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远这时已经去外面问话，不一会帝姬的奶母在屋外跪成了一派。砚儿不想打扰墨儿医治，让朱翰远低声告诉自己。
朱翰远压低了声音，面色既是愤怒又是伤心，说道：“帝姬的奶母说，发现帝姬的时候，她正整个头都蒙在被子里，几乎要断了气。一边的皇子被子也都被扯了过去，险些着凉。奴才瞧着蹊跷，就把被子拆开看了看，里面竟都是芦花！”
芦花厚重，容易让孩童窒息。而圆圆和团团的被子都是鹅绒的，早在出生前便是皇上赏来的，自己看了又看觉得处处满意才留下的。如今这一出鹅绒便芦花，险些害了自己孩子的性命。
砚儿气得发抖，眼泪也流了下来，一边的墨儿过来宽心道：“帝姬已经救了过来，只不过要小心将养，只怕以后呼吸会有难处，只怕也会烙下病根。”
稚子何辜！砚儿感激地谢过墨儿，又去床边看着仍在昏睡的团团，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只怕是一时疏忽让人动了手脚，今日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
想着圆圆如此活泼的性格以后却要被病痛缠身，砚儿气得牙痒痒，一个幕后黑手的名字在她心里涌起，她的仇恨也如同河水般终于决堤，冲向了那个名字。
第131章
二丫
入夜了，团团的状况渐渐稳定，砚儿守着她，又吩咐金兰把圆圆也抱来，仿佛必须自己亲自看到两个孩子才心安。
朱翰远也连夜审问奶母们，熬了一夜的未央宫，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捋顺了这一场危难的始末。
原来自圆圆团团出生起就用的鹅绒被是内务府按照御制规格做的，加上内务府陈副总管是青婵的暗线，砚儿从来都放心的很。
皇子帝姬用的东西不是只有一份的，那都是按照规制每月送来新的，奶母们就都收下，未央宫中间几经波折，这鹅绒被蛮不起眼，每次又都一模一样，砚儿虽事无巨细，却也没有仔细检查过每一次送来的被子。
昨日里皇上来了未央宫，今天一大早内务府就差人送来了新的被褥。
奶娘们寻思着冲喜，又加上来送的小公公三言两语的讨巧话，赶忙就把新被褥都换上了。这些小事本也不用上报，谁知道晚上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团团调皮，睡觉不安分，若是平常孩童，只怕是十天半个月才无声无息地没了，到时候这被子就难查了。”
砚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又问道：“可有去问陈副总管？”
陈副总管也算是朱翰远的半个师傅，他点头道：“奴才连夜去问了师傅，好在咱太监本就睡得少，师傅一查，说是昨个早上皇上从未央宫出来，就派常哲亲自去内务府问皇子帝姬月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些时候没准备了，常哲刚好拿了原先乾清殿备下的用品来，这就让奴才们一大早就送来。”
砚儿心中更恨了一筹，她本就猜到这一出跟皇上脱不了干系，他巴不得自己宫里乱成一团，架空自己的位子好再享福几年。
但砚儿却没想到虎毒尚且不食子，杨渐能把这主意打到两个孩子的身上来。
“大皇子病弱，如今宫中的皇子一个出自本宫，一个出自顺德妃，皇上自然不想本宫借着平乱的事情拿住太子之位，但这一招也真是过于阴毒。”一想到未来团团都会留下后遗症，砚儿的心就揪着痛。
几位在旁也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砚儿琢磨了一会，问道：“原本本宫宫里那只鸟呢？”
金兰低声应道：“好吃好喝在宫里呢。”
砚儿取出了笔墨，在字条上写下一行字，说道：“趁着天刚亮，把这个让它带着去找青婵，如今战乱刚平，我们姐俩也该见个面了。”
青婵郡主本是以探望小姑子为名进宫，却不想一进宫就见到朱翰远在外面候着。
朱翰远恭恭敬敬地说道：“皇后娘娘说了，如今宫内要有规矩，郡主进宫看顺德妃固然是礼仪之内，但有了皇后还是先拜见皇后为好。”
表面功夫做足了，青婵顺理成章进了未央宫。砚儿知道这个消息也会转眼间被杨渐的人知道，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毕竟杨渐的时日是真的不多了。
青婵进了内殿，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娘娘今日叫的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砚儿上前握住她的手，先仔细打量了下身上并无什么伤疤，才开口诉说自己的问题：“皇上要害圆圆和团团。”
青婵眼睛瞪大，感叹道：“什么？”
“昨日夜里团团险些就没了命，只怕皇上已经一招不成又要用下一招。我让你带的人你带进来了吗？”砚儿问道。
青婵点了点头。二丫跟着她出生入死，如今已经是军中屈指可数的骁勇女将，她和萧毓凝容貌酷似。
