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不打扰沈公子赏花的雅兴,先走了。”
“崔姑娘慢走。”
沈思洲礼数周全,作揖还礼,目送她的离去。
他向来如此,不管情遇如何、处境如何,在外人面前永远风姿翩翩,是高洁雅士,是彬彬君子。
杜若冰走出殿门,疑惑道:“你刚才跑什么?”
“没事,只是刚才帷帽被风吹跑了。我们走吧。”崔白菀不愿意再多留片刻,匆匆拉着她往偏殿走去。
就这么想避着他吗?
沈思洲随手摘下一朵灼灼粉杏,放在鼻端下闭眼轻嗅。
休想。
.
穿过抄手游廊,是一座偏殿,专门供女客们歇脚。
崔白菀带着帷帽,跟杜若冰坐在靠椅上听那些女眷们闲聊。
一位中年妇人跟着同桌之人聊得火热:“哎呀,要我说,那个孙娘那个就是活该。”
“那我还是觉得廖郎更可恶一点,还连累到无辜的崔女,夭寿咯。”
“孙”“崔”“廖”三个字合在一起,很难不让崔白菀注意到。
她轻移莲步,走到那妇人的面前福了福身,问道:“敢问姐姐刚才说的是什么事,好生热闹。”
那妇人见面前的小娘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不俗,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连忙让人坐下,这才道:“方才我说的是公子应今日新出的话本,刚才春喜楼的说书先生才说完第一场。”
公子应就是上京新晋的那位写话本一绝的先生,酷爱挎刀豪侠、剑影江湖的题材,崔白菀之前也收藏过他的几本册子。只是这妇人看起来不像爱看武侠传奇的人才是。
“可记得名字?”
“《桃花春笺》。”
听名字居然是一个闺阁话本,何故突然改变风格?
那妇人絮絮说出故事的梗概,故事虽落窠臼,但用词精妙,公子应又屡设伏笔,将一个普通的痴心女子薄情郎的故事写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崔白菀听完故事后才得知这并非是巧合,这个话本居然真的是以昨晚之事为原型,全部都用化名的方式说了出来。
这个话本说的是负心薄情的廖郎如何用花言巧语哄骗天真无知的孙娘,之后又因变心而将孙娘抛弃。
孙娘旧思成疾,病骨支离。在廖郎娶新妇进门的大喜之日,身披喜服,坐在廖家厅堂上大声指责廖郎的背信弃义,而后跑出府门,再无踪迹。廖郎的真面目因此被揭发,最终穷困潦倒而死。
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廖郎娶的新妇,崔女。崔女家世显贵,廖郎求娶她就是贪图她家的钱财。
在得知自己的夫君竟是一个伪君子后,崔女做出一个大胆骇俗的举动,那就是将廖郎休掉,乱棍赶出家门。
自顾只有男子休妻,岂有女子休夫的,可见崔女的超凡脱世、洒脱不羁。并且崔女也不是只有怨恨报复,之后她还派人去寻过孙娘,只是无果而终,这又可见崔女的爱憎分明、心底纯善。
话本中用了不短的篇幅塑造崔女,她的身份本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小姐,但是在公子应的笔下反而颇具古风,行事像一位果断干脆的侠女。
到底是孙娘婚前与男子私相授受有伤风化,还是廖郎寡恩负心咎由自取,会场上的听客划分成两派,双方都各执一词。但对于崔女所做的行为,倒是出奇的一致,全都拍手称好。
崔白菀之后走路一直眉关紧锁,心神飘忽,杜若冰怀疑她是病了,关切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头。
她在想,这个公子应,到底是谁。
既然知道当时的真相,想必是昨晚在场之人。在场之人中,既与她关系匪浅,又有能连夜写出一个新话本的,唯有……
沈思洲?
不,不对,不会是他,他没理由这么帮自己。要说是裴淳请来公子应让其代写润笔的还差不多。
她心中百转回肠,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肯这么帮她。
为什么要帮她,图什么?
两人略作歇息,午时僧人送上来斋饭给女客们享用,稍晚的时候崔白菀又与杜若冰一同去聆听慧空法师的佛会。
在佛会上,她遇见了失踪的崔行简。方才崔白菀从大雄宝殿出来的时候,没见着他人,不知弟弟去了跑哪里。但她又因沈思洲的突然出现,慌了心神,没有来得及找人就先走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又遇上了弟弟。
只是崔行简坐在众位虔诚的信徒之间,抓耳挠腮,看起来百无聊赖,似乎根本没听进什么佛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崔白菀坐在另一侧的角落里,接着人群遮掩偷偷观察她这个弟弟,看看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果然,崔行简坐不了片刻,就会向斜前方看两眼。斜前方处坐着一位身着茜红云纹襦裙的姑娘,看不清眉目,但是崔白菀总觉得背影很熟悉。
杜若冰见她向斜前方张望,也抬头去看,奇道:“你看宣如霜干什么?”
“谁?”
“宣如霜,你没看出来?”
