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故技
在槐树下等了许久，砚儿已经冻得鼻尖发红，未央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听了吩咐离得远远的。
直到砚儿真的以为绝绰不会来时，那个熟悉的声音才一闪而过，停在了她的面前。
地上还有些往日的积雪，干枯的大槐树下，两人互相凝视着对方。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砚儿看着绝绰，过了一会才终于问道：“你还看着未央宫这边，是太后嘱咐你的吗？”
绝绰点了点头，却又磕巴着说道：“娘娘……或许也会有事找我。”
砚儿苦笑了一下，她想问问绝绰到底怎么想的，于是试探道：“你们暗卫，是绝对忠诚于什么的？如今本宫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绝绰微微一愣，却本能地回应道：“是忠于暗卫令。”
砚儿心中一阵嘲讽，又反问道：“生来为了忠于皇家的暗卫，当暗卫令和皇家冲突时，如何选择其一？”
绝绰突然跪下，砚儿也猛得被吓了一跳，才看绝绰的眼睛已经赤红，说道：“娘娘怪我、怪暗卫，我都知道。暗卫如今徒有其名，负了皇家，我也知道。”
看着绝绰的自白，砚儿突然想到，第一次绝绰跪在自己面前时，就是在杨渐身边。
那时候绝绰一心为着杨渐，解救自己母亲这样的小事也愿意亲自出马，如今呢？杨渐被囚禁，他心中也是难受的吧？
砚儿又问道：“你别瞒本宫，如实告知，是不是暗卫中还有比你等级更高之人，是你无法违背的？”
绝绰点了点头。砚儿猜到一些，自古训练暗卫死士，大多都是层层药物控制，确保完全的顺从。
而如今，绝绰无法反抗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控制。砚儿心中一阵唏嘘，她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看着绝绰：“你有你的难处，本宫怪不了你。但是如今皇上被囚禁，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稍有不慎，天朝就要改朝换代。
你们堂堂暗卫隐军，有一人可当千军的名头，不要甘愿被一个野心家指使。
你若是能想明白，他人也能想明白，众人齐心，未必不能改变。更何况，本宫要求的不是你们反目成仇，而是，至少不要与本宫作对。”
这话说得诚恳，绝绰脸上除了动容，更是有着纠结。砚儿看他真的有难言之隐，便准备离去，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个记挂的人，匆匆说了一句：“小和尚如今被知道了是本宫的人，必然是不能好好待在护国寺了，烦请你给他找个好去处，千万不要让人害了他。”
砚儿走得匆忙，隐约听到绝绰在后面的低语，却也不是很真切。
那句话是：我并没有事事都告诉太后。
孰是孰非，是真是假，砚儿也不愿意再追究了。正准备去看看圆圆和团团，便看见朱翰远急急忙忙跑进来，脸上的焦急之色十分明显。
砚儿心觉不妙，起身往过走去，便听到朱翰远喊道：“娘娘，快去钟粹宫看看吧，顺德妃娘娘要生了。”
怎么会呢？不到一个时辰前，萧毓凝才刚刚睡下，怎么会这么快就开始生了？顾不上想这么多，砚儿赶紧往钟粹宫去。
一进大殿便看见墨儿已经在前后操持，忙活着接生了。而萧毓凝的惨叫声也时不时传来。砚儿离得远看着这一切，却隐约闻到了一些中草药的气味。
不对！砚儿赶紧几步走到床边，问着墨儿：“娘娘是难产吗？为何这么早便用上了药？”
墨儿为难地看了一眼砚儿，也不搭话，床上的萧毓凝的痛哼已经分散了砚儿的注意力。
她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影响了墨儿的接生。而周围的一切，受指挥的宫女，各种各样的流程，甚至是墨儿说的那些鼓励萧毓凝的话，都和从前自己生产时别无二致。
砚儿回想着自己生孩子时的种种情形，这才想着要吩咐人烧热水熬参汤等等，得到的结果却是这些都已经备上了。
怎么会这么快？自己当初发作后，约莫半个时辰，才手忙脚乱备好了所有东西，甚至因为自己当时还要等待宫缩等，这些东西也没这么早就派上用场。
可是换做萧毓凝这边，怎么会一切都来得这么快，准备得这么迅速？就好像……就好像她们早就知道萧毓凝要生产了一样。
砚儿听着萧毓凝的惨叫声，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房间中的中药味也有些刺鼻，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流泪。
萧毓凝这么怕疼，从小娇生惯养，便是受了一点痛，都是要嘟囔半日的。如今 她才刚刚长成，便为了自己动用了催产之术……
催产向来伤身子，不知道萧毓凝怎么样，看着床边忙里忙外的墨儿，还有汗水已经浸湿了头发，脸色苍白的萧毓凝，砚儿仿佛抽离出了这个环境。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最后却只能化作了一串串泪珠。
