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却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将我幽禁,当时万不得已我才说要去为质,如今又是另一番变动,皇上卧床不起,皇子都还年幼,如果此时我离宫去了突厥,好歹留下你还可以做一番谋算。”
萧毓凝的疲惫也写在脸上,这些日子侯府不断派人给她递信,她周旋于其中也是如陷沼泽。
但她显然还是不同意砚儿的说法:“我凭什么要守着天朝的江山,如今眼看我大仇得报,如果没有你,这宫里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突厥的使臣还在天朝僵持着,朝中的大臣们也在权衡如何是好。
颜阁老和胡愈作为如今朝中文臣的主心骨,已经多日里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正在众人都矛盾到头疼的时候,只听说突厥使臣不知为何突然启程返回,再也不提为质的事情。消息传到宫中,砚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顾不上离开杨渐的病榻前,询问道:“突厥人走时可有不满?”
来回话的人说道:“未曾听说有什么不满意的。但看突厥人抬着一顶软轿走了,里面似有个女子。”
女子?砚儿心中的不详更为浓重,她赶紧问了问朱翰远:“顺德妃今日可好?”
朱翰远手眼通天,宫中四处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回道:“娘娘今日起来便操持着叛贼余党的清点和处理,只怕现在都还忙活着。”
那还能有谁?砚儿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有许多天没见过楼兰了。
自宫变那日起就再也没见过。她太忙了,忙到了忘记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又一人,内疚涌上心头,砚儿赶紧问道:“楼兰呢?”
另一边的金兰顿了顿,说道:“楼兰姑娘昨个晚上问奴婢要了宫牌,出宫去了。”
砚儿手一抖,没拿住药丸就落在了地上。但乾清殿铺着厚厚的地毯,汤药渗透了进去,却没发出什么声响。
见砚儿不说话,金兰和朱翰远赶紧跪在了地上:“奴才/奴婢有罪。”
砚儿还在出神,病榻上的杨渐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砚儿本能地大喊:“墨儿!”
一时乾清殿又乱成了一锅粥。而在前殿候着的砚儿,此时一边是担心楼兰,一边又是难过和纠结。
过了一会,她喊来绝绰,吩咐着让他去突厥使臣的队伍里伺机接触楼兰,问清楚底细。
里面的太医还在看诊,墨儿出来轻轻按摩着砚儿的头部。自从开始给杨渐侍疾,砚儿的头痛就越发厉害了起来。
墨儿轻声安慰道:“楼兰姑娘神通广大,定然是已经参透了天意。娘娘不必忧心,反而要多保重身体。”
说罢,墨儿一个眼色,一边的宫婢奉上了茶水。砚儿心中烦闷,将茶水一饮而尽。却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软软地晕了过去。
天朝五年,经历了漫长的战争和内乱,天朝终于回归了平静。
叛乱的镇平侯府被削爵斩首,除了在宫内有助平乱的顺德妃外,其余人等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太后也被圈禁在了慈宁宫内「颐养天年」。因有真龙庇护,皇帝杨渐本被宣告只有月余的病体奇迹般地康复,圣女楼兰亲自前往突厥与可汗和亲,而皇后则因太过忧心皇上一病不起。初春选秀也是由雅贵嫔代为操办,如今也给她晋了位份为雅妃了。
而这都是史书记载,真正发生的远不止于此。
砚儿已经在未央宫里待了接近一个月了,从起初的昏迷到渐渐苏醒,到听闻各路消息,她开始在病榻上还感恩过上天给杨渐再一次机会,却一天天发掘出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比如身边的金兰和朱翰远都陪着她,而唯独少了墨儿。比如杨渐没来看过自己。比如自己的身体虽说是没什么大碍,却感觉总是哪不舒服的样子。
如果砚儿这还不明白是为什么的话,她从前的权谋和心智那也都喂了狗了。
也的确像是喂了狗。砚儿起初是震惊和不解,想通了其中关窍后也有流泪和痛苦,到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复仇。她称病不出,一点点琢磨着过去这几年情爱和权谋的细节。
是的,从一开始,甚至更早起,这一切都是杨渐的阴谋。
他故意给太后制造话柄,故意假装自己昏庸无度,躲在幕后看着叛军起,又利用自己对他的情意控制了砚儿背后的青婵青辉两兄妹,借着砚儿的力量推翻了最大的心腹之患——镇平侯与太后。
杨渐本应该可以病更久,病到砚儿或萧毓凝不得不带着他不喜欢的大皇子远走他乡,就是杨渐收网的时候。
外忧内患都已摆平,这就是帝王心术。为此他买通了墨儿,几次在背后操纵着感情和思想,一步步逼着太后和砚儿缠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唯独让杨渐没想到的,只怕是楼兰。他心中一直爱而不得的圣女楼兰,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天朝,去往了突厥。
如果不是楼兰打破了原计划,只怕杨渐还可以等着砚儿处理完叛乱的事务,离开了天朝,自己悠悠醒来,既承担了美名,又不得罪任何人。
好一招帝王心术!