因此也都是执行秘密任务居多，此次进宫是猜到了砚儿有要事相商，又特意指明了二丫要来，青婵自然是没有任何推脱。
砚儿知道自己临时下的决定事关重大，对于青婵这样的亲王世家，又是战功新贵，不一定能够一下接受。
但想到她是自己最为亲近的姐妹，也顾不上那么多，说道：“我这次让你带二丫进宫，是要你留下二丫，把萧毓凝接走。”
青婵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那二丫也不是顺德妃呀？”
“她不需要是。我只是需要一个跟萧毓凝一模一样的人，也需要一个会武功的人。”砚儿冷冷地说道，言语中的杀意已经显现。
青婵显然感受到了她的意思，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砚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要弑君。”
“你疯啦？”青婵上下打量着砚儿，她一时间也无法想象这个计谋。
但紧接着砚儿的话给她宽了心：“皇上这个性子是不可能看着我的势力再发展下去了，搞不好离间计苦肉计都会使出来。
更何况他已经对团团下了手，难保未来不会把手伸到宫外的父母和雍王府去。若要被动地等着送死，还不如直接先出击。”
武将出身的青婵对生死本就更容易接受些，她平静了一下，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砚儿咬了咬牙，先把前尘往事中的许多事情都一一讲给了青婵，然后说到选秀，说到了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从长计议：“皇上驾崩，无子妃嫔都要陪葬，如今宫中妃嫔少，到时候我再争取一番，或许都能保住性命颐养天年。
但若是选秀再进来一批，不知道这些无辜少女的生命还要被牵连成什么样子。我已经被后宫耽误了一生，不能再看着他继续这样下去。”
青婵叹了口气，当初自己招入赘也正是为了躲避选秀，她自然理解身为女子的无奈。
她说道：“好，你要我怎么帮你都行，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跟着你混，没了现在的皇帝你还是照样能给我撑腰。”
砚儿搂住了青婵的肩膀，不由地流下眼泪，这几天她已经哭了太多太多，但她此刻不能再软弱下去。
砚儿快速收好情绪，谢过青婵，从梳妆匣子里拿出了一封信，说道：“如果顺德妃不愿意出宫，便给她看这个，她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唯一的牵挂不过是我而已，这封信也好叫她放心。”
第132章
旧毒
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不是最亲近的心腹最好就一个字都不说。砚儿将心中的人选盘算了又盘算，想来也没什么再需要告知的人了。
杨渐身边常带着的就是常哲，再就是几个贴身的小太监，大部分都是不进内殿的。
一般就寝用膳都是常哲在跟前伺候。砚儿想设宴一场，让假萧毓凝，也就是二丫能够出席以防万一，同时再下毒，一举干掉杨渐。
杨渐虽说心思深沉，但是在未央宫用膳从没验过毒。这次不光要验毒，还要让诸多太监盯着一个菜一个菜的验。
要让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的死栽赃给日积月累的毒素，不让任何人拿住把柄，察觉出不对，需要许多筹划，也自然需要帮手。
正当她还在琢磨时，一道黑影仿佛平白无故似的出现，猛得吓了砚儿一跳。
“绝绰，你什么时候来的？”看清来人，砚儿问道。
绝绰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说道：“刚刚……”
“哦……”砚儿松了口气，她不希望这些事情被暗卫知道，希望她只应付好当天的暗卫就好，接着问道：“楼兰呢？”
绝绰不紧不慢说道：“我一路北上，在京城不远处就见到了楼兰姑娘。她知道你派我去的来意，只说是这些早就是她心中知晓的事情，去了突厥对她来说是更好的安排，并非送死，让你不要担心。
我不敢忘记使命，于是一路跟着她去了突厥，保护着她进了突厥王宫，看到突厥人好吃好喝安顿着她并不敢造次，才知道突厥对大月氏的圣女一向都是待如上宾，这才启程回了京。”
砚儿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你了。如今事情也都平息了，你便回皇上身边去吧。”
绝绰默默颔首，然后又凭空消失了去。
砚儿心想，如果此时宫内围绕着皇上和自己有这样十几个暗卫，恐怕要明着刺杀更难了起来。
砚儿赶忙叫来了墨儿，先问完团团的身体后，低声试探道：“皇上身体里的毒素如今怎样了？”
墨儿一五一十回答道：“已经快要清理完余毒，约莫着一周后便可无虞。”
“本宫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皇上还有毒发的可能吗？”砚儿目光炯炯看着墨儿，她希望墨儿的七窍玲珑心能猜出自己的心思。
