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萧毓凝还是派书儿来送上了一纸卖身契,只不过是砚儿的。
砚儿看着那张卖身契说道:“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并不是臣妾想要的。”
书儿也还在为了那日的一巴掌恼怒,也不多话,复述道:“娘娘说,云贵人的意思侯府也知道了。侯府说如今云贵人在宫中多多帮衬娘娘,自然是该把云贵人的奴籍先给消了。
但云贵人在宫里,手再长也伸不到宫外,云贵人的母亲自然还是要侯府多多照拂。这卖身契拿着侯府也好行事一些。还望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既是客气,也是威胁。砚儿也不好再行事太过分,侯府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了,母亲还拿捏在侯府手中,便是再张扬行事,也不能不顾及母亲的性命安危。
砚儿掩住自己有些慌乱的神色,接过自己的卖身契:“娘娘曾经也照拂着我,我如今也不能不知感恩,此事便如此作罢。告诉娘娘,我自然会帮她,她便等着我的消息就是。”
砚儿知道,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此事也会迎刃而解。唯一的原因便是,出事当晚自己在陪杨渐批奏折时,便瞥到了来自西北的密报。
皇家在边防一直都是有密探线人的,这不奇怪,但自从先皇不断削弱武官势力,抬高文官的地位起,武官对边防的控制力渐渐变弱,一般都是由皇家培养的禁军担任边防重任,配备有武官。
但武官却都是轮任制,经常在各个地区来回调动。也正是因此,侯府在京城虽有滔天的权势,对边防的情况却不是很清楚。
可如今情况不同,砚儿早就借着杨渐的密报,知道了西北战事将起,这是杨渐亲政后的第一次边境摩擦,按照杨渐的脾性,必会派兵打仗,最好还能杀一杀大月氏的威风。
也正是因此,要想打仗,侯府和雍王府的兵力就必然会派上用场。
到时候,哪怕太后再想禁足萧毓凝,为了国家大事,宫里也得给萧毓凝几分薄面,放她自由活动。
砚儿想着,便命金兰备了一壶普洱。主仆三人向御书房走去。砚儿要探一探究竟。
听闻是砚儿来了,杨渐便赶快让人迎了进来。见到砚儿还带着一壶茶,不由失笑:“久久,朕这里什么茶没有,你带一壶茶来是做什么?”
砚儿笑道:“这是臣妾初雪那日清晨采下的雪泡出的茶,只这么一小壶。那日与皇上玩得尽兴,有好东西怎能不来分享。”
杨渐听完也很有兴趣,命金兰端了上来:“朕倒要看看这雪泡的茶有何不同?”
砚儿心想,不会有任何不同,因为只是用今天早上的井水兑了些土,滤了几遍后烧出来的。
第38章
联络
杨渐喝了后抿了抿嘴,说道:“好像确实味道很不同。这茶味也特别了许多。”
砚儿忍住不笑,与杨渐闲话道:“皇上,如今宫中流言四起,皇上可有怀疑顺妃娘娘?”
杨渐想了想,看着砚儿:“若是完全不怀疑也确实不可能。怎么?这茶水不是白喝的吗?”
砚儿明白,自己想要把握住杨渐,就要让杨渐认为自己除了他一无所有,全身心依靠着他。
而只有自己完全坦诚,自己才能完全保护自己掌握主动权。
砚儿开口了:“这茶水确实是为了皇上而泡。但臣妾也确实还有别的目的。”
说罢便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卖身契,递给杨渐:“这是臣妾的卖身契,侯府以此来做交换,希望能让臣妾从中游说,解除了娘娘的禁足。”
见杨渐拿过卖身契,端详起来,砚儿直接跪下,将头靠在杨渐的腿上:“皇上,臣妾是否为奴为婢,臣妾真的不在意。但臣妾昨日才得知,臣妾的母亲竟然也被侯府从宫里偷偷带了出去,只为了逼臣妾帮他们做事,臣妾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杨渐听后也愤怒起来:“这天朝究竟是朕的天朝,还是镇平侯府的天朝,竟然拿捏着朕的宠妃反复威胁。”
杨渐把砚儿扶起来,揽在怀里宽慰道:“你放心,你母亲的事情朕一定妥善解决。至于顺妃,当下便是解了她的禁足也无妨,朕会传旨下去的。你别担心,禁足一解,侯府也不会对你母亲怎么样的。”
砚儿乖巧地点点头,又听杨渐说道:“西北战事将起,此时还用得到镇平侯一家。但他们行事如此张扬跋扈,朕也要多多留心了。”
砚儿见杨渐已经对侯府起了疑心,自己也该表表自己的立场和忠心:“皇上放心,镇平侯府一旦联络臣妾要做任何事情,臣妾都会第一时间禀报。绝不会让皇上陷入被动。”
两人抱在一起,看着御书房窗外凋落的冬景,心中都各有盘算。
从御书房出来,砚儿便对小远子悄悄说:“你去内务府一趟,就说让青婵郡主以探望顺妃娘娘为名进宫一趟。”
郡主乃是从一品的封号,青婵作为天朝郡主,本就可以随时入宫,只需要递个帖子便可。
但她生性低调,对皇宫也总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因而并不经常进宫。但战事将起,青婵必须进宫,砚儿才能跟她长聊一番。
待到砚儿回钟粹宫时,萧毓凝已经在等候了。砚儿撇下一句:“事已办妥。”便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萧毓凝追在她身后:“你当真是恼本宫了吗?”