砚儿恨透了杨渐,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费尽心思最终还是在被别人操纵。
表面上,赏赐和帝王的关心仍然流向未央宫。实际上,朱翰远的消息却说自己和萧毓凝那里处处都是眼线,而皇帝也马不停地开始了选秀,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始了自己的新篇章。
终于,在选秀开始的前一周,胡愈带着胡夫人来看望砚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他们的到来将重新开启砚儿的后宫生活,再次为她带来新的希望。
第127章
振作
胡愈和胡氏进了未央宫,行礼后,砚儿就注意到了他们身边低垂着头,婢女打扮,却戴着面纱头巾的人。
砚儿还在虚弱中,她使了个眼色,金兰便带着殿内的三等丫鬟们出了正殿,又关上了门,朱翰远也谨慎地守在门口。
砚儿这才开口点破了来人的身份:“墨儿,你不在皇上身边待着,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墨儿正要下跪,一边的胡氏扶住了她,说道:“不要在意虚礼了,快把事情解释清楚为先。”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更是还原了砚儿原本的猜想。
起初皇上的确是中毒了,太后的毒必然是无法逃脱的,然而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就在墨儿第一次为杨渐诊脉时,杨渐就拉住了墨儿,许了金银和地位,让她瞒住自己,又暗中为他解毒。
墨儿本不欲答应,但观察到周围太医多人,自己就算不答应,其中也必定会有人按照皇帝的心意做事,那么到了最后,砚儿等人就会变得被动。
里面决定的时间又那么短,稍有迟疑,不知道自己和砚儿下一步又会成什么样子,墨儿只能赶紧稳住心神,答应了杨渐。
但砚儿对杨渐的上心众人也都看在心上,又因为了解砚儿的性格和谋算,担心她知道后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别的事情,墨儿偷偷拦下进宫商议突厥事务的胡愈,将此事全盘托出。
胡愈也同意她的看法,那时候砚儿几乎每日都吃住在乾清殿,不知道周围有多少耳目,若是把这事情戳破了,事情就会越发地不可收拾。
也如同砚儿所推断的一样,楼兰的远走让杨渐直接破防。
他本想着把宫务全都交到砚儿手上,处理完叛军问题后再起来接过大旗,却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没吃到嘴里的美人趁机跑走。
于是杨渐当下就决意不再装病,墨儿知道了他的决定后,怕此事就这么被杨渐成功蒙蔽了过去,当机立断在茶水中下了少剂量的安眠成分,又用针刺激穴位在砚儿的后背上施针,这才让她这一月缠绵病榻。也正是因为这个时间差,砚儿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解释完这些,胡愈才开口道:“为父虽没有跟娘娘相处多久,但知道娘娘是盘算过人。然,情急容易出错,皇上骤然好转娘娘定然欣喜,但此事要从何说起又是另一个问题。
不如让娘娘称病不出,这样一来娘娘自己能悟到,二来皇上也不会发觉不对,娘娘后面才能再做打算。”
砚儿心中对墨儿的防备释然,因有父母在场作证,她也不疑,连日来心死如灰般的砚儿整理了下思绪,出言道:“谢谢你了,墨儿。如今的情形,父母亲如何看?”
胡氏示意让胡愈继续说,胡愈也就不急不慢开口道:“皇上冷落了娘娘多时,是因为达成了目的也就没有用得上娘娘的地方,若是不想被前朝后宫地拿捏,娘娘要重新上皇上发现娘娘的好处,也要重新让皇上对娘娘附以别的重任。如此一来,往日的情意被唤起也不是难事。”
砚儿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并不在意往日的情意,就权当是一步走错输了这一局罢了。但本宫身后还有亲人姐妹,还有别的,都等着本宫重新好起来。”
“正是这个意思,为父不图娘娘能为家人打算,但还要考虑到两个孩子。选秀迫在眉睫,若是新人进宫,放任着皇上继续盘算下去,下一个开刀的必然就是颜家和胡家。到时候娘娘的后位也未必能保住。”
狡兔死,走狗烹。没想到自己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好在墨儿的心仍然还在这里,这给了砚儿极大的宽慰。
砚儿伸出手扶着金兰起来,慢慢挪到了阶下,她拉住墨儿的手说道:“皇帝此人,最善操纵人心,你在他身边要小心谨慎,切莫让他骗了去。”
墨儿回握她的手,浅笑道:“娘娘别忘了,皇上还不知道您知晓了这一切,今日奴婢来是为了化解误会,这才偷偷摸摸,一会还要回乾清殿为皇上清理余毒。
但娘娘大可出来后把这些都揽在自己身上,光明正大要了奴婢回未央宫,届时奴婢回说要回来为皇上做事,皇上也定然应允。”
砚儿点了点头,关于杨渐想要下一步怎么做这件事情,自己也很好奇。
是要消磨着杀了自己,还是要利用自己的势力继续平衡朝野?
