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誉面上有些不乐意:“你不也看了?”
成宣讪讪笑道:“卑职这不是要主持大局吗?”裴誉最后还是把牌子接了过来,再极不情愿地挂上。
延景细看,上面竟然写着“方凝”二字。还不等他也反应过来,成宣上前,又给他挂了一个“张连氏”的牌子,延景见裴誉都不做声,自己怎好反抗,只好服从了。
成宣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其余各人都退到一旁。
先是“张连氏”道:“自从我嫁入张家,多年来受到丈夫毒打,婆婆视若无睹。在我信奉天机道不久后,丈夫看似暴病而亡,但实际上他是被我毒害死去。”
“方凝”边翻阅着卷宗,边凝重道:“我本非永安人,生于建邺,嗜赌成性的爹为了抵债,把我卖到一家富户当下人,后来辗转流落永安,进入朱家。”
他说到此处,愣怔了一瞬,才继续道:“传闻朱老爷有龙阳之癖,对朱夫人冷淡至极,朱夫人又无法生育,为了诞下一儿半女继承朱家香火,便强娶了婢女方……强娶了我。”
这些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个自朱家赎身后,回到乡间的婢女口中再三追问才问出的。
她当时与方凝同为朱家婢女,也许是因为姿色不如方凝,才逃过一劫。
说起此事,她仍是心有余悸:“朱老爷不爱女子,因此在床上……便,便不能行那事儿。因为他卖各种珍奇香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迷药,自己吃,还强迫阿凝吃。”
那段时间,方凝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一个十几岁的美貌姑娘,一直被锁在房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我曾进去送饭,也送过药。阿凝身上都是伤痕,有几次疼得人都没有意识了。她求我,她一直求我,可是我不敢,我是个胆小鬼,我对不住她!”
“我知道她也求过朱夫人,可是朱夫人转头便告诉了朱老爷,第二天朱老爷就更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她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朱夫人打什么主意,若阿凝有了孩子,她再想法子把人赶出去,孩子就是她的了。”
她记得,方凝大约在房里头关了一个多月。不知最后她是否认命了,也不知道她对朱老爷说了什么,朱老爷不再锁着她,还娶了她作小妾,把朱夫人气得牙痒痒。
“阿凝没有怪我当时不救她。后来,朱老爷不知怎的突然犯了急病,路都走不了,连话都说不清,幸好家里还有些底子,我还想,一定是恶有恶报。老天爷也看不过去,让他活着也受报应!”
她最后道:“也许是那什么天机道神宗护佑她吧。阿凝虽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她在房里放了神宗像,每天悄悄敬拜。至于你问是朱老爷得病前还是得病后,这我就记不清了。”
在场几人听过“方凝”复述的那小丫鬟所说后,一时沉默,无人开口。
良久后,许如千才悄声道:“看来张连氏的丈夫和朱老爷,都是她们二人下手毒害无疑了。只是为什么朱老爷没死,只是卧床不起呢?斩草却不除根,她不害怕吗?”
裴誉似乎真的明白了方凝心中所想,他道:“这样,他才会感受到方凝当年被禁锢、被虐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成宣也觉心中沉重。在此案中,谁又能说清,真正的加害者到底是谁呢?只是作为刑狱中人,他们仍需秉公执法,将凶手捉拿归案。
“那我们现在得兵分三路,一路人马负责于岭镇起出张连氏丈夫的尸骸,仔细检查是否为中毒身亡,又是何毒;一路人马得去天机道道坛,看看坛中有无记录,如方凝和张连氏何年何月入了天机道,又是属于定和台或什么台的,有没有人曾见过她们一同修行。”
成宣一口气说罢,又补充道:“还有,得派人把朱老爷救出来,请人来好好诊治,看看他有无复原可能。”
延景想起那日情景,忧心忡忡道:“像方凝那个疯劲儿,她会让我们的人带走朱老爷吗?那可是她行凶的活生生的人证。”
许如千细细一想,道:“她知道朱老爷不能言语又不能行动,也许在他面前透露了许多这次犯案的细节。像上一回,他不就在延大人你手上写了个字吗?”
延景自己也猜不透那“三”字到底何意,面对许如千只好讷讷称是:“即便我们知道了杀害张氏和朱夫人的凶嫌,但海棠和杜菱月到底是谁所杀,仍是没个说法。如若不是沈庆仪……”
成宣才不管他们气氛尴尬,提及海棠和杜菱月,她心思如电转。
既然方凝和张连氏都是因为加入天机道后才开始密谋杀人,那么这一次的童谣杀人案,定是她们俩伙同另外两个凶手,也就是杀掉杜菱月和海棠之人一起犯案。
若方凝肆无忌惮,仗着朱老爷是个残废,在他面前透露过犯案过程,那么“三”一定在这个案子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她急切地在议事厅里走来走去,嘴中念念有词道:“三,三,三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步伐又快又急,不经意撞上了宁远。
宁远、沈庆仪、沁尘阁鸨母,他们说过的话,全部一口气涌进她的脑海中,挤得她无法喘息。
“海棠姑娘和杜家小姐长得像……”
“杜家小姐的头颅,卑职在验所见过。难不成她还死而复生?”
