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探案录——芋泥鲜奶茶
时间:2022-03-16 08:09:25

  “这点倒是说得没错。”贺之舟捻了捻胡子, 沉声道,“所以今日来,你是想让我们帮你一把?”
  “不错。我当时年纪尚幼,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因此追查凶徒动机方面, 是一头雾水,找不着方向。不知二位大人, 可有什么想法?”
  贺聂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聂向晚沉吟良久道:“当年顾老师扳倒冯思,扶持陛下登基后,的确是权倾朝野, 可他多次对我们说, 高处不胜寒,因此才想辞官还乡。只是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 爹爹还来不及离开朝廷,已落得了惨死的下场。”成宣忍耐着心底的怒意,“那照您二位推论,谁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要杀了我们一家?会是朝中之人吗?”
  她想起贺之舟并非刑狱出身,也许不擅长推断,只能自己慢慢引导,便又问道:“譬如,爹爹是否曾在朝中与谁针锋相对?又或者,会不会是冯思的残余势力?”
  贺之舟摇了摇头,神色严肃道:“不可能。冯思不过是个阉人,他被贬为庶民后,已消失无踪,哪来的势力能犯下这么大一桩案子?”
  “那朝中政敌呢?朝廷派系林立,与爹爹斗法,却落于下风的人,应当不少吧?”
  贺之舟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并不赞同她的看法:“能晋身官场的士子,都是饱读儒道、兼济天下之人。怎会做这般残暴不仁之事?”
  “也许正因为在权谋心计上斗不过我爹爹,才要下此毒手呢。”若说是同朝的官员所为,想想也确实令人齿冷,成宣虽明白个中缘由,还是不愿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她想起自己数年来在推断杀人者时常用的法子,又问:“那照您二位看法,我爹死后,获益最大的人是谁?”
  谁能从顾家被灭门一时中得益,谁便是最有可能的行凶者。这点并非针对凶徒本人的官阶身份,连贺之舟也无法反驳,听了她的话后,便开始细细琢磨起来。
  他时不时和聂向晚耳语几句,说的都是些成宣从未听过的陌生姓名。她便耐心等候着,终于听到聂向晚开口道:“若只讨论最大的得益者,其实只有两人。”
  “除了谢旌年,还有就是……”仿佛接下来的话也是十分难以启齿,贺之舟这才把话接了过来,他语调森冷,听着一点不像是在玩笑,“陛下。”
  这谢旌年,她听都不曾听过,可已被随即听到的两个字惊得失神,成宣讶然道:“您是说,皇帝陛下?”
  “谢旌年是如今大理寺少卿谢念寒之父,他与你父亲是莫逆之交,听说谢夫人还和顾家沾亲带故。往日朝会之中从无龃龉,可……”
  “他官运并不十分亨通,虽出身名门四家,可才干能力,皆逊色于你父亲。因此即便入了文渊阁,成为大学士,也是被你父亲压了一头。”
  成宣心思何等灵活,已明白了贺之舟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我父亲死后,他便成为了首辅大人?”如果谢旌年当真嫉恨父亲,那么那日,谢念寒在亭子中对她娓娓道来的青梅竹马故事,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不错。”聂向晚补充道,“但有一事十分怪异,听说谢旌年一向身子骨十分硬朗,可当上首辅不过多久,他便暴病而亡。这案子当年是我经手调查,确实是病死,并无异常。”
  成宣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若此人当真做了穷凶极恶之事,以爬上首辅之位,却又迅速暴死,也是上天的惩戒吧。
  不对,不对,自己可是刑狱之人,无凭无据之事,怎能这么快就下了定论?
  她急切问道:“那陛下呢?怎会认为是皇上呢?”听裴誉几次提起,皇上都十分疼爱他这个外甥,能把定西军交托到他手上,证明这皇帝陛下也不是个心胸狭窄、忧心外戚之人,怎会派人杀了顾家?