萧毓凝的宫口开得相对顺利，也许也是用了催产药的缘故，没有像砚儿一般几个时辰都还在忍受宫缩的痛楚。
很快，萧毓凝就进入了用力往出生孩子的过程，而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艰难。
因为孩子本还没有到该出来的时候，催产本就是逆天之事，就格外艰难。
萧毓凝一边喊着痛，墨儿一边前后观察着她的情况，见她还是有些力气的，便不停地鼓励着萧毓凝。
而砚儿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她扑了上去，握住萧毓凝的手，不停地说着「用力」，而萧毓凝也痛得有些失神，紧紧攥住砚儿的手，像是要捏碎它一般。
砚儿也感觉不到疼痛，反而这样让她感觉到和萧毓凝连接在一起，她们命运与共，一同在生死线上徘徊，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萧毓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而墨儿也喜悦地喊道：“娘娘，是个小皇子。”
萧毓凝看着砚儿微微一笑，砚儿赶紧拿来热毛巾，给萧毓凝擦拭头上的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青紫了几块，动一动便痛得吃紧。
第120章
传言
萧毓凝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砚儿，轻声说道：“如此一来，你便不用畏首畏尾了。”
砚儿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知道萧毓凝所做的这一切，包括催产，都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把目光注视在深宫中的姐妹，而是考虑起天朝的江山和后宫中蓄势待发的太后。
太后在宫中的势力其实主要是侍卫和暗卫，宫女因为之前选秀的大换血，已经流失了很多。而这些新塞进来的砚儿的人手，正是要派上大用场的。
砚儿看着萧毓凝，把额头贴在萧毓凝的手上。待到她好不容易控制好的情绪，不再流泪，抬头时发现萧毓凝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砚儿为萧毓凝盖好被子。轻轻起身，把所有开了个小缝换气的窗子都关上，又检查了屋内的供应和保暖，确定都没问题后，砚儿才关切地看了好几眼书儿和宣儿，又留下了墨儿继续看着，才出了寝殿，也不回宫，在未央宫的偏殿里候着。
这才起了话头，问道：“这些日子皇上如何？”
朱翰远上前回复道：“皇上身子真是有些不适了，不知道是太后娘娘做了手脚，还是皇上憋得久了，生出病了。”
砚儿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此时让我们的人去救皇上，有几成打算？”
朱翰远看着砚儿，思考了片刻，问道：“即便是能救出来，娘娘又有办法能让深宫中的一切脱离了太后的手脚吗？”
砚儿犯难了，的确，只救出杨渐是不难，可是太后一直保留着势力，后宫前朝，仍然是太后说了算。
太后会对杨渐下手吗？以太后的个性，已经想到废帝重立了，那是否也会害怕兵败，干脆直接杀了杨渐，这样无论如何新帝还会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
太后能够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吗？砚儿左思右想，但她没办法下一个定论说太后一定不会。
唯一能够有定论的，就是自己的行为和想法，如何才能最快地救出杨渐呢？
朱翰远看着砚儿犯难，于是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奴才小时候在梨落台周围长大，听说过一个传言。”
砚儿看着朱翰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翰远凑近附在砚儿耳边：“奴才听说，宫中嫔妃一直无子，都是太后一手把控着的。而太后的儿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实际上也是太后从别的妃嫔那里抢过来的。”
先帝时，这样的传言不是没有。砚儿也隐约在后宫中听过这样的传闻，但要是说真的相信，那倒是完全不至于。
毕竟后宫中无论是生产还是抚育，无数双眼睛盯着，想要换一个孩子实在是很难。但这个时候朱翰远提起来，未必不能拿它做做文章。
砚儿抬头看着朱翰远，说道：“既然有这样的传言，不如就让它多传一点。就说太后如今是软禁了皇上，想要让害死皇上后，扶含有李家血脉的孩子做皇上。这样才是自己的亲子孙。”
朱翰远点了点头，说道：“娘娘放心，三天之内，此事必然传遍六宫。”
