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泽现在似乎很是敬畏她,她发话后,便连连点头应了。
如今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成宣赤脚,在静室中来回走动,她心念电转,一个又一个念头从脑中滑过。
首先,即使她不能从天机道道坛脱身,也必须把顾玄的身份传递出去。只要有一个人知道,那么他们就还有机会。
其次,谢母对她说的那番话,答案也已呼之欲出。她必定知道谢家害死顾家的事情,而且据她所说,“我答应了他,要一生一世守着这秘密”……这样想来,谢旌年知道儿子用计,害死顾家一家后,才得了急病,也许他并非主谋。而谢夫人知道此事后,又不能告发儿子,只能怀着对顾家和丈夫的愧疚,痛苦地活下去,最后才发疯了。谢流婉也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才被锁了起来。
还有,顾玄在她昏迷前曾说,只要把她留在坛中多几日,她就无法再影响天机道的大事了。再过几日,永安城中的大事,只有……
成宣心念一动,顾玄定是想趁祭天仪式,永嘉帝驾临天机道道坛之时,行不轨之事。
她要先打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然后再把消息传递出去,才能争取机会。
因此,当务之急是自己要如何同外界联络。这才是最难的一点,裴夫人和延景他们,想必已知道自己不知所踪,他们首要怀疑的对象,也必定是天机道。
他们会来到此处来寻找自己么?可即便来寻,顾玄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怎会白白将她交出去?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顾玄已到了此处。
他仍戴着面具,刚推开门时,成宣梦中曾经历过的心悸、憎恶、仇恨又重新涌上心头。她告诉自己,决不能露出马脚,便仍如昏迷前那般质问他:“是不是只要我放弃澄清自己的身世,你便会放了薛伯父?”
就连薛伯父这三个字从自己嘴中说出,也是如此令人作呕。她观察了一眼顾玄的表情,似乎并未怀疑她所说的话。
他并不回答,只是见她赤着脚,面无表情道:“把鞋袜穿上吧,省得着凉了。”
见她还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又轻笑道:“你与我讨价还价这些,有意义吗?反正你也在此处走不了,我何必担心这个?”
“你既然神通广大,知道我进了宫,想来我是跟着定国侯夫人去的,你也知道了吧?她可是堂堂公主,你是敢对她动手,还是敢阻止她上道坛来找我?”
她也不怕撕破脸,便道:“既然不想我误了你的大事,你何必横生枝节,白白惊动别人。”
顾玄似乎在思考她所说的话,她趁热打铁道:“永安城中除了裴夫人,还有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总而言之,只要我失踪,他们都会怀疑是你。”
“宗主大人,你好好想想。一个人来找我,你可以瞒下来;如果有许多人来寻我呢?加上我已见过太后,永嘉帝也知晓了此事。你可曾想过,把我禁锢在此处的后果?”
顾玄似乎越听越觉得好笑,他往成宣走近两步,低头望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探究和好奇。
成宣不敢移开目光,她生怕露出破绽,也只得直勾勾地看着顾玄。
“成大人真是巧舌如簧,万一站在此处的不是我,定要被你骗了。”
第104章 战歌起
“他们要找上门来, 我也没有法子。可是找归找,他们又不能强行闯进道坛里。只要成大人乖乖地留在此处,他们一样拿我没办法。你说对吧?”
