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家说对,崔家当街暴打晁瑛也不是第一次了,有许多人可以作证。两次并罚,要求严惩崔行简和沈思洲,不然都对不起被吓昏过去的年逾八十的晁老夫人!
好,这下把新晋的状元沈思洲也给牵连了进来。
天僖帝本来是想按下不表,等过几天都各自劝解一番,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儿就那么算了。
可没想到,这事儿闹得太大,到最后整个朝堂都有所风闻,站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崔雪平是狷介清臣,后面有不少的文臣表示支持他,要求惩治晁家。晁家是晁妃的母家,又有爵位在身,强烈要求天家彰显威严,不能被几个区区文臣裹挟,要惩治崔家。
这事愈演愈烈,最后竟然变成了文臣与勋贵之争。
这下天僖帝是真头疼了。
文臣与勋贵自古就水火不容,但这两方又都是构成朝堂安稳的因素,哪一方都要好好安抚,都不能怠慢。历代帝王都极力维持两方的平衡,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难办呢?
这可如何是好。
天僖帝长吁短叹,将一封弹劾晁家的奏折给扔到了一旁。旁边还有一堆的奏折,不用看也知道,不是弹劾崔家的,就是弹劾晁家的。
这时,大太监王福海进来禀报:“陛下,六殿下回来了,正候在门外呢,要不要宣?”
天僖帝来了精神,端坐起身,赶紧道:“景淙回来了?快宣!”
王福海笑道:“老奴这就叫六殿下进来。”
六殿下李景淙本是皇后所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太子之位本应是他的。可惜皇后难产,生了六皇子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六皇子的命也不好,自出生便身体羸弱,气血亏空,太医曾说他活不过成年。
天僖帝舍不得这个儿子,便将他安置在城郊行宫处,那里有温泉。有太医专门在那里日夜伺候,每月还有数不清的极品珍药送往行宫。六皇子这么精心养着,前几个月刚过了二十岁的弱冠之礼,也算是熬过了成年这一关卡。
虽然久不见面,但是王福海身为心腹自然知道,天僖帝的心里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儿子,太子之位迟迟不立也是想给六皇子留着。
只是,三皇子与五皇子似乎对于皇位也是虎视眈眈,六皇子到最后能不能坐上去,还难说呢。
王福海轻叹一声,转念一想,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且由着他们斗去吧。
随即又高高兴兴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门外有一身影站在紫薇花前观赏,远远观之,身形瘦削,带着几分淡淡的病气,但是气质温润,容貌有三分肖似其母,眉目隽永,斯文雅致,这张脸可能也是天僖帝心里偏爱的原因吧。
王福海迎上去:“六殿下。”
李景淙转身,轻咳一声,道:“王公公。”
“六殿下久不回来,陛下可是思念得紧啊。”
“身体抱恙,让父皇担心了。”
李景淙轻声问:“父皇近来身体如何?”
王福海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摇头,低声道:“不大好,陛下久病不愈,最近又因为一些琐事扰了心神,半夜常常睡不着。”
进去后,李景淙行礼,还没跪下去,就被天僖帝一把扶了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李景淙抬眼,与面前的天僖帝对视,上次他回来还是过年的时候,皇帝还没有这般苍老,短短几个月不见,皇帝竟衰老得厉害,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思及此,他低垂眉眼,掩住眼眸中的情绪。
天僖帝欣慰地看着他,连声道:“淙儿长高了些,身体也结实了不少。”
天僖帝携着他一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如同寻常百姓家中唠家常一般,可见对于这个儿子的偏爱。
两人坐下后,李景淙道:“儿子惭愧,不能时时尽孝于膝下,是我之罪过。刚才听王公公说,父皇近来多烦忧,常常夜不能寐,不知父皇在烦忧什么,淙儿愿替父皇分担一些。”
天僖帝瞪了一眼王福海,嗔道:“你听他瞎说。”
王福海笑道:“六皇子这是关心陛下啊,老奴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招招手,将满室的宫女太监全都一起带走,整个书房只留下两人说话。
见人都走完了,天僖帝这才长叹一声:“还不都是朝堂上那些党派之争,朕迟早有一天要整治他们。”
李景淙抓取了关键的词语,道:“父皇忧虑的可是近来沸沸扬扬的那桩当街打人案?崔家和晁家又不是什么显贵世家,依法处置了便是,何必烦忧?”
天僖帝听这个儿子不假思索的直白之语,心中苦笑,不曾在朝堂漩涡中历练磋磨,他这个儿子当真是天真,想问题也想得简单。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天真,没有利益关系的考虑,所发皆是肺腑之言,天僖帝在他面前也意外轻松,不用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天僖帝道:“这件事现在牵连甚广,不仅仅是这两家的事,还关系到文臣和勋贵之争。”
李景淙似懂非懂地点头,直言道:“所以现在是两方将问题抛给父皇,父皇这才为难了?”
“正是。”
“那父皇将问题再给抛回去不就行了?”
天僖帝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都等着父皇来做抉择,那父皇就不做,退出去,让他们两方选择到底是要继续为难父皇,还是就此作罢?”
天僖帝若有所思:“你说的有理。可是哪有什么好的时机呢?”
“最近有什么宴会吗?父皇让他们都聚在一起,一同当场对质吧,热闹!”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让天僖帝闻言大笑,果然是稚子童心,说话就是这么没有顾及。
至于宴会,眼下现有一个,正是过几天就要开的那个曲江宴啊!
