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心底希望找到爹娘吧,不是尸首,而是他们活着的消息。”裴誉走上前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可你今日终于确认了,他们已经死去,再无活着的可能。”
原来她离开谢府后的失魂落魄和神不守舍,不是因为谢念寒的话。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她没有爹娘,没有兄长了。从此以后,在这世上,她只是一个孤零零的人,直到此刻,她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正因为顾家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你更要坚强。”裴誉把她搂得更紧,似乎怕她会偷偷消失一样,“知道了吗?”
“嗯。”
她做了一整夜的梦,睡睡又醒醒,但心里总算不那么难受了。等天亮后,她已迫不及待去找窗边的千叶桃。花瓣失了水分,微微耷拉着,她想再过一两日,就能寄出去了。
想到梦里和自己亲近的裴誉,她总觉得双颊发烫,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若被他知道了,一定要嘲笑自己,和永安城里成百上千的少女一样,在梦里也是念念不忘。
此时,有什么画面忽然滑过她的脑海。成宣一下子定住了动作,脑中忆起初次和裴誉去州桥夜市的画面。
那时候也恰逢花开时节,她在那儿第一次见到了裴誉以前的未婚妻,谢念寒的妹妹谢流婉,以及她的婢女。
她仍模糊记得,她们主仆二人,也是来夜市买花的。而谢府昨日那个守在上锁的卧房前的婢女,不就是她在州桥夜市曾见过的谢小姐的婢女吗?
上回在裴府,她还见过谢小姐。不知她是病了还是怎样,像她如此钟情,当初裴誉出征,竟不曾见过谢流婉前来送他。难道真是病了?那为何要把门上锁?还要人看守,怕别人靠近?
总不会是知道了裴誉要走,所以犯了疯病吧?成宣心道呸呸呸,可不兴这么诅咒别人的。毕竟是人家家中私事,和自己又没关系。
连一年前偶遇曾见过的一张脸都还记得,成宣忍不住夸了夸自己的记性,可为何和和谢念寒的记忆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成宣抱着疑惑,一直想啊想,到了大理寺,延景已经急急忙忙来找她:“你怎么才来?听说有人在荒废的顾宅里找到了骸骨,如今正命三法司的人速速赶去那儿呢!”
成宣一惊,不知该不该提及自己是顾淮的女儿,这案子,也是她要翻出来的。可进展如此快,想来谢念寒即便告假,也连夜安排人手翻案,若要说出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可能会连累他们两人,一方面也不知会不会牵涉到谢念寒。
成宣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先不开口。延景和许如千来得早,已悄悄议论了半天,寺中谁也不清楚,为何突然要重启对这个案子的调查。
唯一知道缘由的成宣也不敢说,她只好若无其事地叫上他们,马上赶去顾府。
荷花池旁密密匝匝围满了三法司的人。这桩大梁四大案之一,竟有一日能重新露出水面,在场众人皆是惊异不已,纷纷窃窃私语议论。
听说三法司已安排人手挖渠,疏通整个荷花池的淤水。但时间紧急,少卿大人命他们想下水捞出骸骨再说。
成宣有些怔忪,她站在池边,看着会水性的官差上上下下,把打捞出的杂物搬运到岸上。
淤泥、石头、杂草、麻绳……自然,还有骸骨。成宣恍惚地想,根据她的勘验知识,人身上有上百块骨头。如果是七个人……
她差点想在岸边呕吐。可是她想起裴誉的话,便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要坚持下来。
日上三竿,幸好这儿只是一个池塘,因此被啃噬破坏的情况不多。池边收集的骸骨也大致是完整的,只是在日光下白森森的泛着光,令成宣难以想象她的至亲曾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她不等所有骸骨打捞完毕,已拉着许如千走到存放的地方:“许姑娘,光凭骸骨,你能判断出死者的死因吗?”
