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俱是灵光一闪。与天机道相关的那首童谣顿时浮现在脑海中,以天机道为幌子、互相信任、互相协助、互相杀掉要杀的人……
他们一直苦恼于几个凶嫌的身份地位年龄都如此悬殊,永安城内到底有什么能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莫非,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天机道?
第22章 天机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按这几个凶嫌平素的生活轨迹,根本没有交集的机会。但若他们都信奉天机道,这便不同了。
根据成宣上回在天机道坛观察所得,道众应当是常常到坛中敬奉神宗、修行道法,他们几人是天机道信徒的话,自然是有在道坛之中结识对方的机会。
成宣神色兴奋,迫不及待道:“我们得快些返回永安,知会曹越他们,让他们跟踪的时候留意这几人有没有出入过天机道道坛!”
裴誉却不接她话头,转头对大娘问:“大娘可还记得,张家独子是得了什么急病?”
大娘矮矮胖胖,听到他发问,脸上皱纹因眉头皱起而揉成了一团:“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说是一天夜里突然犯肚子疼,高热不退,浑身抽动,没熬几天就去了。”
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哆嗦,声音也颤抖起来:“听说他死前,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想着就害怕。”
成宣反应机敏:“你怀疑是张连氏动的手?”
“不错。”他面色凝重,“如果我们关于天机道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也许他们早就开始杀人了。张家独子,可能就是第一个受害者。”
成宣搜刮自己在岷州府的勘验知识,忽地想到,张家独子的症状听着像是中毒而亡。至于何种毒药,还得交给许如千去查验。
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此处应隶属龙仙县县衙,难道县衙仵作没有验出来是中毒吗?”
“若镇上的人,包括张氏都认定是急病,又怎么会报上县衙备案呢?”裴誉想了想,觉得其中仍有疑点,“大娘,张家独子去世是何时的事情?”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快三年前了吧,那年刚好是我家闺女出嫁。丧事办了没多久,她们一家就搬到永安去了。”
成宣迅速反应过来,她明白裴誉的疑惑之处:“为何隔了三年,张连氏还要动手把婆婆也杀掉?”
她问大娘:“您说,当年张连氏丈夫一直殴打她,那张氏待她可好?”
“张大娘男人死得早,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儿子。攒了一辈子的银两,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回一个媳妇,自然是都听儿子的,儿子想怎么地就怎么地,她能有什么话?”大娘面上带了几分鄙夷,“看在给他老张家生了个带把的娃儿的份上,吃的穿的她倒是不会短了连家小娘子。”
成宣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小小恩惠,她才没有把婆婆也一并杀掉。况且,家里若一下子死了两人,行凶嫌疑也未免过于明显。
裴誉与她向大娘道谢,见天色已晚,这一带路又难走,只好问大娘何处可以投宿。
只是镇上少有外人来,根本没有什么客栈之类。成宣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骗来岭镇的,差点要歇斯底里喊道:“裴大人!我想洗澡!”
裴誉一脸无奈,他真不懂女儿家:“打仗的时候十天半个月没有热水澡,还不是这么熬过来,就你难伺候!”
成宣一把把他拉过来,硬要他凑近自己:“我那个!”
裴誉不明所以:“哪个?”
“你说哪个!”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裴誉一个头两个大,“有话你就直说。”
她咬牙切齿道:“我是说,桃花癸水。”。
与此同时,裴誉也闹了个红脸,怪不得方才路上没走几步她就累得不行,看来是错怪她了。
他颇有些不自在,只好寻找补救方法:“大娘,我们给您一点银子,看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过个夜。”
大娘热情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
*
另一边厢,永安城内朱家宅子。
之前都是随着成宣裴誉他们一道去现场,今日头一回自己来查问凶嫌,心中不免紧张。
方才还在宅子不远处遇上了来此跟踪方凝行迹的曹越,聊了数句,他才鼓起勇气来此。
他抖了抖身上官袍,大踏步走上朱宅台阶。宅子外头已进行丧仪布置,看来是马上要办丧事了。
看得出朱家虽不是富室大家,家境也颇为丰实。宅内游廊曲折回转,他顺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迷失方向。
远远见前方有间小小房舍,房门虚掩着,他见四下无人,便想着要去那儿请人指个方向。只是他刚要动身,边见到一妙龄女子的柔美身影消失在那门后,她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娃儿的手。
那小娃儿蹦蹦跳跳,跟着她进了房内。
是方凝!
他从小四书五经浸淫长大,父亲教导他行事要有君子之风,切不可有离经叛道之举。但此时此刻,若成宣和裴誉在,他们会怎么做?
他早忘了自己是来此光明正大拜会凶嫌的,快步走上前,悄悄透过那一丝缝隙窥视内里。
“夫君,许久未见,你身子可还好?”方凝笑吟吟坐在床边,帷帐重重,隐去了躺在床上的身影。
延景看不清,但想到上回在青云庵中,比丘尼和方凝都曾提到过,朱老爷身子弱,长年卧病在床休养。
那男子看不清面容,只是“咿咿呀呀”,含混地喊了几声,说的什么却是听也听不清。
方凝又道:“如今夫人已死,您身子又不大好,妾身便是这府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了。”她妩媚低笑,“夫人命不好,遇上了疯子,疯子把她的头给割下来啦!”她说到此,笑得更是肆意张狂,说不尽的畅快愉悦。
那小娃儿茫然无知,被她搂在怀里。
男子似乎悲愤不已,用尽力气捶床,无奈仍只是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方凝低头,咄咄逼人道:“妾身也是命不好,才遇上了老爷和夫人……你们是疯子,才会遇到疯子索命……哈哈哈哈哈!”