“菱月八、九岁的时候,在路上被拍花子的拐走卖了去,幸好她机智聪慧,想尽法子逃脱,又一路北上,再回到永安城的时候,已是十一二岁。”
“杜家如何相认,具体我不知。只听说她身上有小时候的疤痕,加之菱月容貌未变,还是小时候那般,我怎会认不出?”
“鸨母见海棠腰间几处都刺有海棠花图案,加之她染甲,用的又是坊间少见的海棠花色……”
她迫不及待对许如千道:“海棠的尸身,还有杜菱月的头颅,如今还在验所之中吗?”
许如千不明她何意,点点头道:“自然。案子还未结,尚不能交还亲属。”
成宣还是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转头对裴誉道:“这话问出去有些失礼,但能不开罪杜家的,唯有世子大人了。”
她对裴誉耳语一番,裴誉先是讶异,而后了然道:“我这便去。”
裴誉一走,众人仍是不明所以。成宣又问:“敢问许姑娘,若是被害者被利刃分为头身两部分,你还能确认是同一具尸体吗?”
许如千先是应道:“自是可以,把首级与脖项相凑起来,两相拼接对合,看断端是否吻合,还可观察两者肤色异同……”她仿佛如梦初醒,难以置信道:“成大人,你是说,‘三’指的其实是……”
成宣虽不敢下定论,但只要待会核验过尸块,再比照尸身上的疤痕,“三”的真正含义便呼之欲出了。
在这桩分尸案里,不管童谣歌词怎么编排,不管他们在多少地点发现过尸骸,从头至尾,死者只有三个人。
而唯一从中“假死逃脱”的人有何好处?自然是因为,她便是真正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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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机道
再一次来到验所, 成宣的心境与上回已是大不相同。
她不再因为那首阴测测的童谣而感到惶恐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之感。
众人皆围站在长案两侧,许如千已命仆役小心地将尸块搬到此处。
过了数天, 不管验所如何防腐, 尸块在夏日的腐坏程度亦是让人心惊。延景闻到那浓重的腥臭味,已忍不住在一边作呕。
许如千命人在验所内烧起苍术和皂角,以驱散满布的秽臭之气,又各给他们一小块生姜含在口中,再以水浇淋在皮肉之上, 以免蛆虫附着其上,影响检验结果。
见她做好了验尸准备,仆役便小心翼翼地将头颅拼凑至尸身脖颈处。
成宣思及自己头一回在风荷桥下见到的“杜菱月”, 还为她动人美貌所惊叹。如今她乌黑鬓发已开始脱落,鬓角、脸面都已一概青黑, 连脸颊骨殖都已显露出来,仿佛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森森黑气,望之使人触目惊心。
许如千神情专注,凝视着拼合后的尸块, 以对比切口是否吻合。
“当时我们都判断凶手以斧头类器物分尸,是以见到类似的切割痕迹, 便以为是同一凶手所为, 加之海棠和杜菱月年纪相仿,因此我们不曾想到这具尸体竟是同一人。”
她稍稍移动头颅方位,又道:“由于腐烂, 有些皮肉已是缺失, 但尸身与尸首离断处的创口形态大致是相符的。”
成宣听到这话,已有了九成的把握。
不管是否同一凶手以同一刃物所为, 她不可能在行凶时能以绝对相同的力道和方向切割,令两个受害人出现一模一样的切割伤痕。
“那肤色呢?”成宣追问道。
“已开始泛青泛黑,要判断不太容易。”许如千转念一想,“如杜家能告诉我们更多杜菱月身上的特征,那我便更有把握些。”
外头传来窃窃交谈声,成宣急忙一看,竟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和裴誉一道来了。
那妇人虽衣着华美,但发髻凌乱,面如土色,进入验所时踉踉跄跄的。裴誉想扶起她,她却重重甩开。
她直直走向长案,许如千想制止她,她却像入了魔般,拉扯着许如千,说得都有些声嘶力竭了:“菱月幼时被热水烫伤过,腰间留下数道红色疤痕,你看看,你快看看!”
说罢却又不等许如千靠近,自己凑近那腐败的尸身:“你看!你看!这人腰间全是刺青,怎会是我女儿?”
原来她便是杜夫人。
成宣知她隐隐约约已猜出真相,却不愿接受。
许如千依杜夫人所指的方向,细细检查:“当时我们发现海棠的尸体时,她肚腹皆为刀伤,血流得到处都是,也因此我们并未怀疑这些海棠刺青。”
她指示给数人看向刺青处:“各位请看,活人刺青时通常会渗出血水,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具尸体的刺青处呈干白之色,说明海棠花图案是人死后才以刀刻出,以掩盖死者身上原有的疤痕。”
“若这半截尸身真是海棠,她的海棠花刺青定是生前所刺,又怎会因死后血脉不行,而变成白肉色呢?”说到此处,成宣已完全断定尸身属于杜菱月。
“杜夫人,你可明白我们所说?”裴誉原先怕她正激愤,但已是如此境地,不可再瞒,“沁尘阁的□□海棠杀掉菱月后,把她的头颅丢弃在永安河。之后为了伪装自己的死亡,掩人耳目,才把菱月的尸身弃于沁尘阁房中。”
杜夫人狠命推开裴誉,一下跌坐在地,蓦地发出凄厉的嘶喊:“你骗我!那什么海棠定是死了,她怎么可能杀了我的菱月!她怎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