墨儿揣度了一下，说道：“若是在此时再度中毒，再想清除余毒就难了。”
“那太后从前下的毒药，你要琢磨如何解，应该还留着些在你手上吧。”砚儿索性挑明了。
墨儿一惊，她盯着地面的眼神先是打了个转，才问道：“娘娘不是要做什么傻事吧，别冲动。”
砚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想要本宫有什么事还是很难的，但眼下正是我们势头最胜皇上势头最虚之时，此刻若不下手，只怕昨晚发生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见墨儿还在犹豫，砚儿又说道：“若是事成，本宫许你做太医院院判，我知道你一直想着成为天下女医之表率，我还会把这天朝最要紧的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但若是皇上还主导着这宫里的事情，只怕你做个闲散太医就已经是大大的突破上限了，他本来可是打算收了你笼络的。”
墨儿脸色白了白，她自然懂得其中的要害，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一时也难以稳住心神。
砚儿赶紧补充道：“你若是想不通，先把药交给本宫。很多事情不由得慢慢琢磨，但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定然不会负你。”
墨儿知道，只要是砚儿自己盘算了的事情，很难有疏漏的地方。
这一次她仍然选择相信砚儿。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了解自己志向抱负，一路上帮助自己的人。
墨儿默默回到房间，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将那一小块毒药拿出来，又是怎么交给了砚儿。
砚儿触碰到墨儿指尖时，只觉得冰凉。她握住墨儿的手，说道：“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朱翰远回来禀告道，他送着青婵郡主出宫去了，来时的宫女里有个身子似乎不太舒服，一行人急匆匆就走了。
朱翰远是在暗示自己，事情办成了。
砚儿深吸一口气，她握住手心里那一块用帕子包着的毒药。
这是从太后宫里搜出来的。砚儿想得到，太后曾经也一定这样用手握住过这一块帕子，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心。
砚儿想着，这一次，太后娘娘，我要完全顺遂你的心意了。
当晚砚儿也没着急着见杨渐，听说杨渐今天去了倩容华那里。
离选秀还有五天，应该已经有很多秀女到了京城。这些人中一定有人期待着入宫为妃，也有人牵挂着民间的生活。
无论怎样，砚儿是不会让她们进宫了。她必须在未来的五天里解决掉杨渐。
入了夜，砚儿将圆圆和团团放在床的内侧，自己则靠在边上凝视着孩子们。
她想到自己过往有记忆起几乎每一刻都在被别人安排着生活和行事，想着诸多不情愿。
而这一切都马上就要划上句点了。萧毓凝也离开了皇宫，她的孩子却被留了下来，砚儿知道，自己最终不得不守在皇宫里，守着这些孩子们，但好在她终于要自由了，一切都有了盼头。哪怕是守，一切也终于有了尽头。
昏暗的烛火中，未央宫的寝殿内，正支着个小火炉，上面热着一盏茶。
砚儿看会孩子，时不时看会那盏茶。也没有人在深夜里还要喝茶了，也没有茶壶里放着筷子与汤勺，但这盏茶就是这么热着，足足要热到杨渐来前的那个晚上。
萧毓凝的请罪书自己也准备好了，明日里就会让人送去乾清殿。
请罪书里不光有低声下气的求情，还有更多的示好和投诚，杨渐不会不知道选秀前处理好所有事情的重要，这一场鸿门宴不管他察觉蹊跷与否，知道问题与否，都是无法逃脱的。
他一定会来，他一定会死在未央宫。这就是一切最好的归宿。
第133章
终章
三天之后，正是初一。每逢初一十五，皇上都要按照老祖宗的规定就寝在皇后处。
而皇后为了提携自己的旧主，特意在今天设了一场宴席，邀请了还在禁足的顺德妃跟皇上当面请罪，也希望能够让大家重归于好。
这是外面的人看到的景象。大臣们因为皇后宽宏深感欣慰，妃嫔也因为皇后宅心仁厚而觉得在宫中生存更有了些希望，消息传到了没进宫的秀女那里，皇后的贤名更是又得了一次印证。
而此事中间的砚儿和萧毓凝（二丫）都知道其中真正的目的。
杨渐还是来了，见两人一素一艳款款起身请安，正常男人看了哪怕不动心，也很难拉下脸来冷言冷语。
杨渐也不例外，好歹也是多情帝王，又也确实真正被两位的美貌吸引过一些日子。
杨渐顺势扶起萧毓凝（二丫），说道：“旁人生孩子都会丰满些，你倒是消瘦了不少。”
“皇上生气臣妾的母家，臣妾寝食难安。”二丫答道，这是砚儿早就交好她的，她心中也暗暗感叹砚儿对杨渐的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