延景听得心惊胆战,他虽后怕不已,但仍想凑近些,再仔细些听,孰能料到背后竟传来那门房的声音:“延公子,您走错了。厅堂不在此……”
方凝猛地站起,厉色道:“谁!是谁在外面!”
她疾步而来,匆匆走到门前,一把推开房门。
延景前有追兵后无退路,只得立时抱拳道:“是延某失礼,误闯了此处,请夫人见谅。”
“妾身不知,大人何时有了这当小贼的嗜好?”方凝冷笑,看来是装也不装了,与那日在檀溪寺哀伤幽怨的模样大相径庭。
延景自知理亏,他面红过耳,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方凝见他瑟瑟缩缩的模样,更是咄咄逼人:“大人如此行为,当真是秉公调查?我可要怀疑大理寺是否公正无私了!”
延景鼓足勇气,抬头直斥她:“方才你在房中所说,延某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方凝却不怵,她迈出门槛,走到他面前,忽地换了一副模样,楚楚可怜道:“妾身说什么了?大人误会了,妾身只是把姐姐的死讯告诉夫君,让他早些知晓,不必太过难受。”
延景头一回见到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他顿时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方凝又温柔笑道:“大人不信,可随妾身一同进房内,见见夫君。”
延景半信半疑,又想会不会有些线索,便硬着头皮应了。
房中光线暗淡,燃着浓浓檀香。香味馥郁,熏得他头昏脑涨,他却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不知在哪儿闻到过一模一样的味道。
延景穿过帷帐,见帐内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形如枯槁的中年男子,想来他年纪不过三四十,皮肤因长年不见光而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方凝笑笑,笑中却带了些令延景心惊的意味:“夫君,这是大理寺的延大人,他便是负责调查夫人遇害的案子。”
那男子猛地一睁眼,便再次“咿咿呀呀”叫喊起来。他双目赤红,手握成拳,一遍又一遍地捶着木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他的控诉。
延景急切上前道:“朱老爷,对夫人的死,你若是有想法,尽可告诉我。”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什么了,“是与小妾方凝有关吗?”
朱老爷犹自瑟缩了一下,突然沉默不语,静静闭上了眼睛。他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此时此刻再也动弹不得。
延景焦急万分,他心中狂跳,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事件的真相,又追问道:“朱老爷,你若是不能言语,便指给我看,房中何人是你的怀疑对象?”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呼喊,朱老爷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方凝在身后满意笑道:“延大人,夫君需要静养,你不该久留此处了。”她冲门外高声道:“来人,送客。”
延景虽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他无奈起身,一路出了朱家宅子。
游廊上数个仆役皆是低头,瑟瑟缩缩模样,后院还能听到方凝着下人鞭打门房,门房哀求哭求的声音。
延景叹气,自己还连累了一个无辜仆人,还跟方凝撕破了脸面,看来以后若要再进这朱府见朱老爷,可不容易了。
等他出得宅门外,才于僻静处展开手心,回忆方才的触感。
当他探身向前问话时,朱老爷以虚弱无力的左手手指在他手心写下了一个字。
一笔一划,匆匆一瞬,只来得及写下这个“三”字。
只是这个字令延景百思不得其解,“三”到底是何意呢?三天?三个凶嫌?
不知成宣和裴誉在岭镇是否有收获?他苦思无策,决计还是先回大理寺去,待明日众人齐聚,再行商讨。
第23章 天机道
大娘领着他们到镇上集市添置了些物品,又带他们回到家中。因为女儿已经出嫁,因此大娘家中只剩她和丈夫。
大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厨艺极好,还做了一大桌子菜,成宣打心眼里觉得不好意思,大爷却憨厚笑道:“闺女不常回家,有客人陪陪咱们,也不那么寂寞。”
那酬劳自然也是不会短了两位老人家,没开始动筷子,裴誉就硬塞到大娘手上,又说了几句,把大娘哄得是眉开眼笑。
两人心满意足了吃了一顿农家菜,又递了银子,让大娘准备了一桶热水。
成宣总算是上上下下把自己清洗了一遍。今日路途难走,衣袍上又是泥土又是灰尘,她把集市上买的麻布衣袍换上,总算是活过来了。
可是等她出来后,才意识到难题所在。这小小民居哪里像永安城的宅子,三进三出,院落厢房应有尽有。大爷大娘占了一间房,只能给他们腾出女儿留下的那间,床榻嘛,当然只能两个人一起挤一挤。
把他们留在房中,大爷大娘便出去了。
裴誉见她浑身散发着水汽,靠近了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荚清香,脸颊因为热气蒸得白里透红,便在心中提醒自己牢记“男女大防”,又稍稍坐远了些,才道:“要不你在此处先休息,我出去走走,想想法子。”
成宣不信他:“这黑灯瞎火的,人生地不熟,你能想到什么法子?”她反问道:“你是不是打算在荒郊野地里对付一晚上?”
裴誉以为她会感激涕零,顿觉自己格外无私:“长年野外行军,早都习惯了。生个火,对付一晚上的事儿。”
成宣想想也是:“那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