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白菀面不改色地回望他,伸进他衣襟的手指狠狠一掐。
沈思洲立刻变了脸色。
满室暧.昧.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我摸了,什么都没有。”崔白菀道。
“……”
沈思洲哭笑不得道:“真是痛煞为夫了。”
崔白菀细细地抚平他的衣襟,温声道:“若是再油腔滑调,可就要更疼了。”
沈思洲笑着摇头:“烟烟真是好狠的心呐。”
玉带自然佩戴好,他拿起外袍披上,补充道,“案子成了,明日重审。”
崔白菀惊道:“真的?”
“这有什么假的。”沈思洲道,“这最多归咎于康定县丞徇私舞弊,与许如晦何干?许如晦是想糊弄我,但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县丞得罪我,孰轻孰重他分得清。而且我先发制人,先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使得许如晦为难,他为了安抚我,自然就会答应我看似退一步的要求,这好比棍棒与胡萝卜交互使出。
“训狗之道,无外乎此。”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说出来的不是满腹算计的计谋,而只是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
他瞥了眼崔白菀,又笑了笑:“吓到你了?”
崔白菀回过神,摇头道:“没有。”
沈思洲以前从不与她说这些,她时常忧心,他那样孤直清傲,会不会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起先以为他是不知,现在才明白他是不屑。
是她没见过的沈思洲,但心中也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懂计谋与成为狷介之臣并不冲突。
沈思洲不再与她剖白心迹地解释什么,因为他相信崔白菀会懂他。
“走吧,说好的,带你去书院。”
……
崔白菀也特意换了身衣服,将头发盘起系上发冠,做男子打扮。
只是沈思洲的衣服对她来说着实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松垮,衣领隐约露出点锁骨边,又堪堪遮住,衣袖也是卷了两道,才勉强露出一截光滑细白的手腕。
崔白菀有些懊恼,自己的身量放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但是还是高不过沈思洲,让她有种被比下去了的感受。
“沈思洲你怎么这么高……嗯?你盯着我看做什么?”崔白菀一抬眼,就看见沈思洲盯着她的手腕看。
沈思洲丝毫没有没抓包的自觉,淡定地偏过头,率先出门:“没什么,换好了衣服我们便走吧。”
麓安书院不仅在城郊,还在一座山上,当年创建书院的院长希望学子们可以静心悟道,特意选在山腰处。
山林幽幽,唯有鸟鸣花香常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学子进了书院,除了念书确实也干不了什么。
之前崔白菀在书院的时候,玩心重,常常天黑拖着沈思洲翻墙出去逛夜市,又因睡眠不足导致第二日课上打瞌睡。所幸她于念书一道有些天赋,每年年末的结业小试总能位列前十,夫子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追究。
沈思洲跟她在一起没学着什么好,翻墙躲巡查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不过这次两人倒是不用翻墙,而是光明正大地进去。
沈思洲站在书院的门前,欣赏着墙角斜斜伸出的一株红梅。昨夜下了些薄雪,今时雪还未融化,像是盐粒一般略略覆盖在重重花瓣上,红白相掺,说不出的蘼丽秾艳。
崔白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一枝瘦梅,确实开得很好。
沈思洲突然轻轻垫脚,将那一枝梅花给折了下来,将花枝塞在了她的手里。
崔白菀皱眉:“好好的花你折它干嘛?”
“觉得衬你。”他说得理所当然,倒是让崔白菀脸上一热。
书院突然迎出来一列人,为首是位中年的儒生,峨冠博带,意态洒脱,如古时倜傥的名士。
沈思洲作揖行礼:“老师。”
来人正是如今麓安书院的掌院张怀玉,也曾是沈思洲的授业恩师。
张怀玉早就得了消息,知道沈思洲要回成州,于情于理沈思洲要都会麓安书院拜访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急,看来多年的师生情谊沈思洲是记在心里的。
“你来了。”张怀玉笑着执起沈思洲的手,细细打量。多年未见,他的这位学生从少年长成青年,模样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褪去青涩,变得锋利且沉稳,只一眼便能看出高位者的气度。
张怀玉一生都在麓安书院带课,桃李遍布天下,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心性他一看便知,这也是他当时收了门寻常的沈思洲做弟子的原因。
经年日久,他果然没有看走眼。
张怀玉心中感慨:“以前你还只有这么高。”他的手在虚空比划,“现在却已经超过了我,岁月不饶人呐。”
沈思洲笑答:“老师多年未见,风采不减当年,亦不曾饶过岁月。”(注一)
“哈哈哈,”张怀玉朗笑一声,“数你会说话。”
他见到这位得意门生心中高兴,拉着他就要进去,想好好畅谈一番。
沈思洲却对后面招手:“过来。”
一个怀抱梅花的小书生便颠颠跟在他的后面。
不怪张怀玉没有看见他,这个小书生穿着一身灰衣,个头不高,又全程都低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目,想注意都难啊。
“这是……”
张怀玉想问这个是不是沈思洲的书童,沈思洲答道:“这是崔白菀,老师可还记得?”
