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菀被逼得向后退去, 脚一绊,就栽坐在椅子里,神色惶然地抬头望他。
这封信本来是想等她出嫁那天才给他的, 哪成想今天他就来了。
这让她如何解释?
沈思洲俯身, 正好将她圈住,眼眸锐利,带着寒光,低沉道:“我说的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信什么。”这个距离太近,崔白菀耳根泛红, 扭过脸不去看他。
“我说我心悦你,崔白菀,你呢?你喜欢我吗?”
这是两人重逢后, 沈思洲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全名,让她莫名地感觉到了郑重。
问的人坦率直白, 答的人却惊犹不定。
“我……”
要说实话吗?崔白菀抿紧唇,有些犹豫,害怕自己再次被耍弄,到最后只换来一句“开玩笑的”。
她磨磨蹭蹭的, 半天才说道:“一丁点儿。”
“什么?”沈思洲被她这话弄得一愣,“什么叫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是多少?”
“一丁点儿就是、就是……”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我有些些的喜欢, 但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的那种程度。”
沈思洲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无理取闹的话。”他收起笑容,一脸的认真, “我说了两次,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总不肯信我。”
“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崔白菀突然小声冒出这么一句。
沈思洲有些意外:“我可有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办到过的?”
崔白菀想了想, 摇摇头,她是约他来着,但是他当时确实没有明确答应,所以沈思洲也不算是失信。
她只是,只是生气。
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强人所难,因为总觉得在沈思洲的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
崔白菀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道:“这封信是我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最后我还是嫁给了晁瑛,就准备把这封信寄给你,没有现在就要跟你绝交的意思。”
沈思洲却不依不饶道:“现在没有?那将来会有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会咬文嚼字,崔白菀被他气得口不择言:“说不定,反正我们俩关系也就那样吧。”
沈思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与你,仅仅是一般关系?”
“不然呢!”
沈思洲似笑非笑,却没什么温度:“我两年前就是你的人了,烟烟忘了不成?”
崔白菀大惊:“你胡说什么!我跟你之间是清白的!”
沈思洲垂下头,在她的耳边道:“两年前的月夜,你偷偷亲了我,还说要嫁给我,我现在答应你,可好?”
吐气如兰,说话间呵出的热气全部喷洒在她耳后的皮肤上,灼得她大脑空白,难以自矜。
“我、我没……”她想反驳,舌头却打了结,结结巴巴的,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要我接着说下去?”
夭寿了!沈思洲当时不是喝醉了吗,居然是醒着的!怎么也不阻止她!这也太丢人了!
崔白菀一边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一边感受到何为绝望。
她认命般闭上双眼,说道:“对,是我说的,我认,我认,你就说怎么办吧!”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沈思洲反而笑了:“那烟烟可愿意对我负责?”
崔白菀气火上头,想也不想立即道:“负责,没说不负责,我负责成了吧!”
沈思洲笑意更深:“好,明日我便将聘礼送来。”
“等等……”崔白菀突然反应过来,“我、亲一下怎么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
“那烟烟是想反悔了?”沈思洲垂眸,望着她,长睫微弯,一双潋滟桃花眼里尽是惑人的波光,饶是看久了他的脸的崔白菀,此刻也被勾引得心神荡漾,止不住心软。
她道:“不反悔,不反悔。”
沈思洲这才唇角微勾:“烟烟可要说话算数。”
他终于站直了身,伸手到崔白菀的面前。
崔白菀看着他,神使鬼差地朝他递出了手,顺从地被他拉着起身。
沈思洲道:“一定不让烟烟久等。”
他的脸突然凑近到崔白菀的面前,崔白菀以为他是要亲自己,吓得赶紧闭紧了眼。却不成想,料想的亲吻没有落下,沈思洲只是将她被拂乱的鬓边碎发细细别到耳后去。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崔白菀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耍了,睁开眼,沈思洲已退到了五步外的位置。
上一瞬还在捉弄她的罪魁祸首,此时一脸正经道:“早点睡吧,我走了。”
崔白菀目睹他朝窗台走去,走了几步之后他却突然折身返回,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塞到崔白菀的手里,然后猛蹬几步,如同来时一样,长腿一跨,便轻松越过了窗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崔白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里,沈思洲塞给她的居然是个木雕,巴掌大。
年画娃娃形状,憨态可掬,怀里还抱着一条鲤鱼。
“……”
戏文里送的定情信物都是扇坠儿玉佩香囊什么的,到了她这里,居然是个木雕娃娃。
可见写话本的也不一定都解风情,还可能是个大骗子。
晚上崔白菀就寝的时候,躺在床上一直在想沈思洲送她木雕娃娃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的送她这个是做什么?
