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简倒了杯茶水递到宣如霜面前的桌上:“宣姑娘,喝茶。”
宣如霜去看裴淳,见裴淳正在用素绢擦拭杯子,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轻捧茶杯送至崔白菀的面前:“崔姑娘,喝茶。”
竟然是给崔白菀的,宣如霜唇角一僵,冷眼望着崔白菀接过茶杯,她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角才能勉力维持淡定。
茶水递到了跟前,崔白菀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她低头小口喝茶,尽量不去看宣如霜的脸色。
崔行简见宣如霜木着脸坐在一边,笑呵呵道:“宣姑娘,喝茶呀,要凉了。”
宣如霜勉强地端过杯子,轻抿一口热茶。
她放下茶杯,轻蹙眉头:“果然还是没有上次陛下赏赐的贡茶润口。”她问,“崔姑娘以为呢?”
崔白菀笑着摇头:“不曾喝过贡茶,只觉得这茶尚且还能入口解渴。”
宣如霜道:“茶叶有千百种,崔姑娘还是要多分辨分辨,什么能喝,什么能配。”
崔白菀淡声道:“我对茶叶要求不高,茶的味道虽然各不一样,能喝便可。什么配不配的我是不去想的,还是宣姑娘多想想吧。”
“你……”
“宣姑娘喝茶。”裴淳适时给宣如霜添了茶,止住了宣如霜未尽的话。
宣如霜本是高冷骄矜之人,眼下竟被崔白菀平刺一句,攥着裙角的手指骨节泛白。但裴淳为她倒茶的举动又稍稍平息了她心里的怒气。看来裴淳的心里是有她的。
宣如霜端起茶盏细呷一口,遮住了微弯的眼梢。
崔白菀开始后悔今日为什么没有早点回去,却要在这里跟别人逞口舌之能。她不再说话,轻挑珠帘一角,打开一条缝隙,目光越过栏杆,朝下面的一楼望去。
此时《西山白旗传》已经说完,原来的说书先生下台歇息,这会儿又上来了另一位说书人。
那人比之前一位年轻许多,身量颇高,只是脸上戴着一个白狐面具,让人瞧不见他的长相。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是崔白菀没来由得感觉这人是沈思洲。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但是怎么可能,刚才已经在承恩寺遇见,现下又怎么会在春喜楼碰上?未免也太巧了些。
有茶客嗑着瓜子问说书人:“这场说什么啊?不好听我可就走了。”
说书先生坐下后,熟稔地一拍惊堂木,声音清润:“《桃花春笺》。”
崔白菀心头一凛,这真的是沈思洲的声音。
果然是他!
能连夜写出一折新话本的人,果然也就有沈思洲。
化名公子应的是他,连夜写话本的人是他,帮自己澄清真相的人也是他。
所以,为什么?
要帮自己……
崔白菀神色复杂,望着楼下的天青丝袍的身影,听他徐徐道:“孙娘本是京城西郊孙员外家中独女,自小千娇百宠……”
他不怯场,说话顿挫清晰,又极富感染力,给这个故事增色了许多。让人上一瞬还在为亲热小儿女而羞笑,下一刹又为廖郎的薄情冷面而恼火。
方才还在嗑瓜子的看客不知不觉停了嘴,只是随着沈思洲的思绪走,为话本中人的一颦一笑而动情伤神。
故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直到惊堂木又是一拍,声音响亮,穿透整个茶楼,让人心神为之一振。
“这正是,世间情痴皆有因,浅缘聚散不由人。”
结语出口,表示这一场便说完了。余韵渺渺,许多人都还没醒过神来。
“好!”
掌声鼓动,赞不绝口,音浪一阵接着一阵,像是要掀翻茶楼的屋顶。
沈思洲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皱,走下台去,他边走边仰头看向二楼的方向,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正好与崔白菀对视上。
见了鬼了,这人发顶难道长了眼睛不成。
崔白菀慌忙将帘子放下,心里惴惴,不知道沈思洲到底看没看见她。
“崔妹妹,怎么了?”裴淳见她脸色惊变,关切地问道。
“无事。”她微微摇头,端起茶杯喝水压惊。
宣如霜听到方才沈思洲说书的内容,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没想到崔白菀竟然这么有心机,故意将她带到这个茶楼,就是要羞辱她一番。
她放下茶盏,端正坐好,道:“那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不是,是我轻信了孙馥仪,以为崔姑娘是品行不端之人。我向崔姑娘道一声歉。”
崔白菀澄清自己:“无碍无碍,我没有要怪宣姑娘的意思。”
“可是崔姑娘这又是什么意思?”宣如霜道,“我宣如霜向来行得端做得直,做错了事情我会承认,崔姑娘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我不是,这个真的不是我安排的。”
她心中叹气,今日实在不顺,这该怎么解释的清。
裴淳也道:“今日是我临时起意邀崔姑娘来这里喝茶的,这是确实和她无关。”
宣如霜冷笑一声“这我如何得知。”
她心中再喜欢裴淳,也有自己的骄傲。见裴淳竟帮着崔白菀说话,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她冷淡起身道:“家中有事,我先回去了,三位告辞。”
崔白菀站起来:“宣姑娘留步。”
宣如霜仿佛没有听见,掀起珠帘,便要出去。只是她还未迈步,就见天青丝袍的身影行至面前,笑吟吟道:“原来是宣姑娘,好巧。”
宣如霜自诩冷静理智,不会把气撒在无关之人的身上。她对于这位沈会元的印象不错,于是客气道:“沈公子。”
沈思洲后面又冒出一个圆圆脸的锦衣公子在那里抱怨:“唉沈思洲你走得这般快做什么,要急着见谁?”