怪不得她感觉这位姑娘熟悉,原来是昨晚才见过面的宣如霜。
自家弟弟喜欢上的,居然是右相之女。
崔白菀皱眉,宣如霜那样眼高于顶的人,自然是不会看上自家弟弟这样的,想来弟弟是要痛哭一场了。
她凝目沉思,又感觉身后有目光在注视着她,若有所感,她转过头去,没成想一回头便与沈思洲对视上了。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沈思洲笑得懒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狼狈模样。
崔白菀掩耳盗铃般背过身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佛会散场的时候,崔行简终于看见崔白菀,从宣如霜身上稍稍移开了点目光分给姐姐。
“姐,你们跑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们。”
崔白菀意有所指:“怕是你在看别人,哪还有第三只眼去看旁的。”
崔行简闻言,脸颊微红。
天色尚早,但是杜若冰称累,想要回去,三人便离开了承恩寺,往回去。
崔白菀还在想事情,杜若冰见她今日忧心忡忡的样子,问道:“你今日一直蹙眉,可是有事?”
“没有,”崔白菀回过神,笑了笑,“可能是累到了。”
两人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崔行简挑帘,探头对两人道:“我、我现在有点急事,姐你和玉仙姐姐先回去吧,我一会再回去。”
说完,他双腿一夹,骑马驰远。
崔白菀向街边仰头望去,果然在街角看见了那个茜红襦裙的身影。
她沉吟片刻,准头对杜若冰道:“我也有事,玉仙你先回去吧。”
说完不待杜若冰回应便跳下车去,向茜红襦裙的身影走去。
崔行简下马时,看到宣如霜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开,他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
这里是西市的古玩街,所卖皆是古董字画。宣如霜本是想随意买副字画回去,却没想到正好在这里遇上了裴淳,他也在挑选。
宣如霜怯怯上前与裴淳问好,裴淳亦是温和回她。
两人各自挑选,彼此沉默,看起来关系不远不近。
崔行简蹭到宣如霜的面前,欣喜道:“宣姑娘,你也在这。”
宣如霜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崔行简见她愣神,提示道:“方才在承恩寺,你送我帕子给那雀鸟包扎伤口。”
“原来是崔公子。”宣如霜微笑,这个小公子还挺有意思的,她有些印象。
崔行简见她居然还能想起自己,心中顿时觉得自己很有机会。
只是裴淳居然也在这,他觉得此人过于碍眼,故意背对着他与宣如霜说话,裴淳亦态度冷淡,也不理睬崔行简。
就在他想尽办法跟宣如霜搭话时,字画摊前又来了一人,却是他的姐姐。
“姐,你、你怎么来了?”崔行简有些局促紧张。
崔白菀笑得没有什么温度:“来看看。”
来看什么的,却不说。
“掌柜的,结账。”
裴淳出声道,终于选好了一幅字画,放在旁边的柜台上,等待结账。宣如霜见裴淳要走,也随意拿了一副放在柜台上准备离开。
崔白菀这时才发现裴淳竟然也在。
崔行简见宣如霜要走,挠挠脑袋,试图提议道:“宣姑娘要去喝茶吗?”
宣如霜刚要拒绝,又听裴淳突然开口问道:“崔姑娘意下如何?”
裴淳在等待她的答复,宣如霜闻言,目光带着打量,也转眼瞧着她。
崔行简福至心灵,榆木脑袋此刻也明白过来今日这茶局能不能成,全看自家姐姐愿不愿意点头,他殷殷望向崔白菀:“姐,你来吗?”
去吗?
崔白菀突然愣住,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都在等自己的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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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说书
崔白菀愣怔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是好。
“我……”
崔行简见她犹豫,心中焦急,不住地向她使眼色,暗示她快点答应。
崔白菀原本是不想趟这趟浑水,但她转念一想,弟弟和裴淳一向不和,如果两人当场吵起来的话,她还可以劝阻一二。她这弟弟冲动起来想不起来其他的,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思及此,她轻轻颔首,算是答应了。
崔行简喜上眉梢,但碍于宣如霜还在,只是眼笑眉开,不停地手搓衣袖——这是他每次激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会做出的小动作。
距离古玩街最近的茶楼是春喜楼,正是今早说《桃花春笺》的那家茶楼。
崔白菀本想换一家茶楼,但是没想到崔行简一见到有喝茶的地方就赶紧跑到门口处,也不管是哪家茶楼,招手示意三人:“快进来啊。”
“……”
她这弟弟就是为了天生克她来的。
一进门便能看到大厅的正中是一处圆台,一位身着长衫的说书先生手持惊堂木,说得正酣,一楼的茶客也皆是一脸入迷,说到精彩处时,连倒水的小厮都驻足听上两句。
崔白菀特意听了一耳朵,她运气好,说书先生没说《桃花春笺》,现在正说的是《西山白旗传》,这本也是公子应写的。
四人入了二楼的一处雅座,座位由一扇扇屏风作为格挡,面朝走廊的方向挂着珠帘,外面的人只能看见里面的绰绰人影。二楼还有卖艺的琵琶女,边弹边唱,幽幽清音中混着柔媚娇.吟,连楼下说的江湖传奇故事都染上了几分儿女情长。
小二端上茶壶后便知趣地恭身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