许如千低头,细细观察那些人骨。因为长年累月浸泡在水中,骨头外层已被磨蚀了不少。但许如千仍是十分笃定:“我想,并非毒害,否则骨头会呈青黑色泽。至于,砍杀……骨头没有完全收集,我也无法确定,但就现在看到的来说,也没有利器刺伤的痕迹。”
她摇了摇头,成宣却已意识到,他们的死因和当初的判断不谋而合。为了在顾府不留下任何痕迹,伪造失踪的假象,他们都是被勒死后,才投入荷花池中的。
时隔十余年,她已很难通过尸骸来找出杀人者,可是还有动机。
不惜一切,也要对顾氏一家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什么?爹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招来灭门之祸?
作者有话要说:
Q&A:来,猜猜谢少卿和女主当年的婚事到底是真是假?A:真的! B:假的! C:吃瓜~
第92章 迷离眼
三法司在荒废的顾府宅子中打捞出来骸骨的消息如长了翅膀, 半日便飞遍了整个永安城。全城百姓均都为之震动,毕竟人人都以为,顾淮一家是隐世独居, 谁能料到他们十余年前已被全数杀害, 还是如此残忍的手段?
这事儿,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人都还感念着当年顾大人扳倒权宦冯思的恩德,因此大家都想知道,这疑案是否还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真凶到底是谁?竟如此残暴不仁,要将顾家一家人灭口!
百姓们越传越邪乎, 连神怪之说都冒了出来。有说是政敌嫉恨,不惜买通杀手杀害顾氏一家;还有的说顾淮修炼天机道法入了魔,不惜杀害全家殉葬。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到底谁才是真凶。可与此同时,在永安皇城内, 众人所关注的,却不是一回事。
这会儿正是朝会,而国师顾玄已能登堂入室,受宠程度可见一斑。他仍戴着面具, 不卑不亢立于殿中,向永嘉帝禀报道:“托陛下洪福, 如今坛中的天机道塔已修建完毕, 只待陛下择良辰吉时登塔,由臣负责开坛作法,求取陛下的封号, 并祈求神宗降世。”
永嘉帝时隔数日才上朝, 如今却半靠在龙椅之上,神色萎靡。他每日如苦行修士一般, 夜以继日地修炼道法,导致精神不振。
顾玄因此特请道坛中的炼丹道人炼制丹药,送予永嘉帝服用。这灵丹,可比太医院所开的提神汤药灵验得多,永嘉帝每日只消服食一颗,已能维持当日的精神状态。
今日实在是没法子,他已逃了早朝好几日,被臣下雪花般的上奏差些淹没了,终于在顾玄的劝说下上了殿。
永嘉帝已离不开那灵丹妙药,因此上朝前还追问何时才可服用,却被顾玄婉言相拒:“陛下,还未到服药的时辰。轻易打乱,可是会伤了身子,还不能发挥药效的。”
不听国师的话,在永嘉帝心中已和不停神宗的话划上了等号。永嘉帝郁郁寡欢上朝去了,因此此刻的他是强忍住呵欠,百无聊赖地听着下头的臣子在说话。
西北军报,裴誉仍和西凉人在僵持中……早前的岭南洪灾,如今已派人前往赈灾发粮,但户部紧绌,已快要亏空,无力负担西北军费……
永嘉帝听得拧起了眉,这天下,怎么能这么多烦心事儿?唯有顾玄开口,如闻仙乐。永嘉帝听了半日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好事!好事啊!国师,你即刻与钦天监和礼部一道商量,以马上择定一日,此事宜早不宜迟。”
宫女刺杀一案仍令他心有余悸。永嘉帝如今害怕的不是远在天边的西凉人,而是近在咫尺的杀身之祸。
只有神宗能解救自己,既然顾玄这么说,他也是这么相信的。果然,天机道法奥妙无穷,过去的自己错过的时日太久,现下得日以继夜,加倍把错过的时日追回来。
奈何满朝文武只有一个国师,待顾玄禀报后,上来的却是贺之舟。永嘉帝立时没了兴致,若不是得坚持上完早朝,也许他早就拂袖而去。
贺之舟说的,倒也不是别处的烦心事,是发生在永安,他的眼皮子底下的。永嘉帝强迫自己凝神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贺之舟说的是什么?