这个名字他可太有印象了。
“崔白菀!”张怀玉教书授业这么多年,教过的学生不知凡几,但是敢拔他胡子、偷他没收了的话本的学生却只有这一个!
崔白菀本想蒙混进去,谁知沈思洲却故意出卖她!
果不其然,还没抬头就感觉到一个不善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与方才的和蔼慈祥截然不同。
崔白菀只好干笑地打招呼:“掌院先生安好,多年没见,可还记得我?”
“记得,一直记着呢。”张怀玉捋了捋自己的髭须,眼神别样地看着她。
“……”
算她没问。
崔白菀也时常感叹自己当年怎么就跟疯了的野兔一样天天惹是生非,还没被人打,着实算是幸运。
张怀玉不想理崔白菀,崔白菀也不好意思凑上前,只是低头跟在沈思洲的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却没想到沈思洲突然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跟前,非要让她与他一同并排走。
不知道这是想气崔白菀还是气张怀玉。
张怀玉轻咳一声:“元青怎么与、与崔生这般一同前来?”
沈思洲答:“老师忘了,白菀是上京人,我与白菀以前便情谊深厚,又在上京重逢,情胜知己。这次白菀也是因着我才回的成州,我们二人商议一番,特意前来探望老师。”
情谊深厚、情胜知己……崔白菀听得直掉鸡皮疙瘩,以前她怎么没发现沈思洲居然是这么肉麻的人。
张怀玉也没想到沈思洲这么替崔白菀说话,里外都替着崔白菀说话,二人俨然成了通家之好。
“呃……倒是、倒是有心了。”张怀玉听得不自在,不再过问。
沈思洲微微一笑,拉着崔白菀继续往前走。
张怀玉长久没见沈思洲,要与他畅聊,拉着他进了里室。
崔白菀与张怀玉却没什么好说的,自己提出要在书院里转转,张怀玉自然无不应允。
今天是二十九,明日过年,所以今晚下了学后学生们便会放个半月假,直到元宵之后才来书院。
马上便要到下学时间,崔白菀路过的几个课舍,里面的学生都在交头接耳,一脸兴奋的样子,显然是听不进去课。
有的夫子早就习以为常,知道他们心气浮动,索性就不再上课,让他们自己看书。学生们见夫子离了课舍,更加肆无忌惮。
崔白菀看见有一个学生在认真温习书本,他后面的那个学生却一直用手指头戳他的肩膀。看书的学生坚持不理睬,后面的学生也不放弃,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念经一般,一直戳一直戳。
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于是金石可镂。(注二)
前面的学生支撑不住,恼怒地扭过脸,后面的那个学生笑嘻嘻地掏出左手,正握着一把蟹黄瓜子,是要请他吃的意思。
前面的学生仍在生气,不肯接。后面的学生挠挠头,又掏出了右手,也是满满一把的瓜子,傻乎乎地看着他。
前面的学生怒气顿消,笑了出来,接过其中一手的瓜子,两人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八成是去哪里玩吧。
崔白菀看着他们,心里觉得真好啊,她那时也是坐在课舍里,没有拘束,没有忧愁。
那时她天天闷在书院,也没什么其他的乐子,所以就总爱去招惹沈思洲,总想把他惹生气。
沈思洲生气的样子好看极了,不同于平时的面无表情、眼神木然,他生气的时候眉头轻蹙着,会定定看着她,唇角也紧抿,眉眼却多情。
嘴唇颤动半天,却只会吐出“不要闹了”四个字,根本不会骂人啊。
好玩极了。
沈思洲那样看她的时候,崔白菀总想亲他。
那样,沈思洲一定就会更生气。
她可真坏。
想着想着,把自己都逗笑了。
“在笑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崔白菀不用转头,只是轻轻后退,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沈思洲虚虚拢着她的腰身,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处,摆弄她粉白的耳垂。两人就维持这样亲密的姿势,站在扶疏的花木间彼此依靠。
课舍外种着一片梅林,从梅林外向里看,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形。所以崔白菀也没什么顾忌,她指着那间课舍,道:“在看他们。”
沈思洲循着她的手指望去,眼光却没放在课舍里,而是在她的指尖处。
齐圆莹润的指甲,白皙细嫩的指尖,将他的目光全都锁住。
崔白菀感慨道:“这就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吧……啊!你咬我干什么!”(注三)
沈思洲咬住她的指尖,含在嘴里吸.吮着,目光坦然。
崔白菀被他看得全身发烫,气势也没了,别过脸去小声道:“别在这里呀。”
沈思洲抱起她,快步进了一间无人的课舍,抬脚踢上门。
课舍没有开窗,更没有点蜡,关上门后便一片昏暗,只有暮光透过窗扇的缝隙照射进来,这才勉强可以视物。
沈思洲吮着指尖,慢慢往前,细密的吻便都落在了那截细白的腕上,他从出门便一直想尝的玉腕。
现在,尝到了。
崔白菀嘤.咛一声,使力推开他,沈思洲顺着她的力道放了手,只是眼眸深邃,沉沉地望着她。
崔白菀闭上眼,轻轻垫脚,亲上他的唇角,轻如羽毛,一触即离。
干了自己当年没敢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