不管是哪一种,就他现在这一个月不闻不问的样子来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打算。
“那我的身子大概还要多久能好?”砚儿问道。
墨儿顺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搭了搭砚儿的脉搏,说道:“娘娘之前是郁结在心,奴婢施针后才会都发出来,如今心结解了去,想来不出一周便会好起来。”
砚儿又问道:“为什么也不见顺德妃的身影?”
胡愈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毕竟处理了镇平侯府,顺德妃没有被废,却也是一直遭人冷落,自从娘娘病了后,皇上下旨禁足半年,正关在宫里。”
砚儿心中不禁一酸,看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做,而眼下自己最需要的便是重新走出这未央宫。
自己在无奈中做了许多事情,那么希望从现在开始,不再被任何人利用。而杨渐既然利用了自己,那么就再让自己利用杨渐一次吧!
“朱翰远!”砚儿扬声喊了一句,门口的朱翰远推门进来应了一声。
“传本宫懿旨,就说本宫大病初愈,选秀又马上要来,各宫嫔妃得有个样子,明早上便都来请安。再给乾清殿的常哲带句话,就说未央宫的皇子公主想父皇了。”
朱翰远应声下去忙活,胡愈等人也都告退离去。紧闭宫门一月的未央宫开始恢复生气,金兰带着小丫鬟们忙上忙下地打扫和收拾,而砚儿竟感觉一天内自己的身体有了大好的趋势。她随手拿起了一卷书,一边翻着,一边琢磨明日要做什么。
第128章
制衡
不知道杨渐是不是终于想起了在混乱中保住自己的砚儿,又或是百忙中抽身,这一日的消息刚放出去,当晚杨渐便亲自摆驾未央宫。
砚儿身上穿着淡粉色的暗纹寝衣,披着一件兔毛领的白色外袍,长发披在身后,不加一点首饰和装扮。等人通告皇上驾到时,砚儿正不急不慢地在未央宫殿内的桌子边坐着。
她慢悠悠地起身,因为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就连杨渐爱吃的玉米排骨汤也是提前煨上了的。
杨渐不来看自己,一方面是真的不在意自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愧疚。
她要拿捏住这一点愧疚,拿捏住自己身后势力带给杨渐的靠山,拿捏住皇后之位对后宫的举足轻重。
砚儿假装有些吃紧,见到杨渐后赶紧屈膝行礼道:“参见皇上。皇上近日匆忙,怎想起来看臣妾?别再把病气过给了您。”
杨渐微微挑了下眉,砚儿猜他是没想到砚儿会好言好语地对他,随即杨渐很快笑了起来,说道:“朕刚刚清了余毒,之前听闻你积劳成疾,怕你担心才没来看你。一好起来便赶紧来了。”
这么说来是不担心宫里这月面圣过的雅贵嫔倩容华莲美人了?
砚儿心中讥讽着,嘴上却说道:“臣妾在病中也十分挂念皇上,但想着墨儿还在乾清殿替臣妾伺候,心中也宽慰了许多。还好老天保佑,皇上是真龙天子,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杨渐走过来扶起砚儿,携着她的手坐在她旁边,亲切地问道:“看来朕也是来对了时候,还能在梓潼这里蹭一顿晚饭。”
砚儿示意金兰下去看看厨房,顺势将头靠在杨渐的肩上,说道:“皇上是只想着吃饭不想臣妾咯?”
杨渐的笑声传来:“你这小妮子,做了皇后也还是暗地里使小性子。是不是也为了选秀的事情不高兴着呢?”
“雅贵嫔人品贵重,行事有规矩,有她在,也为臣妾省了不少心。臣妾身子刚好,便有雅贵嫔安排妥当了选秀,臣妾这才能好好为皇上选出佳人。”
想让我彻底不管选秀?这盘算恐怕是打错了。更何况雅贵嫔本就是自己的人,和自己一根绳上的蚂蚱,借着利益结盟的盟友,反而稳固不易推倒。
杨渐一直不说话,估计是琢磨着怎么才能回砚儿。正此时金兰带着宫女们端来了今日的晚膳,砚儿顺势直起身子,略带羞怯地说道:“臣妾今日不知道皇上会来,晚膳便准备得简单了些。待用过膳了再带您去看圆圆和团团,可别把她们忘了。”
选秀的话题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杨渐找不到时机开口,砚儿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给他分享着过去日子的所思所想。
左一句「真是吓死臣妾了」,又一句「多亏皇上提前部署了援兵」,这是捧得杨渐心中的戒备消了大半,还以为这个皇后真是感情糊住了脑子,什么也没看出来。
提前准备的餐食自然和杨渐口味,饭后又左拥右抱两个咿咿呀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毕竟这是后宫少有的子嗣。大皇子羸弱,钟婕妤又性格懦弱,只有皇后这里的圆圆和团团健康活泼,谁看了都多几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