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谢过传旨,又拿了银子来谢常哲。常哲却微微一躲,说道:“砚儿姑娘客气了,您以后定是前途无量,奴才怎敢收您的赏钱。”
砚儿心中的酸楚又泛了上来,赶紧掩下自己神色,笑道:“那就请常公公慢走了。”
说罢行了一礼,向房中走去。只听见书儿在旁嘲讽道:“要做娘娘了,可是着急得礼数也没有了。”
砚儿顾不上,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平复自己心中的那股莫名情绪。
又听到萧毓凝来敲自己的门,隔着门,萧毓凝问道:“砚儿,你总算要有出头的日子了。可要我帮忙准备什么?”
砚儿答道不用,又推辞再三,萧毓凝才走了。
临近傍晚,便有太监来接砚儿去乾清宫,宫女侍寝没有承恩车,也不用带所谓的陪床丫鬟。
一路上没有跟砚儿搭话,她站在四个太监的中间,望着已然模糊了的天色,仍然清晰可见宫墙与砖瓦。她的人生今日就要彻底改变。
一到乾清宫,便有宫女迎了上来,先是将砚儿引到侧殿清洗,待到沐浴干净,用一条被子裹着,由刚刚带她来的四个太监抬着放到了龙床上。这就是宫女侍寝的流程了。
砚儿感到有些屈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她本就是宫女,可是她就应该有此待遇吗?
御前的宫人们个个严肃,里面不知有多少太后和朝臣的耳目,自己是当今圣上临幸的第一个宫女,可是却无一人与自己说一句话。
砚儿想着这样,眉头不禁也皱了起来。杨渐也迟迟未到,烦闷的情绪围绕着她,她不由地闭起了眼睛。
刚一会,就听到耳边传来杨渐的声音:“你这是紧张了吗?”
砚儿本只是烦躁,这一吓却真的紧张了起来,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杨渐离的很近的脸。睫毛长长的,眼睛闪烁地看着自己。
一众宫人也都退下了,常哲也放下了帘子,看不到还在不在床边站着。没等多想,杨渐就问道:“这几天有没有想朕?”
砚儿想了想,皇上爱民间女子,多半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去,自己也不愿再掩饰,说道:“皇上迟迟不传唤奴婢,怕是已经把奴婢忘到天边了。”
杨渐一边笑着,一边躺到了砚儿旁边,用手解着她的被子,说道:“那可确实是忘到天边了,时时看着天都能想到你。你也别多心,朕是不想你风头太盛,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砚儿心中本就早有推测,却也一阵感动。杨渐还能为自己着想一二,不觉也就抬了抬身子。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被子外伸了进来,拽着自己就往床的深处滚去。两人瞬间便缠在了一起,一时殿内春光旖旎。
砚儿只觉得昏昏沉沉,她本能地回应着杨渐,又时不时想起自己在侯府培养萧毓凝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不知觉中已经出了一身汗,连带着眼神也涣散了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砚儿在杨渐怀中醒来,看到杨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这才真的害羞了起来,拉着被子往上盖了盖。
又想到自己会不会待的太晚乱了规矩,不顾身上的酸痛,挣扎着准备起身。
杨渐一把拉住她,说道:“这是要往哪里走?”
砚儿不解道:“奴婢是怕时辰太晚,又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杨渐笑了起来,用手摸着砚儿的长发,把她往怀里揉了揉,说道:“不必害怕,这半年在朕这里留的比你晚的人多了去。想来她们也不好意思再非议你。”
见砚儿不再要走,又问道:“朕往日看你肤如凝脂,却没想到你也如官家小姐一般如此细腻,这可是让朕找到了个宝贝。”
砚儿抬头看着杨渐,试探着问道:“那若我真的是官家小姐呢?”