砚儿停下了脚步,冷笑道:“臣妾从前是把娘娘当做亲生姐妹,可亲生姐妹却断断做不出娘娘那些事情。若是我还心软,和娘娘称姐道妹,之后什么时候死,恐怕都不知道。”
砚儿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一旦撕破脸就不能回头了。若是对萧毓凝心软,恐怕以后还有类似于绣荷包的事情栽在自己头上。留子去母的事情也躲不过去。
后宫极其残忍,所以自己也不得不快速变得残忍起来。
见萧毓凝也不再说话了,砚儿便提起裙摆快速回去。
下午些,圣旨还没下来,青婵郡主便进宫来了。她先来钟粹宫看望萧毓凝,两人闲话了半天。
砚儿隔着房门,只听到萧毓凝哭诉后宫生活艰难,无人依靠,又乞求青婵郡主帮忙。
青婵也是宽慰着她,两人说了一会,青婵便嘱咐萧毓凝好好休息,准备离宫了。
青婵郡主与砚儿继续约在了御花园边上的小庭院,两人悄悄来到此处都不引人注意。
砚儿一见到青婵,直接开门见山:“西北要有战事了。”
青婵兴奋了起来,握住砚儿的手说:“那我的机会要来了。”
砚儿说道:“别忙着高兴。皇上有意让侯府出征,却没有提及雍王府。此事怕是还要你好好筹谋。但皇上此时也对侯府生了忌惮之心,你知道这个应该也能有些用处。”
青婵点了点头,这时才跟砚儿说道:“你母亲的消息我也已经有了些眉目,你母亲在城外侯府在护国寺旁那座山上的一个庄子里。身边有人照料,但却也有众多士兵在旁守着。想要不着痕迹救你母亲出来,恐怕是不行。”
砚儿能得到母亲的消息已经是欣喜,此时她还要好好筹划:“多谢你带来我母亲的消息,此事看来着急不得,但战事要起,你马上也会离京。你不在的这一段时间,我在宫中难免会有紧急情况。”
两人沉默地思考,青婵想了一会,说道:“我这些年多多规划,手下也有些传递消息的方法。我会让陈副总管给你送一只灰喜鹊来,灰喜鹊聪明,能认路,我先回去把她的主人想办法安插进你母亲那边,再把灰喜鹊送给你。这样一来二去,你们也能时时通信,有个紧急情况,也能及时告知。”
砚儿知道这是个好法子,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人也不宜再久留,青婵误了出宫的时辰总会难免惹人疑虑。两人便草草告别了。
回到钟粹宫时,砚儿见萧毓凝神情已有了一些好转。两人最近箭弩拔张,也不说话,各自沉默着回房。
砚儿想,自己和青婵郡主联手一事,恐怕迟早会让萧毓凝知晓,以后见面还是要小心谨慎。
圣旨也在此时到了钟粹宫,常哲来宣了皇上的口谕,宣萧毓凝今晚侍寝。
侍寝必然会离开钟粹宫,明日若是太后也松了口让萧毓凝请安,那禁足一事自然就糊弄着过去了。只听到萧毓凝宫中喜悦声一片,正忙着梳妆收拾。
书儿仿佛还特意离砚儿门口近了些,大声说道:“娘娘圣宠不衰,皇上始终惦记着呢。”
砚儿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杨渐真的惦记萧毓凝吗?利用多于宠爱罢了。
这么想想杨渐也够可怜了,还要勉为其难爱着后宫的每一个人。后宫中也无人不可怜,皆沉醉在皇家的这一场情感骗局中。
第39章
战事
萧毓凝重获圣宠的第二日,原本以为解除禁足仍然还要与太后周旋,没想到太后主动召萧毓凝前去请安。砚儿明白,这是因为西北战事不能再秘而不告,而是要开始部署起来了。
萧毓凝第一日请安时,淑贵嫔嫉妒的眼神还让她有了几分飘飘然,没想到第二天请安时,情况已是不同。皇上又召幸了倩嫔,还给她晋为倩容华。
倩嫔的父亲是荆州节度使,亦为武官。
当着太后的面,淑贵嫔自然没说什么。却在请安散了后,截下萧毓凝的轿撵,说道:“皇上原来并非真的喜爱你,只不过西北要开战了,要用上侯府的兵马罢了。”
萧毓凝要走,却又被淑贵嫔拦下,双方一时僵持在这里。
砚儿在后面听到了两人的争执之声,上前解围道:“淑贵嫔娘娘若是有闲心打探前朝的事情,不妨回去跟太后说道说道。”
后宫干政本就是大忌,淑贵嫔也不想事情越闹越大,她只不过是想给萧毓凝添堵罢了。也就自然离去了。
萧毓凝这时才看着砚儿:“你是不是早就知晓要打仗了?”
