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天僖帝与皇后是少年夫妻,相逢于微时,全因皇后家族的支持,天僖帝最后才能荣登大宝。大概是荣感亡妻的恩情,天僖帝一直对皇后的遗子和家族都厚爱有加。
往年六皇子的生辰宴就办得热闹,今年办得又格外盛大。宫人们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一盏盏宫灯悬挂在树上,映得灯火如昼,格外灿亮。太液池里也浮着莲花灯在照亮水面曲廊游列一排排的宫衣女侍,皆是身着翠衫云绣,,中亭纱幔轻拂,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远远观之,恍若神仙之境。
今天的寿星六皇子李景淙高坐偏位,却兴致缺缺,好像一个游离在外的看客。
天僖帝坐在最上的位子,笑着问左手侧边的李景淙:“今日可高兴?”
李景淙脸上堆满了笑,向皇帝行礼道:“儿臣喜不自胜。”
同样感觉无聊的还有崔白菀,她坐在女眷席,周遭皆是不认识的命妇贵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想询问,只是有人来祝酒的时候,才会端起酒杯微笑着应酬一二。
酒过三巡,不少女眷都不胜酒力,下去醒酒,崔白菀也趁机出去透气。
“呼,可算是出来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太液池游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宫殿旁。这里没有看守的宫人,也没有水灯,四周有些昏暗,看不大清脚下的路。
她走得小心,但是池边湿滑,一不留神,还是脚步滑了一下。
“小心。”
一个有力的胳膊及时地搂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扶正。
崔白菀仰头看去,竟然是前不久认识的李景鸿。
“你也在这儿?”崔白菀惊道,这人虽然看着气度非凡,但居然能自由出没于皇宫,看来身份非同一般。
虽然灯光昏暗,但是李景鸿的剑眉朗目近距离之下依旧清晰可见。他轻笑了一下,像一把小梳子在崔白菀的心上轻挠:“来赴宴。”
崔白菀赶紧站直了身体,与他离开些距离,动作有些拘谨:“真巧。”
“不巧,”李景鸿坦诚道,“其实我是看到崔姑娘往这边来,我才特意跟来的。”
这般直白之语,让崔白菀猝不及防,她呆愣在原地,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人不过第二次相见,却如此轻浮,她是该斥责他的,但是偏偏他一副自然的语气,仿佛说的话只是在讨论天气如何,倒让崔白菀的话说不出口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见到崔白菀一脸的呆滞,李景鸿忍不住笑了出来:“骗你的,真的只是恰好路过。”
这人说话当真是真假难辨。
崔白菀道:“上次匆忙,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说过的,李景鸿。”李景鸿微一眨眼,“我从不骗姑娘。”
崔白菀倒是没想到他居然用的是真名:“你……你是皇子?”
李乃国.姓,还能在这宫宴上自如行走的,大概也就只有皇子能够办到了。
李景鸿承认得干脆:“排行第三。”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皇子,真名是李景鸿。
崔白菀盈盈一拜:“民女崔氏……”
“起来起来。”李景鸿将她轻轻扶起,轻叹一声,“这就是我刻意隐瞒姑娘的原因。”
三皇子的赫赫凶名上京城无人不知,现在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凶名在外的三皇子,崔白菀却很难将两者放在一起。
不像,实在不像。
李景鸿睫羽轻垂,像是说不清的落寞:“出生在天家,总有很多的不易,甚至有时不得不伪装一二,崔姑娘可能明白?”
聪明人三言两语便能知晓对方之意,崔白菀立刻便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原来身份尊贵的三皇子也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与难言之隐。
崔白菀颔首:“我明白的。”
李景鸿苦笑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可叹这世上总算有我的知心人,不枉此生。”
他的话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悲凉,闻者之心也像是被人轻揪了一下。
李景鸿愁哀满面,掏出一个小巧的银壶,又从囊袋中拿出两个同质的小小酒杯:“我与姑娘一见如故,不知可否请姑娘小酌一杯?”
崔白菀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怜惜之情顿起,接过了酒杯,对李景鸿道:“民女却之不恭。”
清亮的酒液盈满酒杯,李景鸿面带欣慰道:“我敬崔姑娘一杯。”
崔白菀也举起酒杯道:“还敬殿下。”
她仰头欲喝,余光却突然看见宫殿的拐角走出来一个身着绯袍的身影,那人目光阴郁地盯着两人手中酒杯,问道:“殿下在这里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了,一直写到现在(小熊叹气.jpg)
第25章 河灯
“殿下在这里作甚?”
沈思洲现在是从六品的官职,按例应着绯红色官服。他素来喜欢天青月白这类浅淡的颜色,看上去如松如竹,彬彬君子,很少穿这种俏丽的颜色,乍一看倒是让人耳目一新,更显得眉眼秾丽,走起路来衣袖摆动,有魏晋名士侧帽簪花的风流。
只是本应春风得意的状元郎现在却是眼神阴郁,眼眸底似乎压着暴风骤雨。
话说得虽恭敬,只是说话时一直在直勾勾地盯着李景鸿,这架势更像是随时要与李景鸿打一架。
李景鸿见他来了,手中递出酒杯的动作一顿,随即不小心地洒落了杯中酒液。
他抱歉道:“一时手滑,没有打湿崔姑娘的衣服吧?”