杨渐盯了砚儿半天,说道:“你与你主子并不相像啊。”这是把砚儿当做侯府的私生女了。
砚儿蹭着杨渐的胸口,她从决定承宠那日起就决定了要对杨渐毫无保留,坦诚地说出一切,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争斗的后宫中成为杨渐心中那个完全依靠自己、完全相信自己的女人。不仅是为了以后查明当日胡家之祸的真相,也是为了长盛不衰。
砚儿说道:“奴婢其实是一名官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才成了罪奴,被侯府好心收留。”
杨渐只当是发配到了别处的罪奴,也未曾有何反应,又听砚儿说道:“奴婢幼时曾在宫中绣房当差,后来才进了侯府。”
杨渐这才认真了起来,他思索了一下,说道:“私渡宫中罪奴出宫,可是大不敬之罪。你知道你说出来后,侯府和你都有灭门之灾。”
砚儿了解杨渐,她知道杨渐只是爱说这样的话,实际上心软,并不曾真的处置过谁。
但她却突然流着泪看向杨渐,说道:“可皇上如今已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奴婢不想一辈子让皇上都对奴婢的一切不清不楚。”
杨渐拭着砚儿的眼泪,又把她埋在自己的胸口,乾清宫中,只听到一阵呜咽之声。
第24章
云彩
砚儿本就是演戏,却不知觉中投入了自己的情感。想着自己今日遭受的耻辱,若她还是那个胡娇娥,恐怕此生也不会入宫,平平安安找一个好郎君过一生,哪怕入宫,也不会是这样的待遇。更是委屈了起来,哭了好一会才停下。
杨渐也不着急,只抚摸着她的后脑,待她平复。砚儿这才说道:“奴婢本是先帝时户部侍郎胡愈的独女,家中也不知犯了什么过错,全家都跟着遭了罪。”
杨渐想了半天,说道:“朕确实对胡愈此人没有印象,但你放心,你既然一片真心托付给朕,朕自然不会辜负你。”
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你也该告诉朕你的本名,日后朕私下里便如此唤你。”
砚儿点点头,既然最要害的身世问题已然说出,自然是就不怕别的了:“奴婢本名胡娇娥,家中父母感情甚笃,因而也经常唤奴婢久久。”
杨渐点了点头,砚儿也顺势贴着杨渐,蹭了蹭他的胸口。
不知怎的杨渐又反身压了上来,两人云雨一番,直到一更,杨渐才使人送了砚儿回去。
次日清晨,皇上圣旨传遍六宫,封梨落台宫女砚儿为更衣,赐号「云」,不另迁住处。也算了应了当日要砚儿陪伴萧毓凝的承诺。
收到圣旨时,砚儿正伺候着萧毓凝梳洗,二人都是一阵欣喜。
萧毓凝也忍不住问道:“本宫初次侍寝时,第二日疲惫不已,你怎得今日还能起来,再来服侍本宫。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砚儿今日也神采奕奕,整个人仿佛瞬间就更多了几分媚色,她含羞说道:“娘娘身子娇贵,岂能跟奴婢比?”萧毓凝只说让她改了这奴婢的自称,又继续对镜自照起来。
萧毓凝并未看到砚儿向墨儿投去的感激眼神,昨夜侍寝回来后,是墨儿打了水帮着砚儿擦身,又给了她自己做的药膏,涂抹后再入睡,今日早起后才舒适了很多。
砚儿新承宠,又地位低微,并没有多加梳洗,只是穿了平日里的一身宫装,稍稍加了几支珠花。平日里不穿宫女服饰,她本也就这样打扮。
萧毓凝和砚儿便共同往凤藻宫走去,萧毓凝想着砚儿不便走路,便也邀她一同乘轿,砚儿也不推辞,到了快凤藻宫的地方,才推辞着要下去,步行到了凤藻宫。
按照惯例,今日萧毓凝和砚儿本就出门甚早,梨落台的宫女被临幸,无论主子还是奴婢,都是要一起来向皇后谢恩的。
二人一前一后行了礼,看到皇后的眼神并无起初见到宫妃侍寝时的不快。
砚儿猜测是这几日召幸皇后时,杨渐没少跟她花言巧语。
三人寒暄了一番,砚儿份位尚低,皇后只赏了一串材质普通的玉珠,便叫了宫妃们进来请安。
砚儿像往常一样,继续立在萧毓凝身侧。本来按照宫规,砚儿是可以坐在最下首的位子请安的。
但萧毓凝和砚儿达成了默契,二人都不想离开对方,这才与往常一样,但也并不逾距。
颜昭仪一进来看到这番场景,对着湘贵人便使了个眼色。
湘贵人今日着一身魏紫广袖裙,她本就眉眼清秀寡淡,这么一来却有点撑不起衣服。
湘贵人对着萧毓凝和砚儿说道:“都道是顺贵嫔与自己的奴婢感情深厚,没成想感情深厚到做主子的愿意让奴婢爬床,做奴婢的做了主子后也不忘了奴婢的本。”
此话已是非常难听了,但砚儿份位尚低,也不好反驳什么,萧毓凝也毫不客气,说道:“湘贵人真是每日太闲了,成天看着别人宫里的事,本宫想多留自己的姐妹在身边,也让湘贵人想的那么不堪。怕是身边几个都不中用,这才让湘贵人对本宫身边的人多加揣测。”
湘贵人脸色变了又变,但萧毓凝确实比自己品级高上许多,再说下去只能是自己更不好看,便悻悻闭嘴。她本就不受宠,侍寝后没给自己争到位份,多亏了皇后抬举才勉强度日。
颜昭仪见湘贵人败了下来,便说道:“说起来云更衣与本宫也是在闺中常常见到,自然是相熟的。如今也成了主子,这么伺候着顺贵嫔,有点失了体统吧。”
这是针对着自己了,砚儿再不回应也不成,她微微福身,才说道:“回颜昭仪的话,臣妾既然是顺贵嫔的贴身丫鬟,又是梨落台的低位妃嫔,伺候着娘娘自是无有不妥。颜昭仪平日里伺候皇后娘娘,也是无不尽心,不会是觉得自己也失了体统吧?”