  “若只论表面看,受益者的确可能是陛下。”贺之舟面容冷静,条分缕析道:“君权相权之争,古已有之,而首辅,便是首当其冲之人。若说陛下亲政后,不愿在政事上因你父亲束手束脚,而要下定决心除了他,多的是法子,何必搞什么藏尸荷花池这一套?若光明正大地扳倒他,反而能杀鸡儆猴,巩固君权。”
  他长长叹息一声,似是心有戚戚焉:“君要臣死,臣焉能不从?”贺之舟极快地收敛心神,道:“加上老师当年已提出要告老还乡,陛下数次发还了他请辞的折子,又怎会想一心杀了他?”
  那么,会是谢旌年吗?爹爹的莫逆之交,竟是害死一家人的凶徒,成宣仍是难以置信。而且即便是怀疑谢旌年,可他已死,她又能从何处追缉当年下手的凶徒,以指证谢旌年?
  成宣忽地灵光一闪,道:“谢夫人是顾家族亲,若她尚在人世,我去问问呢?”她兴奋的神色迅速便黯淡下来,谢夫人虽曾是顾家人,可嫁入了谢家,还会帮着自己吗?
  可不赌一赌,又怎会知道呢?就像她今日赌了一把,来找聂向晚,结局不是也让自己喜出望外吗?
  她定了定心神,才想起今夜自己需要交托的另一件事。成宣这才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太久未曾在人前披发了,便僵硬地转了转脖子,从腰间取出一封对折的信。
  她有些玩笑道:“若不是方才仆役拦着我,我非得喊出来,不然就让他把这封信递给聂大人了。这可是我的投名状。”她语气虽轻松愉快,但思及心中内容,还是有些不寒而栗,“这是定国侯世子裴誉写给我的信,我们……”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外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顿了顿道:“二位只消看定西军情那段便可以了。天机道已把主意打到了粮饷上,若前方粮草供应不足,那到时候危及的,可不只是定西。”
  贺之舟抢先拿到手上,两人一目十行看完,并未提及里头小儿女情态的文字。片刻后,聂向晚忧心忡忡道:“这天机道,是铁了心要里应外合,串通西凉谋反啊!”
  “那么二位可有法子?”她只不过一个大理寺小小评事,边疆军情,也只能仰仗他们了。
  聂向晚拧眉,显见已带了些怒意:“这顾玄,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胆!陛下提拔他,他却图谋不轨。”
  贺之舟并不同意,他缓缓摇头道:“我看他是处心积虑。你忘了吗,萱儿说,顾玄早就拿她顾承萱的身份要挟于她,想必与西凉合谋,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可以谈成。但定西军情,绝不能耽搁。”他看信中提及,裴誉连同此信,也一道向皇上上奏了折子。
  估摸着日期,折子应当早一步到了文渊阁。永嘉帝近来不问政事,折子应当还未呈上去,他得马上回宫中,以免天机道之人察觉,抢先一步堵了下来。
  可减少粮饷,也是陛下亲批,他虽为首辅,又能如何置喙?贺之舟续又沉沉叹息,起身告辞,顶着夏夜的暑热,匆匆进宫去了。
  成宣毕竟表明了身份,聂大人虽是长辈,她亦不好久留。离开时,聂向晚轻轻道:“萱儿,这十多年来,你受苦了。”
  她瞬间便泪盈于睫,却很是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苦。”走到今日这一步,她不觉得苦,更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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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在文渊阁轮值的,并非是贺之舟,见他忽然大驾光临,宫人皆有些惊异。贺之舟顾不得他们,匆匆找出了裴誉数日前已送到的折子。
  上面未见朱批,看来阁中别的大学士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宫人对他说,皇上如今还在勤政殿,不过不是批折子,而是在烧今日的青辞。
  堂堂勤政殿,成了市井坊间的庙宇道坛,乌烟瘴气的。贺之舟顾不上愤恨,匆匆往那儿赶去。
  可走到一步,却觉得是否不该如此慌张。既然折子到了手,说明顾玄不知道裴誉已参他一本,若正在皇帝兴头上,匆匆赶去,要告发顾玄,岂不是等于打了皇帝的脸?