砚儿微微一笑：“非也，是要去前朝。此时六宫早就人心惶惶，只有前朝那帮人，才是太后真的顾虑的。”
朱翰远颔首离去。砚儿继续坐在那里，思考着战事的走向。
按照道理，前方已经频频传来捷报了，估计等到镇平侯到的时候，青婵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若是青婵遇到了镇平侯，真要是打起来威胁到生命安全怎么办？
京中得发生大事，让镇平侯被迫到不了边界就折返回来，不仅得折返回来，还得要让他来不及直接造反，就就地伏诛。
看来是时候，让胡家的人出马了。也是时候，把颜家的底牌亮出来了。
此时后宫已经充斥着太后的耳目，想要明目张胆去见颜如玉是自然不可能的。
但颜如玉见自己出来这么些日子还没找自己，怕是本就要自己找上门了。
只需要耐心等待几日，今日萧毓凝生产的消息传出来，颜如玉应该也明白自己是要动手了。
未过两日，夜深人静时，未央宫中便等到了颜如玉。
她仍是一身黑衣，却看着喜庆了许多，见到砚儿便说：“肯定是早就盼着我来了吧。”
砚儿笑了一下，没想到颜如玉琢磨自己的心思也已经琢磨得这般明白，便说道：“不出几日，朝中就会闹起来。到时候颜家可得带头要求探视皇上。此为第一，第二便是，胡家手里的杀手锏，本宫打算放出去了。而颜家手中的那个，颜家可也得紧跟着本宫了。”
颜如玉点了点头，这些她都熟记于心，前因后果也都明了。
但她还问了一句：“上次联络时，祖父让我问娘娘，天变了后，颜家当如何自处？”
这是要砚儿给一个许诺了。的确，颜家已经卷入到这些事情中很多了，自己心里也明白，颜家不是只出于对皇室的忠诚，也有对自己的言听计从。而自己能给颜家的，也应该许诺出去了。
砚儿看着颜如玉，说道：“武官沦落，文官自然就会势起，而文官之首，自然是颜家。”
颜如玉展了个笑容，说道：“有娘娘这句话，颜家心里就放心了。等这件事了了，颜家就会想办法接我出宫，到时候，我就自由了。”
砚儿也笑着看向颜如玉，欣慰道：“那你也就自由了。”
但砚儿疏忽了一件事，为什么颜家觉得这件事就会是能够用上颜如玉的最后时间呢？为什么完成了这个事情，颜如玉就可以出宫了？
不是后宫再也不需要留意，而是后宫中会有新的，能够直接联络颜家，能够让颜家放心交往的人。
而砚儿忽视的这一点，正是颜家世代为官所培养出的警觉。
因为在乾清宫中，早有一碗一碗的汤药伺候着杨渐，但他羸弱的身子就好像好不起来一样，迅速地衰败下去……这些汤药真的是治病的吗？是先有的这些汤药，还是先有的病呢？
第121章
计高
京中的传言越发猖獗，但还没等触碰到百官的底线，也没等颜阁老亲自带着人来宫里求见，太后就按捺不住，宣砚儿去慈宁宫。
砚儿留了个心眼，自己虽说是真的遵了懿旨去往慈宁宫，却让金兰抱着两个孩子挪到了钟粹宫。万一一去不复返了，好歹孩子是在知根知底的萧毓凝那里。
但当砚儿进了慈宁宫后，才发现处处虽说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透露着鸿门宴的意思。
但太后却又换上了往常那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微笑地看着砚儿。仿佛之前两人发生过的种种都是砚儿的幻想，如今太后这样才是正常的。
砚儿心中有些狐疑，却也还是坐在了平日里会坐的位置，环顾一圈后问道：“太后娘娘如今没了楼兰郡主在身旁，过得可还习惯？”
太后看着砚儿，说道：“挺好的。楼兰不用伺候哀家，也挺好的。”
砚儿继续直来直往道：“那如今皇上病了，太后亲子义女皆见不到，心中也不烦扰？”
太后又摇了摇头，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砚儿。
砚儿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不愿意再说话，便就坐在那里，两人僵持着。
砚儿知道太后肯定叫自己来没什么好事，但这一副善人模样也是让人看着实在不舒服。
过了一会，太后才问道：“你不想做皇后吗？”
砚儿想起了圣旨，她也不在意这个，但太后挑起了头，自己得接住。
不然后面又不知道要在慈宁宫里待多久，砚儿问道：“难道太后娘娘慈悲心肠，打算安排臣妾的封后大典了？”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说：“正是……”
砚儿心中一阵不妙，问道：“皇上怎么了？”
太后笑得越发和蔼，说道：“皇上病重在床，他的愿望哀家自然要满足。若是你乖乖答应把宫外那些流言弄没了，你这皇后也自然立刻就能当上。”
砚儿眯了眯眼，嘲讽道：“太后娘娘只手遮天，小小的流言还能为难您？”
太后见砚儿这种样子，语气稍微冷了冷：“你知道哀家的意思。”
太后是手中有些权力，但那大多都是先帝留给她的。说起自己培植的实力，倒真是不太多。
更何况，因为李家的缘故，朝臣中并没有什么文官想要亲近太后。
因为只能在李家和颜家中间选一家站，便是站在了李家那边，太后在其中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