颜昭仪不说话了,她也没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砚儿此时多了几分凌厉,她以为是砚儿上位了便改了性子。
殊不知在侯府多年乃至进宫,砚儿都是压着自己的性子,假装着乖顺的模样,努力讨人欢心。
皇后也来打着圆场:“云更衣初次承宠,这本就是梨落台之幸,诸位妹妹都是一家人,何必针锋相对呢?”
华贵人和倩贵人也出来打着圆场,请安也接近尾声。出了凤藻宫,原本钟粹宫的三位贵人也都上来一阵恭喜,但却没有什么赏赐之类的东西。
砚儿想,还是想着自己和萧毓凝一体,赏赐自己显得像是低位妃嫔越位赏了高位妃嫔似的,心中也不介意。
众人这才回了梨落台,路上萧毓凝才说道:“本宫有点羡慕你的封号,本宫这个被太后改了的封号,有点太严肃了吧。”
砚儿看她这是小女儿心思又起来了,忙打趣道:“那改日娘娘跟皇上提提,怕是皇上什么封号也愿意给娘娘换,娘娘只管挑便是了。”
萧毓凝被逗笑了,咯咯咯笑个不停,也没了阴霾,二人笑着往回去。底下走着的书儿不忿道:“才做了一天主子,娘娘也不嫌弃她。”
墨儿也不示弱,说道:“书儿姐姐便少说几句吧,那毕竟可是主子。”
两人也都不说话了,砚儿全部听在耳里,心想,原来墨儿竟是个这般聪明的人物,才这一会便看出了自己侍寝中的玄机。
第25章
故人
砚儿就像是被遗忘一般,接连几日皇上又都翻了颜昭仪、倩贵人,以及湘贵人的牌子。
但砚儿知道,杨渐并不是忽略了自己,而是有意保护自己,心中更是温暖。
虽是仍然照顾着萧毓凝,但砚儿也有意把自己原本的任务教给墨儿去做。然而事情并非如她所愿,萧毓凝似乎更愿意由宣儿来做这些贴身的活计。
她们又是什么时候亲近起来的?砚儿开始警惕,她突然觉得进宫后自己虽然时刻谨慎,但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萧毓凝过分亲昵,这种亲昵让她总在关注着宫中的众人,忽视了萧毓凝和众丫鬟的一举一动。
现如今,萧毓凝手里握着自己远在宫外的母亲,但这种牵制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若是有一天自己还能和母亲相聚,那她还愿意为萧毓凝鞍前马后吗?
砚儿想,自己已经伺候了萧毓凝八年,就算是报当日出宫的恩情,也算是报完了。自己必须要早做打算,她还有亲人要照顾,她也不想永远都在被安排。
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砚儿有一日要离开梨落台另立门户,那服侍自己的下人该去哪里找?
砚儿决定要多多留心,伺机培养一些自己的亲信。好在她此时已是妃嫔,再不济也是个小主子,梨落台各处砚儿也能随意走动,宫人们也能搭上几句话。
萧毓凝对自己虽有戒备,倒也不至于生分,能借着她帮到自己,也是事半功倍之举。
砚儿想着,便又进了正殿,看到萧毓凝正在宣儿的伺候下品茶,见她进殿行礼,萧毓凝问道:“可是有什么事了?”
砚儿也不绕弯子,说道:“娘娘,臣妾初为妃嫔,虽未再传唤侍寝,但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有下次。臣妾此时还没有使唤丫鬟,再让姐妹几个去做我的陪床,或是粗使,实在不妥。要不娘娘召集一下梨落台的二等宫人,挑两个来臣妾身边跟着吧。”
此话也不僭越,本来砚儿受宠,主位妃嫔安排奴才伺候,是应尽之义。
然萧毓凝虽然处事精明,却总是有点傲气,从来对奴婢不是很关心,自然也就忽视了砚儿。
这时才想起来,便说道:“可是生活上有何不便?还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砚儿忙摇头道:“娘娘放心,臣妾一切都好。只是今日想起来,觉得身边没有个人,也怕有心人用此事做起文章。”
萧毓凝便问道:“那你可有合适人选?”
砚儿说道:“但凭娘娘做主。”两人这便喊来梨落台的二等三等宫人,站成两排。
萧毓凝打量着她们,说道:“云更衣初次受宠,这几日本宫才想起,似是没给她指派两个下人,这才召了你们来。你们中可有人愿意伺候云更衣?”
有四个宫人站了出来,其中两名宫女都长相秀气,虽不出众但也算中人之资,一人介绍说自己能伺候梳洗打扮,一人则说自己没有所长,但愿意为云更衣使唤。
两个太监一个身材中等,年纪稍大,一个则身材小小的,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砚儿仔细打量着几人,忽然觉得那个说自己身无所长的宫女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未登砚儿开口,萧毓凝看了一番,说道:“不若选了他们俩?一人能伺候梳洗,一人能在你身边护卫?”
砚儿摇了摇头,挽着萧毓凝的手撒娇道:“娘娘若是看得上,不如让她们来补了我的缺,我要了这两个小的,也方便调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