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儿也不用杨渐叫，自顾自起身，张罗到：“皇上先坐下吧，今天顺德妃也特意带来了钟粹宫小厨房特有的点心，皇上先吃点尝尝吧。”
三人落座，杨渐居于中间上位，砚儿和萧毓凝则一左一右面对面坐着。
餐前的点心一件件被端上来，没等动筷，砚儿先招呼道：“常哲，先叫人来试一下毒吧。皇上余毒未消，这些日子疏忽着就算了，马上选秀进来的人更是复杂，以后皇上的餐饭还是先试过再动。”
杨渐感激地看了眼砚儿，说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全。”
常哲得到了杨渐的默许，从底下的太监手中接过随身保存着的验毒银针，上来将桌面上的点心一一验过，银针均没有异常。
砚儿笑道：“那么就开始吃吧。”
三人一边吃着，二丫又照着砚儿教的开始请罪道：“臣妾母家做的事情与臣妾无甚关系，臣妾一直忠心耿耿，甚至当众不顾个人安危和腹中龙子与太后娘娘和父亲抗衡，皇上明鉴。”
说罢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略带些醉意道：“若皇上不相信臣妾，便废了臣妾出宫修行，也算是全了臣妾对皇上的一番情意，千万莫要臣妾深宫老死。”
杨渐也略微有些动容，他心中对萧毓凝的行为并不是没有知晓，只是用完即弃早就成了固定的模式。
如今见美人一出酒醉吐露心意，不由也饮下一杯酒水，说道：“你还是朕的顺德妃，只是你母家谋逆，朕也不能对你太过优待，等宫里新人进来了，朕就解了你的禁足，准你去护国寺祈福，等你诚心忏悔九九八十一日，朕就迎你回宫，不再追究此事。”
二丫见杨渐上了套，又再喝下一杯酒，跪求道：“臣妾明日便出宫修行，臣妾自知母家罪孽深重，不敢留在宫中，但求早日求得佛祖宽宥，早日再相伴皇上宫中。”
杨渐见平日里跋扈骄纵的萧毓凝态度软下来，又乖乖听从自己安排，自是喜悦：“那此事就定下了，常哲今日便将朕的口谕传下去，明日再派一队御林军，亲送了顺德妃出宫去。”
二丫赶忙谢恩，砚儿又笑道：“今日见皇上与妹妹误会解开，臣妾也十分开心，便再敬皇上一杯，祝皇上选秀得来佳人。”
皇上看砚儿的眼中情意又多了一分，似是在感激她为自己解决了萧毓凝的麻烦，这样一来前朝后宫都不好再说自己背信弃义，反而要称赞皇上仁厚感恩了。
杨渐含情脉脉道：“顺德妃出宫的这段日子，就拜托皇后多多看顾三皇子了。皇后身子也刚好，切不可过度劳累。”
砚儿点头应下，看着杨渐心情大好，一口口吃着面前准备好的美味佳肴，被毒水浸泡过的筷子、汤勺、酒杯，一点点地将毒药输送进杨渐的身体里，他却浑然不觉。
木质的餐具用起来最能保持食物本身的香味，却也最能够吸纳别的东西，尤其是液体。
砚儿目睹着杨渐的死亡过程，心中满意极了，常哲在她的嘱咐下一样样试毒，众目睽睽下，没有人怀疑菜品可能会有任何问题。
直到饮酒的杨渐脸越来越红，砚儿还笑说皇上今日心情好贪杯了起来，突然只见杨渐身子一僵，直直倒了下去。
宫里乱做一团，先是把墨儿叫来，又喊来了诸多太医，齐齐把脉后都给出了统一的判断：皇上余毒未清，病情突然恶化。
此时的二丫早就借口回宫去报三皇子过来，明面上离开了未央宫。
她把华服一件件褪去，塞进未央宫后门的狗洞里，换上原本在后面准备好的夜行衣，悄无声息上了未央宫的房顶，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皇上突然毒发，周围的暗卫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二丫要的就是在众人没发现前偷走有毒的餐具，讲这些都带去钟粹宫处理好。也要提防有暗卫想要来验毒，处理掉那些跃跃欲试的暗卫。
二丫在讲餐具藏进衣服的内里，又在房顶上观察着。她似乎看到有黑影闪了进去，却没等她动手，又有一黑影进去，她掀开瓦片，见两人在殿内缠斗了约一分钟。
然而高手过招就是如此短暂，很快后进去的暗卫就杀掉了前面那个。二丫眯起眼睛，杀心正起时，却见一黑衣人突然就闪到了自己的面前。
二丫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却感觉一阵冷风拂过，蒙面被轻轻扯下，那人说道：“顺德妃还有这样的武功，我倒是没关注到。你不用担心，我对娘娘没有恶意，你身上的东西还是早些处理了好，这里有我盯着。”
那人说完就下去处理尸体，留下二丫在房顶风中凌乱。她没想到此人的武力竟比自己高出这么多，她看着那人娴熟的动作，知道他确实对砚儿没有敌意，甚至可以说是砚儿的人。
砚儿还安排了别的人？
第134章
终章
（二）
第二天清晨，马车从钟粹宫出发，载着二丫离开了后宫，从此宫中再无萧毓凝这个人。
杨渐陷入了昏迷，在治疗中几次吐出黑红色的血液，这一次哪怕是墨儿也没能救回他。当然，墨儿也没有真的好好治他。
就在选秀的前一天下午，刚刚平定了叛乱，大赦天下，并且要选秀充盈后宫的皇上，因为余毒未清而驾崩。