成宣知道小心思都被顾玄识破, 心道这才叫做巧舌如簧吧!她一时亦是无计可施。这么大的天机道坛, 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信找不出一点纰漏。
可顾玄像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他命人在门外看守,成宣又不懂武艺,这回算是插翅难飞了。她只能盼着,延景他们能尽快发现自己失踪, 想出法子来救她。
另一边厢,聂向晚府上。此时也入了夜,离成宣失踪已有一日多了。
众人齐聚在此, 连定国侯夫人也来到此处。许如千惊呆了,小声问延景:“是你知会裴夫人的吗?”她只知道成宣将自己的身份也告知了裴夫人, 却没想到她竟然会亲自前来。
延景忽地想到裴誉对成宣的关怀备至,心道也许有裴大人的缘故在里头,又不敢当着裴夫人的面直说。
连贺之舟也未想到公主殿下驾临,他苦笑道:“若让人知道了, 老夫一世英名不保啊!”后宫与前朝大臣私下来往,可是要治重罪的。
裴夫人态度闲适, 不像是来商谈, 更像是来品茶的。她浅浅尝了一口,道:“咱们大梁朝都要毁于一旦了,贺大人还怕这个?”
这话虽是直率, 在场数人都心知肚明, 裴夫人说得一点也没错。若他们无法阻止天机道的阴谋,只怕到时连大梁都不复存在了。小命不保, 何谈名声啊!
聂向晚正色道:“这般大摇大摆地绑走朝廷命官,定是天机道所为无疑。依老夫观点,应当是和裴夫人带她进宫面见太后和陛下有关。”
“要供出天机道的阴谋,成大人便是必不可少的人证;要她作供,先要让陛下接受她女子冒充男儿身的事实。”裴夫人放下茶盏,神情亦变得严肃起来,“本宫也没想到,顾玄竟胆大妄为至此,直接绑走了她。”
“所以,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便是找出成大人的下落,把她救出来。”延景虽是晚辈,如今事态紧急,也不得不直言道出关键之处了。
“那么成大人会被他藏在何处呢?”许如千思虑再三,道:“即便没有离开永安城。可是光是整座都城,也够我们一顿找了,何况还毫无线索。”
聂向晚试着从顾玄的角度去思考:“若我是他,要么直接将成大人杀掉,要么……”
这话,连见多识广的贺之舟和裴夫人都惊了一惊,忙问:“还有呢?”
成宣要是死了,那他们可就真没法子了。总不能空口白牙冲到勤政殿上,指骂顾玄吧,到时候锒铛入狱的,可就成了他们!
聂向晚不紧不慢道:“诸位急什么?老夫还未说完呢。若我是他,就会将成大人藏在天机道道坛中。”
“不能吧?”延家跟聂家是世交,延景说话不经意有些没大没小的,“顾玄胆子这么大?”
许如千捏着下巴,却觉得聂向晚所言颇有道理:“咱们既然是刑狱之人,编造名头,去永安城任何一处搜索,都可以是光明正大的。偏偏有一处,咱们不能轻易闯入,否则就……”
延景顿觉此话有理,“许姑娘说得也是。他仗着陛下对他的恩宠,根本不将三法司的人放在眼中,也知道咱们不敢明目张胆地闯进去。”
贺之舟还是不无忧虑,道:“若成大人真藏在道坛,咱们隐秘些入坛中搜查,或许还能发现她。可若成大人已死呢……”
众人一下子没了声响。这虽是最坏的打算,但也并非不无可能。若顾玄知道成宣活着一天,便会指证他一天,还会容她活在这世上吗?
关键时刻,还得是裴夫人。她扫视众人一眼,自有一派不怒而威的气势:“虽然本宫不知道此人与成大人有何渊源,但你们可曾记得,早在人俑案之时,此人已拿成大人的身份威胁于她,后又以宰执之位利诱。若嫌成大人碍事,早将她杀了不是一了百了?何苦搞什么利诱威胁这一套。成大人与他,定是有什么前尘往事,我们虽不得而知,但本宫认为,顾玄不会杀了她。”
场中一时静寂了。许如千率先反应过来,不由击节叫好:“咱们大理寺,缺的不就是公主殿下这样的人才吗!”
裴夫人竟没有责怪她,还微微笑了起来,颇有些自得之情。延景嘀咕道:“没想到许姑娘还有这一面。”许如千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延景想自己定是疯了,被瞪了一眼也觉得甘之如饴。
贺之舟想了想,也觉公主此言颇有道理:“那诸位可有什么想法?祭天仪式在即,如今天机道坛定是看守森严,即便派识得武艺之人偷偷潜入,道坛何其之大,一时半会又怎能找到?”
