为呢?”
裴誉没料到空济竟反问于他,愕然道:“佛法之道式微,天机道兴起。裴某以为,故意在此杀人,即便事不成,至少也是一种极大的挑衅。”
“贫僧想来亦是如此。”空济温和道:“只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那凶徒若怀着这样的心思修行,不管是佛法是道义,必定寻不到个中真意,他朝只会堕入无间深渊。佛法无边,即便此人事成,檀溪寺寺众亦不需将此等作恶之人放在心上。”
此时,空济派出去的小沙弥已到了,还把寺中地图奉上。裴誉接过地图,又对空济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
寺中银杏树已有百年树龄,枝条郁郁葱葱,交错生长,透出一方无垠晴天。小沙弥、僧人以及香客穿行其间,一派祥和静谧。
在这寺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之中,正有一人暗中窥视,只等猎物出现,便将其摧身碎首,以完成他诡秘残暴的恶行。
*
与此同时,永安城城郊,天机道道坛。
入天机道坛,须先经过归元径。到得神宗殿,又分数条路径,通往四处门台,分别为——定和台、净明台、常乐台以及虚柔台,这四处便是道众参悟道法、修炼天机道之地。
坛中道众往来不绝,热闹非凡,成宣可算是开了眼界。
她报上姓名后,道坛随后便遣人来,领她往神宗殿走去。她紧紧跟随着坛中引路的弟子,见对方走得极快,她欲打听些关于天机道的内幕,客客气气地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道友……”
那身着道袍的弟子头也不回道:“公子欲探听何事,稍后自去问副宗主即可。”
这一点她来之前也稍稍打听过,天机道敬奉神宗,神宗地位至高无上,道众无不尊崇。坛中设数位副宗主,掌管天机道道坛修行、事务、戒律等,而神宗在人间的化身,便是宗主。
听说天机道宗主极少在人前露面,神秘莫测。坊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耄耋老人,也有人说他得道后容颜不老,是个俊美男子。
结果,她入了神宗殿后,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道众得了授意,均无人进入那空荡荡的神宗殿。偌大殿堂之内,只有她和那尊数丈高的神宗默然对视。神宗神情悲悯,慈眉善目,左掌心托着莲花,遥遥俯视着她。殿内燃着数十盏油灯,青莹莹的幽微光线,映在那神宗面庞之上,看着竟有几分诡谲之意。
成宣来之前便想到,天机道正是鼎盛之际,定不会对她这样品级低下的朝廷小官有什么好脸色,但她万万没料到对方态度之如此傲慢无礼,竟把她扔在殿内,视若无睹。
想到如今正是与凶手较量的关键时刻,她再耐不住性子,推开门便想出去找那方才引路的弟子。
今日天气晴好,明媚艳阳一时照得她睁不开眼来。
外头那男子戴着银质面具,覆住大半张脸,携着一垂髻小儿正站于门外。男子躬身而立,加之戴了面具,成宣看不清面容,反倒是那小儿伶牙俐齿,张嘴便道:“见了副宗主还不快快行礼?”态度极是嚣张跋扈。
成宣心道,须忍一时之气,切不可误了正事。
她不得不向那男子拱手抱拳:“副宗主,成某乃大理寺评事,今日为一宗案子前来,事关天机道,若副宗主知……”
“我才是副宗主!”小儿径直入殿,把她撞了个趔趄:“今儿我便不与你一般计较,快说,到底有何事?”男子立在身后,仍是低头不语,想必是这劳什子副宗主的护卫。
成宣从未想过一个黄口小儿竟能成为堂堂天机道副宗主,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
她腹诽归腹诽,嘴上仍是客气道:“副宗主可听闻过,天机道中有道众杀人分尸,并以尸块献祭神宗,以求得道飞升的说法?”
她刚说完便知那小儿定会动怒。果不其然,小儿面红耳赤道:“荒唐!哪来的传言,本副宗主定会追究到底!”
她便把那童谣杀人的案件细细描述一遍,并特意将童谣中最后那句“天机道,法无双,他日得道万世扬”的歌词着重念给小儿……不,副宗主听。
小儿听罢,恼怒神色渐收,逐渐变得凝重。
旁边的护卫声线沙哑,道:“禀副宗主,早些年,天机道道坛扩张过快,遍布大江南北,而派系林立,当时的确有些不怀好意之人扭曲道义,捏造出一套‘以肉身殉道’之法,后来经宗主宣扬才慢慢杜绝。
小儿声音尖细:“你是指这法子死灰复燃,才酿成了此次惨案?”
听闻“殉道”二字,成宣心中一动,想到了顾家灭门案,也被当作是“殉道”。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这法子从前很是盛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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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浮屠祠
小儿点头道,颇有宗主气派:“我如今想起来了,此法确实盛行过一段时间。”
原来,当时冯思等权阉当道,大肆贪墨,几乎将百姓剥皮饮血,百姓愤懑而不得法,只得寄望于修道摆脱现世。有些人走火入魔,妄想一日得道,又或是有心人有意操弄,民间开始流传这些捕风捉影、荒诞无稽的传闻,百姓胸无点墨,轻信传言,才导致如此恶果。
冯思当道,岂不是离现在将近二十年了?爹爹失踪那会儿,也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她咋舌道:“莫非副宗主真修成了返老还童之术?”这黄毛小儿,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
小儿怒道:“你说的什么话!作为副宗主,本就应对教中事务熟习。”
成宣心道这小孩儿还真难伺候,说你返老还童不是在夸贵道道法精妙吗?她有些失望:“那么,当时修习天机道的人,想必很多人都知道这所谓以肉身献祭的法子了?”
“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民间模仿者不知几何。加上年代久远,早就难以追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