他露出了些许惊讶,这也是今日上朝后永嘉帝为数不多的情绪波动:“顾淮?你是说,首辅顾淮?”
这名字倒是勾起了他些许年少的回忆。当年他不得不在冯思的势力下虚与委蛇,幸得顾淮拨乱反正,扳倒了冯思,才有他登基为帝的一日。
在心中,他对这位前任的首辅大人还是十分敬重的。如今听到顾氏一家的骸骨再度被发现,永嘉帝也不能坐视不理:“大理寺少卿何在?”
朝中无人应答,贺之舟道:“少卿大人称病告假了。”
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永嘉帝哪里记得一个小小的少卿。永嘉帝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总之,三法司的人必须全力调查此案。”
他虽忙着修炼,百姓对顾淮的爱戴他还是记得一二,自然不可轻慢。反正,只要摆出了要彻查的架势,时日一久,即便到时候查不出来,最后也是会不了了之,此事就逐渐变成谈资罢了。
永嘉帝亲政这许多年,早看透了。见朝中再无官员上奏,他终于如释重负,命无关人等退朝,只留下了顾玄。
贺之舟躬身行礼时,微不可见地望了顾玄一眼。他昨日才从市井流言中得知此事,震怒不已。顾淮是他师长,当年此案不了了之,如今绝不能再次搁浅,害老师一家白白枉死。
即便永嘉帝不算对此无动于衷,但贺之舟很是确定,陛下更关心的是开坛仪式,以及为自己封号的安排。
他必须和聂向晚加快脚步了,否则便会纵容顾玄一步一步,将整个大梁拖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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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宣离开顾府后,便和许如千马上赶回了大理寺的验所。待骸骨运送到了此处,她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复原骸骨。
因年久日长,在水中浸泡了许久,许多骨头一时难以归类,更别提确认各人的身份。许如千有些惊异,不明白成宣为何如此着急:“这骸骨多得很,你若是想去查天机道和顾玄,可以自己去,别担心我。”
成宣起初没有说清楚自己和顾家的关系,如今更是难以启齿。她只好避而不答,胡诌道:“没事,这可是四大案,我要是能破了,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许如千差点被她逗笑。因为实在太过繁琐,连府衙及三法司别处的仵作都一同调来了此处,大家虽未亲见过顾淮,仍是感念他的功绩,忙活起来也不顾时日,直到了后半夜,才有些头绪。
那森森白骨,已按着大约的骨龄和性别,分别安放。足足七具骸骨,验所已是容纳不下,不得不征用了一间空置的衙房,来放置尸骸。
由于大家忙活了一日,还未顾得上判别死因。成宣也觉得茫然无头绪,既然已确定了杀人手法,那么对于确认凶徒身份来说,最重要的便是杀人动机。
可这一点,是她在大理寺卷宗里无法找到的。即便在此处也不行,爹娘兄长的尸体,并不能让她确认凶徒下手的动机、时间和具体的手法。
她只能隐约猜出,杀人者非常熟悉顾府的格局,因此才能在不惊动仆役的情况下,进入各人房中杀人;他还了解府中有荷花池,可作藏尸之地。仅凭这两点,成宣还是无法确认身怀嫌疑之人。
她唯一想到的,便是父亲当年结仇的对象。既然是首辅,那定然在朝中树敌无数,也可能有人眼红,对他的地位虎视眈眈。可她对十余年前大梁朝的朝中情形一无所知,到底谁会如此痛下杀手呢?
成宣忽地想起延景曾提及,聂向晚是可信赖之人,为官清廉正直,此次也是因为看不惯顾玄所作所为,才挺身而出。
薛伯父那儿迟迟没有消息,若她向聂向晚求助的话,也许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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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聂府。
聂向晚压低声音道:“之舟,我说你还是老狐狸吗?是老糊涂了吧?这夜里悄悄摸到我府上?”
贺之舟见他苍老面容掩饰不住的忧心,不由笑道:“你怕什么?我都不怕。”他没心思和老友插科打诨,便岔开话道:“天机道,你那头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