砚儿看向萧毓凝,眼神里充满了怜悯:“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娘娘不感激臣妾解围,倒是又想起兴师问罪来。看来禁足里娘娘也不曾好好反省过。”
说罢便命人起了轿撵,往钟粹宫回去。虽是与萧毓凝的关系裂痕越来越大,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西北战事的提上日程,武官之女的后宫地位也直线上升。一开始还有人嫉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只能感叹自家实力不够。
皇上派镇平侯带领大军出征西北,各地方节度使配合镇平侯府调兵,雍王世子也以军师的身份随队出行。
砚儿想,此事侯府提携着雍王府,看来两府利益纠葛仍然还很深。
萧毓凝也渐渐不再那么尖利,重新获得宠爱的她,一心扑在了维系圣宠上,三天两头跑去御书房,让杨渐既心烦,又不得不好言好语哄着。
比起后宫众人,砚儿的生活可以说是很平静,她与萧毓凝不和已有多人知晓,自己也只是区区一介贵人,宫中比自己品级低的就只有一些失宠嫔妃。
而她又没有家世支撑,因而既没有人来巴结她,也没有人很注意到她的平静,来刻意拉踩。
砚儿的生活就是养养鸟,与金兰和小远子一同看书闲话。
陈副总管送来的灰喜鹊很是聪慧,不过三日,便飞出宫去,带来了第一封小信。
“娇娥吾女,娘亲一切安好。此处守卫甚严,虽能自保,却无法脱身。还望你在宫中多多保重,来日可期。”
砚儿看完后不禁落泪,自己已经知道了娘亲的具体位置,却没有办法与她见面,或者助她脱身。
想要见到母亲,怕是只能依靠萧毓凝,而自己却已经实在疲惫,断断不想再走回头路。此事只能缓缓图之。
见她每日逗鸟,生活也十分平静。但萧毓凝却日渐跋扈,侯府的支撑让她明白了自己在宫中的无可替代,而太后和皇后本就对她尽力容忍,甚至还有时为了给她面子,让萧毓凝参与到后宫的管理中。
只要战事一日不结束,萧毓凝便会一直嚣张下去。萧毓凝也坐不住了,喊了砚儿和倩容华,一同来钟粹宫主殿。
“这是你们上个月的月钱,以及位份上的珠花和首饰,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萧毓凝坐在主位上,让书儿端着一盘珠花首饰和银钱递给了下首的倩容华。
待到托盘轮到自己拿时,砚儿注意到,自己的月钱比上月更少,珠花也由份例中的三支变为了一支,她抬头看向萧毓凝,遇上了萧毓凝直视过来的目光。
砚儿抢在她前面说话:“娘娘无须担忧,臣妾明白,都是为了战事节约开支。”
没错了,后宫诸人无人不是在为战事节约开支,却恐怕只有被萧毓凝针对的各位节约得如此之大,永宁宫尚有太后庇佑,萧毓凝不敢做得太过,但自己本就无依无靠,自然是被肆意磋磨。萧毓凝见自己迟迟不肯服软低头,每月的份例也给得越来越少。
正是数九寒冬,砚儿屋中的炭火却也时时被克扣着,在寒冷中,金兰总是与砚儿相拥入眠,互相取暖。没过多久,砚儿便大病了一场。
待到从昏迷中醒来时,砚儿的屋中已经重新多了几分温暖,墨儿坐在床边悉心照料着自己。
砚儿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墨儿和金兰关切的眼神,问道:“我可是冻得晕了过去?”
未等她俩答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姐姐宫中寒冷,大可搬来与本宫同住,姐姐不肯开口,倒像是本宫克扣了姐姐。”
砚儿这才努力把视线往远了看,见自己原本就相对简陋的屋中,萧毓凝正坐在圆凳上看着自己。
“如此一来,还是多谢娘娘救命之恩了。”砚儿说道,她心中怎能不知道一切都是萧毓凝故意为之的结果,只怕是金兰看情况不对去求了萧毓凝,萧毓凝也怕事情闹大,才小惩大诫,恢复了自己宫中的取暖。
闹大了又能怎样?闹到也让杨渐知道吗?自己在钟粹宫这一段时间甚为艰难,只怕也有萧毓凝在杨渐处吹枕头风的结果,至少萧毓凝也达到了目的,杨渐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再召幸过自己了。
病重时人总是昏昏沉沉,萧毓凝最后说了好些恩威并施的话,砚儿却也很难再听进去。
她心中也是凄凉,一会想起杨渐,一会看到萧毓凝,靠着心中想着自己的母亲,这才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本以为此事就会这样不为人知下去,日后萧毓凝如何揉捏自己,自己也仍然是无力反抗。
不想钟粹宫的夜色下,砚儿刚一睡醒,便看见自己床边坐着一个黑色人影,她第一反应是想要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