沈思洲回头瞥他一眼,示意他闭嘴,转过头又笑如春风:“今日凑巧遇见宣姑娘,不知可否讨杯茶喝?”
宣如霜轻轻点头,侧身道:“请进。”
那位锦衣公子大摇大摆地也跟着沈思洲走了进来。
崔白菀见来人是沈思洲,面色微愕。
这人莫名其妙地在一楼说了出话本不够,还跑上二楼干嘛来的,实在让人费解。
沈思洲与众人见礼:“今日凑巧,居然能在这里遇上几位。”
裴淳冷淡疏离地还了一礼。崔行简从来不会藏着掖着,他见到沈思洲就觉得不开心,便没有搭话。崔白菀暗暗推他一把要他注意礼数,崔行简才敷衍一句:“巧。”
沈思洲唇畔依旧挂着笑,对于崔行简的粗鲁无礼毫不生气。
崔行简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假正经,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沈思洲的身后冒出一个脑袋,一位长得极为讨喜的圆脸公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他扶正自己的发冠,自我介绍:“在下姓李,行六,叫我六郎便好。”
李六郎自来熟地找了位置坐下,还招呼沈思洲和宣如霜:“客气什么,快坐啊。”
一张八仙桌拢统只有四边,宣如霜面沉如水又坐了回去,自己独坐一边。李六郎已经坐在了崔行简的身边位置,沈思洲衣摆一撩,神色自若地与裴淳共坐一处。
李六郎叫来小二,让他多上几份点心,又扬声对外面的琵琶女道:“姑娘换个曲儿弹,在下加钱。”
琵琶女柔柔的声音传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李六郎心细如发,早已感受到了屋中剑拔弩张的味儿,他一拍手,道:“来个《小寡妇上坟》吧,喜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了一下,情节有些变化。还请看过的朋友们重新看一下,给你们添麻烦啦,抱歉,下一更还要修一修,等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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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考完试没有事了,就跟着室友一起去打疫苗加强针。打完针后,她疼胳膊我疼腰。
好消息:我还能码字。
坏消息:是躺在床上用手机敲出来的。
横批:身残志坚
(小熊叉腰.jpg )
第13章 六郎
琵琶女听到李六郎的话,愣怔住,犹豫道:“这……小女子不会。”
李六郎惋惜道:“此等名曲,姑娘应该会的。”
沈思洲见他胡说一通,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
李六郎觑见沈思洲面色不善,扇子一摇摆:“好吧,那姑娘就随便弹吧。”
外面的琵琶女应了一声,换了一首稍稍轻快的曲子。
这人行事随心所欲,说的话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衣着不俗,举止自带一股贵气,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宣如霜道:“诸位慢坐,家中有事,我先走了。”
崔白菀道:“宣姑娘留步,那话本真的与我无关,宣姑娘大可去查。”
别人如何看她她并不在乎,但是她绝对不能忍受自己被误解,更何况是她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
宣如霜心里一点都不相信这事跟她没关系,偏着头不去接话。
李六郎疑惑:“《桃花春笺》?刚才外面说的那出话本?”他一拂衣袖,“那是我找人写的。”他干脆地替沈思洲认下了这个事。
“你?”宣如霜瞪着他,像是不相信,“昨晚并未看见公子的身影。”
“哦,我站在后面,没有出过声,宣姑娘你没有看见也是正常。李某只不过觉得这事有趣,便找人写了下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像是在作伪。
觉得有趣便连夜找人写下来了?如果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为什么这般热衷,未免太蹊跷了。
宣如霜看看他,又看看崔白菀,心中举棋不定,一时不敢确定到底是崔白菀想要背刺她,还就真的只是李六郎的无心之举。
她站起身道:“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明的。诸位告辞。”
说完,她向众人福一福身,离开了这里。
崔白菀自然是不在乎别人是怎么评价她的,但是她心高气傲,也不愿意受别人误解。只是这件事事沈思洲做的,她不能直接向宣如霜挑明 ,一时进退维谷。现在见到李六郎愿意出面担下这件事,心中松口气。
她对李六郎道:“多谢李公子愿意帮我澄清。”
李六郎道:“姑娘何出此言?难道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崔行简有些犹豫,问姐姐:“姐,为什么宣姑娘这么生气?她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崔白菀答道:“故事中杜撰的崔女正是以我为原型,昨夜与人起了一些口角,让李公子见笑了。”
她又看了一眼崔行简,“宣姑娘与孙馥仪是好友,受孙馥仪蒙骗,以为是我的过错,便有些冲动。今日听到这出《桃花春笺》,就以为是我安排嘲讽她的。”
崔白菀不想伤了弟弟的心,话说得委婉,但是任谁都能听出来,宣如霜昨夜一定也参与了刁难崔白菀之列。
崔行简昨夜没去,他不知道居然这么巧,自己今日遇上的姑娘居然是跟姐姐有过节的。而姐姐也为了他,愿意跟宣如霜共坐一室一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