崔白菀摇头。
沈思洲道:“殿下怕是眼花了,这是难免的。”
李景鸿含笑道:“灯昏影暗,确实是眼花了。”
有外人插足,今天的计划看来是完成不了,他也毫不留念,立时决定抽身离开。
“闲步到此,无意打扰,那我便告辞了。”他扭头看向崔白菀,“崔姑娘,我们下次再见。”
他朝两人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此处。
在拐角的无人处,又狠狠掷出手中的酒杯。瓷杯四分五裂,地上俱是白色残渣。
第二次了,又被人打断,怎会这般邪门。
但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到手的。
他咬着后槽牙,紧抿薄唇,眼中有浓浓的云层翻涌,掠夺之意依旧不退却。
崔白菀见沈思洲将李景鸿逼走,现在这里只有两人,她微一福身,也不愿待在这里。
只是手腕全被人紧紧箍住,身形一带,她撞进了沈思洲的怀里。
惊呼一声,崔白菀瞪他,嗔道:“你做什么!”
沈思洲面色依旧不善:“你怎么认识李景鸿的?”
崔白菀低声提醒他:“你疯了!那是皇子,不可直呼名讳。”
“怎么认识的?”沈思洲像是没听见,强硬地重复一遍问题。
崔白菀对于他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但依旧解释道:“就是在春喜楼遇见晁瑛那次,三皇子殿下帮我解了围。”
“下次不要见他了,他是什么样的恶名你应该听说过。”
崔白菀有些恼火,这人今天怎么说话跟有仇一样,管的也这么宽,她道:“我觉得传言有误,殿下人挺好的。”
沈思洲皱眉道:“烟烟,不要置气。”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置气。”
两人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刚才的拘禁尴尬统统抛之脑后,此时的崔白菀柳眉横竖,与他对视也毫不胆怯,心中只想着要辩赢这一局。
“好,是我说错了。”沈思洲叹息一声,选择退步,“只是他是皇子,你与他待在一起被人看见了,对你的声誉不好。”
“那我与你现在的姿势难道就能被人看见了?”崔白菀忍不住讥讽出声。
她挣脱不开,依旧维持着靠在沈思洲的怀里的动作。两人的动作过于亲密,如果不听对话,乍一看绝对会以为是在情人私会。
沈思洲赧然,松开手,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轻声道:“一时情急,唐突了。”
崔白菀素来是吃软不吃硬,听到沈思洲服软,刚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她讷讷道:“没事。”
后知后觉又想起了那天的尴尬,崔白菀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垂头不去看沈思洲,想快点溜走。
只是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头顶的沈思洲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太唐突,跟你道歉。”
崔白菀抬眸看他,嘴唇翕合,“没关系我已经忘了”这种话却始终吐不出来。
沈思洲没有因为崔白菀的沉默而气馁,接着往下说:“那天真的是个意外,其实我本来约你来是真的有事,只是……被意外打断了。”
崔白菀低声道;“什么事?”
“跟我来。”沈思洲转身往宫殿后面走去。
那里黑灯瞎火,光线更暗,还没有人踪,但是崔白菀相信沈思洲,笃定沈思洲绝对不会趁机对她做什么。这种信任没有缘由,没有依据,可是崔白菀依旧选择相信他。
跟着他的步伐,崔白菀绕过拐角,眼前开阔,是一方水池。
不像太液池那般恢弘,但是碧水荡波,皎皎月色投射在水池中,留下莹白的一弯倒影。最显眼的是,水面上满是漂浮的各色河灯,闪耀着五光十色,将月光搅碎,混成一团锦簇。
她以为沈思洲拉她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眼前之境大出她的意料,崔白菀惊讶道:“这是……”
“成州的风俗,过生辰是要亲手和家人一起放河灯的。”沈思洲迈步从后走出,与她并肩而立,声音里满是低落,“如今我只有你了。”
崔白菀这才想起来,沈思洲的生辰是六月初三,正是曲江宴的那天!
原来沈思洲的有话要说就是想与她一同放河灯。
沈思洲的身世她是知道的,父母双亲皆是早早离世,独他一人伶仃存活于世,有一位远方的叔父一直在照料他,但是沈思洲好像不太喜欢那位叔父,总是不服管教,时常与叔父发生口角之争。
“我……”崔白菀抬眸,与他的眸光撞在了一处。此时的沈思洲少了人前的那份倨傲,卸去了尖角,正期待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在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
说来她在成州待的时间不过短短三年,不到人生的五分之一的时光。她的记性不好,小时候的事情大多不记得。可是到了成州之后,遇见了沈思洲之后,她的人生开始变得鲜明,有些事还是忘记了,但是能记得的,每一件都让她刻骨铭心。
在成州的三年,她每年过生辰的时候,沈思洲都会亲手煮面给她吃。向来远庖厨的大少爷,也因为她,厨艺变得越来越好,一开始煮什么都会糊的人,到最后能打出一个流心的荷包蛋。
思绪被回忆拉远,因为沉湎于久远的回忆,她的心脏渐渐变得柔软,态度也在软化。
想起如今两人的关系,又不由有些鼻酸,她与沈思洲,是怎么到了现在的地步呢?
轻轻点点头,崔白菀小声“嗯”了一声,是答应的意思。
沈思洲长舒一口气,有些雀跃。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是不合适的,但现在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