  贺之舟迅速冷静下来,心道此事也不急在这一晚,今夜还需从长计议,否则告状不成,反倒把自己拖了下水。
  只是他却不知,过了这一夜,永安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被狠辣阴谋所包裹着的谣言,流淌着腐臭恶毒的汁液,即将渗入永安的每一个角落,将自己,甚至皇帝,都卷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骚瑞~~~
95章 万丈渊
  流言似清早的浓雾, 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永安城。不过短短一天,永安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从顾府发现了顾家人的骸骨, 变为杀害顾氏一家的真正凶手。
  但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讨论。毕竟这流言的主角, 是当今天子。议论皇上,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可心中对于顾淮顾大人的尊崇和爱戴,以及积压已久的对永嘉帝的愤怒,令人人都止不住要谈论:
  真的是皇帝亲政后,不满顾淮朝中独大, 才下了杀手?顾淮也算是帝师,他竟心狠手辣至此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流言传遍了街头巷尾, 也进入了永安宫城内。
  克扣军饷一事非同小可,且直接关系到皇帝本身。加之永嘉帝已不怎么情愿上早朝了, 因此贺之舟也是好不容易才能逮着机会,在勤政殿外等着皇帝宣召觐见。
  他今日一早入了宫,还未来得及听到市井流言。因此终于等到内侍传旨入内觐见时,见到顾玄陪驾在旁, 他也并不意外。
  可当时他却偏偏忽略了永嘉帝的脸色。他长日沉醉道法,每日修道, 服食丹药, 面容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颓丧之气。
  今日贺之舟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因为隔着香炉的烟雾,他也看得不甚清楚, 便没有放在心上, 而是正色道:“禀陛下,臣有要事要禀, 事关西凉军情。”
  永嘉帝在烟雾中慢慢闭上眼,说不出的倦怠:“又怎么了?”
  贺之舟早已将裴誉的折子熟读在心,此时一字一句,铿锵有声道:“定西军报中提及,最近一次的辎重运输清点后,对比上一次的支援,米豆等市粮每车减少八石五斗,共七十五辆运粮车,这样就减少了六百三十七石五斗,而这些足以供定西城内上万人马两日的口粮。”
  永嘉帝蓦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牢牢注视着贺之舟。贺之舟明知是犯言直谏,却丝毫也不停顿,仍道:“军械也是如此。马箭和□□、□□的数量都比上一次减少,再加上军饷……”
  “大梁如此,就不怕将士们寒心吗?”
  他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每一字均是掷地有声。
  他本以为永嘉帝会大发雷霆,龙颜震怒,他更会据理力争,可永嘉帝只是又闭上了眼,似乎对他所说丝毫不感兴趣。
  “你可知,这些银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恕臣愚昧,不管哪儿需要花钱,都没有比定西军民更迫切。”贺之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许多年,此刻却感到心底的阵阵寒意。
  “你是说,朕要受封,朕要长生,还比不上这些粮草、军饷还重要吗?”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即便是贺之舟也不敢接话,他重重跪地,俯身不起:“臣不敢!臣只是认为,西凉人虎视眈眈,若我们轻视于对方,后果不堪设想……臣愿陛下福寿安康,国祚绵延,万岁无忧,即便让臣马上领死,臣亦无怨无悔。”
  听到这么一句字字泣血的话,永嘉帝方才消了些怒意。而站在一旁的顾玄,被面具遮挡的面容,仍是不动神色,似乎并不在意君臣间的对话。
  “臣想,陛下爱民如子,又待世子亲厚,绝不会陷定西军民于险境。敢问是谁,在陛下面前进言,提出此等要求?这岂不是毁了陛下在万民心中的清誉?若定西当真失陷,这等后果,他又承担得起吗?”
  顾玄微不可见地在唇角旁勾出了一个笑,果然是老狐狸。能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果然有些本事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既把永嘉帝从克扣军饷一事中摘了出去,又将责任全数推给了进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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