这一天，宫中缟素，妃嫔都换上了白色孝服，以皇后为首在乾清殿外痛哭。
选秀取消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从各地来京的秀女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失望而归，终究只是看到了紫禁城高高的院墙，而没有踏入过一步。
同天雍王府带兵包围皇宫，将试图再次趁乱谋反的李氏一族抓了正着。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皇后没有扶自己亲生的儿子为皇上，而是遵循了立嫡立长的原则，请颜阁老为证，将皇位和玉玺传给了先皇后所生的大皇子。自此开启了新的一朝。
先皇下葬的当日，太后亲下懿旨，以宫中嫔妃稀少，还需要多加照顾先皇子嗣为由，免去了数十名妃嫔的陪葬义务。
在太后的安排下，胡愈成为了太师，负责教导皇上和尚且年幼的先皇子嗣；
青婵也作为定国将军时不时造访后宫，将武术教授给孩子们。
绝绰也在皇上驾崩后的那天正式接管了宫中的暗卫，也正是他早就察觉到了砚儿的打算，在当日暗中相助，才有了计划的平稳实施。
先帝的嫔妃们有的从此深居后宫，也有的搬进了未央宫，伴随着砚儿。
昔日的雅贵嫔，如今的雅太嫔，每日里都来侍奉茶水，言谈举止中却多了许多随意。
在后宫中起起伏伏过的妃子们，哪怕曾经是反目成仇、明争暗斗的敌人，如今都多了一些和睦，反而自在了起来。若是有人想要学点新东西，砚儿也会为她们请了师傅，悉心教导。
虽说太后重用亲信，但朝堂上却无有不服。以颜阁老为代表的的中立文臣和以青辉为代表的中立武将按照砚儿设立的谏言参议制度，在朝堂上针对具体事宜讨论和商议，几乎每一个有关国家大事的决策都是相关部门在商议下决定，报最高官员审核的。
众人都能看出来，太后虽是建立了许多制度，却也是真正为朝政着想，为了尚且年幼的皇上着想，从没有试图参政过。
砚儿的日子其实也清闲了起来，除了最初的半年她绞尽脑汁考虑如何让朝廷良好运转不依赖个人而是有行之有效的机制，后来等她逐渐完善了从前那些繁冗拖沓的体制后，就基本退出了朝堂，专心在养护团团的身子上，也转心在教导孩子们身上。
她把前朝的往事，她们父亲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除了最终的弑君，几乎是像讲故事一样款款道来地诉说着之前的故事。
待到皇上十四岁因先天体弱驾崩时，仍然是砚儿陪在他的身边，他眷恋地看着砚儿，说着：“母后，谢谢您，朕已经心满意足了。”
皇上因强行受孕本就先天亏损，在太医院墨院判的精心调理下已经是尽了人事。朝中便也接着推举皇帝的弟弟，也就是砚儿所出的二皇子杨杉即位。
杨杉登基之后不到一个月，太后便以疗养身子为由出宫去护国寺常住，长公主杨樱也跟随太后出宫，两人一生都再没有返回宫中，只有皇上逢年过节出宫去探望。
杨杉勤政爱国，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他一生只娶了雍王的女儿为后，下令不再充裕后宫，以免后宫纷争乱了朝纲。
史上第一个女性亲王也勤勤恳恳辅佐他一生。他礼贤下士，尊重老臣，无论是外祖父胡愈还是新科状元，都一样礼遇，天朝因此蒸蒸日上，开创了一代盛世，而他的生母也被史书记载，她的故事被写成了许多话本，胡太后的贤名也一直为后世称赞。
在宫外，砚儿正住在金陵的大宅子里，她看着眼前忙里忙外，打着算盘指挥着人的萧毓凝，对旁边的杨樱讲道：“你萧姨姨，十五岁就远离了后宫，如今只不过十几年，就富可敌国，你这些吃的用的，都是你萧姨姨做生意赚来的，你以后也要自己赚钱，不然娘就只能靠萧姨姨养老了。”
杨樱虽然消瘦，面上却灵动地很，她撅了撅嘴，问道：“萧姨姨真的从前是父皇的妃子吗？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萧毓凝正穿着一身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短衣短裤，长发高高束起，浑然不像是闺阁女子，更难以想象她从前是后宫妃嫔。
她一副泼辣做派，生意场上更是算无遗策，经常谈判到最后，无人敢小看了她，民间甚至有传闻说诸葛在世做生意，便是萧氏实业的老板娘了。
萧氏实业的业务遍布了全国，有纺织、服饰、食品，还专门开设了女子书塾和女子武苑，与朝廷也是多有合作。
砚儿看着忙里忙外的萧毓凝，又看着一脸天真的杨樱，笑着说道：“所以什么样的女子都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知道吗？”
杨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年幼，却也快到了要嫁人的时候，母亲从未提过此事，但她心里却有了别的想法。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青姨姨啊？”杨樱问道，她觉得自己想要像青姨姨一样，招婿入门，最好再生个像自家嫂嫂一样粉雕玉琢似的娃娃，她没什么大志向，就想舒舒服服躺在自己宅子里。