……
李景淙回了行宫,只觉得腰酸背痛,宫里规矩多,这一天折腾下来,可把他累到了。
躺在床上舒服地喟叹一声,他招招手,暗卫无声无息地跳下房梁,跪在他的面前。
“你去跟他说,办妥了,按照计划行事。”
暗卫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仿佛整个屋子从始至终只有李景淙一人而已。
只有窗外的几只乌鹊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它们拍拍翅膀,振翅飞走了。
……
派家丁将不省人事的晁瑛给送回去后,崔白菀赶紧拎着弟弟回了家。晚上父亲回来,竟然也没有斥责两人,反而是拉着两人的手,说一定会给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一向不沾俗事的父亲对于这事竟然格外地上心,接连上奏好几天,就是要求严惩晁家,还女儿一个公道。
这几天崔雪平也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忙碌。
沈思洲也比往常来得更频繁,不仅沈思洲,还有很多崔白菀不认识的面孔频繁出入崔府,几个人一来就进书房,关上门不知在跟崔雪平商讨些什么。
后来这事越闹越大,还牵扯进了沈思洲。但是沈思洲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步伐自如,不见任何忧虑。
后来秋月从春喜楼打探回消息,说如今整个上京都在传这件事,传消息的人说两方闹到今上面前,今上在为此事头痛呢。
崔白菀没有想到这事居然闹得这么大,但是去问父亲,父亲也不告诉她究竟进展如何。倒是沈思洲有一次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没说其他,只让她放宽心。
可她如何能放宽心。
这几天她哪也不敢去,一直在家提心吊胆,生怕父亲与沈思洲会被此事牵累到。
正担忧的时候,傍晚,父亲又来了她的院子跟她道,过几天的曲江宴,她也要去,说是陛下特意嘱咐的。
崔白菀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的心七上八下,一直捱到了曲江宴的那天。
曲江宴设在曲江旁,本是为中举的诸位试子举行的庆祝会,那天皇帝与诸位大臣都会出席,致辞庆贺他们十年寒窗,终入仕途。曲江宴乃是古例,原本与女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今年因为皇帝的临时起意,特意设了女眷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携带家眷来参加。
为此,礼部的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忙碌了好几天。
崔白菀与父亲同乘马车,一同去赴宴。她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不想太招摇,便只身着一件暗纹锦衣,配上莲青色淡罗如意云纹缎裙,略施粉黛,既对这场宴会表示重视,又没有太引人注目。
马车辚辚,行至曲江边的金重楼停下。金重楼正是为了曲江宴而专门建造,平时不会开放,只有曲江宴那天才会开列门市,迎送宾客。此时的金重楼一扫往日的萧条,灯火煌煌,光耀四方,今夜整个上京里属它最招眼。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来了,崔家的马车混在其中,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崔白菀下了车,在小黄门的指引下去了二楼大厅,那是特意为女眷设置的筵席。崔白菀在里面还看见了老熟人,今日芳阳县主与宣如霜也都在。
芳阳看见了她,朝她微笑颔首示意,崔白菀亦是遥遥回礼。而宣如霜见她则是不自在地扭过了头去,她之前不仅以为崔白菀欺负孙馥仪,还以为崔白菀故意引她去春喜楼想要羞辱她。
但是后来宣如霜调查了才发现,这些事跟崔白菀都没有关系。是她误会了崔白菀。
当初她的厉声质问,说要查个真相,都成了空话。当初说得有多信誓旦旦,现在就有多狼狈。可是她乃右相之女,身份何其尊贵,怎么能跟一个小小翰林之女道歉?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不想再与崔白菀有任何交集。
崔白菀见她眼神躲闪,心里也有了计量。宣如霜这种自诩清高的人她见多了,心中也不怎么生气,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以后不再有交集就是。
她今日只想平平安安将这场宴席度过。
一楼大厅,才是曲江宴真正的所在,众人觥筹交错,气氛酣畅,有不少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天僖帝也现了身,除了远在边关犒劳将士的五皇子,其余的皇子均已到场,连久居行宫的六皇子今晚都来了。
天僖帝将崔雪平之女召来的消息,很多人都有所风闻。今夜崔雪平与清河伯都到场,文臣与勋贵也俱在,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心里在等着皇帝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搁置了这些天,皇帝今晚一定会颁布个结果出来。
但是让众人失望,天僖帝只字不提,只是笑吟吟坐上正座,接受着众臣的祝酒。他没喝几杯,便宣称身体疲乏,要到偏厅歇息。
天僖帝就这么走了,留下一干人等,干脆地去了偏厅。
他一走,众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都在揣摩皇帝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就这么冷处理,不管了?
六皇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孤零零坐在那里,仿佛周遭与他皆是无关。他坐在那里,一直等着宴会结束,他好能早点回去休息。来这里一趟,哪哪儿都觉得不自在。
可惜他想的美好,有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三哥举着酒杯,满含笑意地向他走来。李景淙眼皮一跳,不得不打起精神,笑着与他周旋,接受他的三哥、他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的刺探,刺探他是不是在装虚弱,刺探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归西。
那厢,晁瑛也按照李景鸿交代的命令,拎着酒壶去找沈思洲。
这个酒壶是李景鸿特意给他的,是一个鸳鸯壶,一壶可装两种不同的酒,一种是寻常酒液,一种则是掺了“缠青丝”的秘酒。只要沈思洲喝下“缠青丝”,今晚他的任务就成了,后面如何发展自有李景鸿来安排。
沈思洲既是今科状元,今夜少不了有人要来劝酒,那些酒全部下肚,难免会有些头晕。他酒量尚可,但这金重楼的酒全是宫里的贡酒,度数精纯,不能多饮,不然即使是他,也有点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