想着想着,她便闭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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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过年了,这是崔白菀在成州过的第一个新年。成州的风土人情与上京差别很大,过年的习俗差别倒不大,都是挂桃符,放鞭炮,喝屠苏酒这些。
学堂里闹哄哄的,夫子还没来,一群人围在一起在那里瞎聊。
有人问崔白菀:“那春波绿的头牌莺儿姑娘当真说要送你东西?”
崔白菀神色得意:“那可不嘛,她让我明天去找她,到时候一定给你们瞧瞧。”
众人起哄,都在羡叹崔白菀的这番桃花运。
前几日,崔白菀吵着要去花楼看看,沈思洲嫌她吵,无奈之下,提着从叔父那里借来的银子带她进去逛逛。
两人原也只是在一楼大厅里看看歌舞,谁知就碰见了一个姑娘被人拖走的情况。
因为是青楼,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不仅没人帮忙,还有几人在旁边拍手称好。
崔白菀是看不下去,上前想要阻止,却被沈思洲拦下,他低声告诫道:“少惹闲事。”
崔白菀不忿道:“这姑娘也太可怜了,虽然是青楼的,但是也不能硬拖硬拽吧。我看不惯!”
沈思洲素来知道她古道热肠,但是在青楼都能惹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是与崔白菀对峙片刻,终究还是他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沈思洲认命道:“真是个惹事的祖宗。”
“惹事这方面我向来不输人!”崔白菀道,“你跟我一起上,看我新学的招式‘亢龙有悔’一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不必,我来就行,你这身子骨还是别上了。”
那天,崔白菀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思洲看着清瘦,居然是学过武功的。什么水平她不知道,不过目测比她的“亢龙有悔”要厉害几分。
把那个恶霸一顿胖揍以后,沈思洲就赶紧拉着她跑了。
原以为这事儿算是完了,谁知道被救的莺儿姑娘今早专门在门口堵住了他俩,含羞带怯,要他们晚上下了学在学堂后的小巷一见,有东西要送给他们。
沈思洲不置可否,崔白菀倒是上了心,一路上美滋滋地道:“你说莺儿姑娘是不是看上我了?”
“不见得。”
“啧,你这人说话真是让人不爱听。”
她第一次仗义帮忙,虽然拔刀相助的不是她,但她深感荣幸,觉得自己就是戏文里仗剑走江湖的侠客。
到了傍晚,崔白菀拉着沈思洲一起到了小巷内。
小巷里没什么人家居住,仅仅是条过路用的青石巷,夕阳斜照一地金辉,却只能照进一半。更深处的地方阴暗无比。
两人在巷口等了半天,莺儿姑娘才姗姗来迟。
还没等两人说话,莺儿递给崔白菀一个香囊,惶急道:“快走,那个王公子到我们楼里打听到了你们的消息,正带人往这边来。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你们快逃去吧。”
她话音刚落,就急忙忙地走掉了。
她刚一走,两人就看见不远处有一大帮子的人乌泱泱地往这边来。
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崔白菀问:“好像是冲我们这边来的?我们怎么办?”
她的原意是想问沈思洲还打不打架了,沈思洲倒是反应迅速,拉着她就跑:“傻站着干嘛!快跑啊!”
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跑进巷子里的两人,有人大吼一声:“恁爹的!给我抄家伙!活捉了这俩小崽子!”
沈思洲闻言,脚下跑得更快了。
崔白菀被他拖着跑,跑得想吐,边跑边大喊:“你不是会武功吗!怎么不打架!”
沈思洲亦大声回她:“那我也打不了这么多的人啊!”
“还有我的‘亢龙有悔’啊!”
“闭嘴吧!”
所幸两人对于这附近极为熟悉,沈思洲带着她在小巷中熟练地穿梭,越跑越里。
夕阳渐渐斜照,崔白菀跑得受不住了,就抬头去看斜前方的沈思洲。
残薄的夕阳余晖撒在沈思洲的身上,给他的周身渡上一层浅浅的光晕,一半在阴影里,一半笼在光层里,像是下凡普度的神明。
不远处有狗吠,也有炊烟与人声,是有人家开始做饭了。
少年拉着她,带她奔进烟火人间。
那一刻她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
明明是在逃命,崔白菀却觉得他们是在私奔。
像侠客一样,要去天涯海角,要投四海为家。
渐渐的,两个人把那群人甩在了后面。
穿过面前的这条小巷,前面是主干道的朱雀大街,算是安全了。
崔白菀率先停下来:“我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
沈思洲头湿薄汗,也有点累到了。
崔白菀直接就坐在了地上,蓝白的学院服被弄脏,染上一片灰渍她也顾不上在乎了。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跑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像是一个破风箱,呼啦呼啦地进气。
怀里咕噜噜滚出一个香囊,崔白菀顺手一拿,发现是刚才莺儿姑娘送的。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