“瞧你这没出息的劲。”砚儿轻轻推了一下杨樱，却没有责怪她。
母女俩笑闹着，那边的萧毓凝突然暴起，走过来喊道：“你俩吃我的住我的，不要在这里叽叽喳喳惹我烦，快吃饭去，先替我尝尝今天的猪肘子好不好吃？”
母女俩站起来，却都穿着便捷的男子模样的衣衫，她们笑闹着走出去，前尘往事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们都没有什么宫里的痕迹，因为她们都在金陵，重新开启了自己的一生。作为萧老板的、作为胡娇娥的、作为杨樱的一生。
第135章
番外 绝绰（一）
我听到她要做什么了。我在黑暗中隐蔽，听到她对青婵将军讲，她要弑君。
我做暗卫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她救出母亲，那么最后一个，便让我帮她完成心愿吧。
在这宫里，她不快乐，我看得出来。每一次见她时她眉间都好像凝着一团乌云，总是心思重重的样子。
所以那一晚，我帮着她杀掉了几个暗卫。我背叛了暗卫。
本来我已经打算不再做暗卫了，却没想到她还是把我传召到宫里，说要将暗卫首领的位子交给我，要我替她保护好新皇的安危，管好暗卫。
这样也好，我本打算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角落的。
我没想到，那天她让我出宫去金陵刚兴起的萧氏实业找当家人看看情况，却没想到我在那里见到了从前的顺德妃。
“娘娘精通武艺，为何不设一个武场教人呢？”我向顺德妃提议道。
没想到她既让我不要叫她娘娘，又说自己虽出身武家却从未习武过。
我错乱了，我明明见过她在屋顶上蓄势待发的模样，也明明暗中看到她身影矫健，轻功更是女子中少有的轻快。
这是为何？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宫去复命，却在雍王府门口的酒楼里再次见到了顺德妃。
“你是怎么从金陵这么快到这里的？”我对着她问道。
她又是一脸诧异，像是见了鬼一样飞速跑进了雍王府。
我毕竟是暗卫，悄悄潜入雍王府，我见她在练武场里拿着一根长矛练习，那长矛，就突然那样扎进了我心里。
很多暗卫弟兄都以为我帮着太后，是因为我喜欢太后。其实只是因为我可怜太后的身世，觉得我们都是罪臣之后，免不得心里也格外照顾她一分。
但顺德妃，我是真的喜欢她。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色，明艳动人，从前在宫里从没感觉到。
但在那天未央宫的房顶上，在雍王府的练武场里，她还是那么鲜活，那么生动，就像是我生命里从未拥有过的阳光一样。
我开始经常出宫去雍王府偷偷看她练武，我听到青婵将军叫她「二丫」，我看她笑起来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媚态，确实爽利开朗的样子。
从前的顺德妃，举手投足都是娇媚动人的，就连我刚做暗卫的时候，头子就说过皇上艳福不浅。
有一次我去雍王府，找上找下都没看到她，我想她可能又回了金陵，于是也没请问过太后，就连夜起身去了金陵。
其实太后早就不需要暗卫了，她手下有青婵将军培养的女将士，她听闻暗卫训练手法之残忍后就让我不要再四处寻觅下一批暗卫了。原来她不是真的需要暗卫做什么，而是不想要我背负着罪孽死去。
她应该猜出来我那天做了什么了。
我一路快马去了金陵，在萧宅里看到萧毓凝一副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她看着账本，打着算盘，生意比我上次来时做的又好了一些。听闻她真的开了武场，却没有自己教过。
我没有再观察下去，因为此时的萧毓凝看起来真不似我的二丫。
她坐着也有一份慵懒，虽是泼辣却也总是流露出女儿家撒娇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不像是二丫。
这次我认出来了，她不是那天我在屋顶上邂逅的女子。
我拦住萧宅的管家，问她这些日子萧毓凝有没有去过京城，那个叫书儿的管家白了我一眼，说道：“我家家主哪能去京城，你是不是疯了啊？太后娘娘想她了就让太后娘娘自己来。”
说罢转头就进屋告诉了萧毓凝，我听到萧毓凝咯咯地笑着。
二丫从来不这样笑。
我发疯似的回到京城，我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直接去找了太后。
“为什么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质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