“咱们可以反着来,让成大人来找我们。”许如千想,自己大概是被成宣感染了,鬼主意特别多。她想到那一回裴大人上门去寻魏正元,为了引开看守的人,故意放火进入书房的事情。
她略略说了一遍,聂向晚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但他顿了顿道:“火放在哪儿,才能蔓延至全坛呢?不然,顾玄也不会放走成大人逃生。毕竟我们并不清楚成大人的位置。”
“还能有哪里?”一锤定音的又是裴夫人,“你们想想,整个道坛中,最重要的地方,会是哪儿,不就知道了。”
贺之舟豁然开朗,对裴夫人的敬重不由得多了几分,“老夫马上着人安排,务必要一次功成,即便不能救出成大人,至少也得和她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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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机道坛。
晁大人夫妇和延景许如千“夫妇”,分头乔装打扮,白日已进了道坛中敬拜。他们已商量好了,要留在坛中过夜,因此道坛便为他们安排了静室。
四人分别处于两间静室之中,对道坛提供的斋菜也是提不起精神品尝,毕竟今夜要办的,可是大事。
贺之舟在他们出发前叮嘱道:“你们必须分头行事。一旦起火,一定要及时寻找成宣的踪迹,才能与她接上头。”
一旁的裴夫人总觉得不大稳妥:“坛中何止成百上千人,到时候人群一挤,贺大人怎能确保他们四人一定会见到成宣?”
贺之舟只能虚心受教:“敢问殿下有何指教?”
她望向几人之中,与成宣最熟悉的两个人,眼睛发亮道:“那就要看看你们和她的默契程度了。”
她接着解释道:“成大人一见道坛骤然起火,而且不止一处,就会知道是外面的人在想法子救她。她若是能趁乱逃出,你们想想,她会满道坛乱跑吗?依她的聪明伶俐,怎会想不到要与你们在一处汇合?”
延景仍是不解:“汇合,那也得我们提前与她约好了吧。这都没约好……”
“所以才说要看你们是否与她心有灵犀。想一想,你们和她,提起天机道坛,曾经一同去过,或者是提及后第一处就会想到的地方,会是哪里?”
延景和许如千交换了一个眼神。从童谣案伊始,他们已多次跟天机道打交道。至于真正进入道坛查案……
他们二人同时惊呼出声:“常乐台!人俑匠藏尸程筠若的地方!”
裴夫人虽不识得哪里是常乐台,也觉自己大功告成,满意地笑道:“那你们就去那处吧。听着也不像是人潮汹涌之处,也许见到她的机会更大一些。”
许如千已是目瞪口呆。等裴大人回来,她定要和他说道说道,力邀裴夫人加入大理寺才行。
已接近贺大人定下的放火时辰了,许如千心头一紧,站在窗边,望了又望,就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起火的迹象。
而此时,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还有成宣。
她正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何时会有人来救她。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道坛何处,遑论是延景他们。
成宣愈想愈是觉得无望,她叹了口气,透过窗棂依稀看到两个身形强壮的天机道信徒正站在门外看守着她。
小时候不该习刑狱之道,该学武功才是。要是她有裴誉一半的武艺,也不至于现在呆坐此处,无计可施了。
可不知为何,她忽地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了阵阵惊呼声。一开始,成宣听不真切,可那呼叫声愈发的惊恐。她抬眼一望,即便隔着窗棂看不真切,已能望见远处火光漫天。
着火了!看着像是高处起火,在道坛,还会有什么地方……她灵光乍现,想起了道塔。
莫非是顾玄作恶多端,连老天也看不过去了,非要在祭天仪式前让他倒霉?成宣心里兴奋,差点要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