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微抬起眼睑,她最近已经清闲了不少,好像只把我的话当做了闲话,说道:“你是说圆圆和团团吧?他们是双生子,自然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大了就好分辨了,一男一女总是有些差别的。”
我脑袋「嗡」地一声,我脱口而出道:“若都是女孩,长大后便更难区别了吧。”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要是有一双女儿就好了。”
我却言语冷了下去,直言道:“要是像顺德妃一样,有个双生子姐妹做替身,岂不美哉?”
太后的杏眼突然亮了起来,以奇怪地音调嘟囔着:“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不对,你是在哪里见到了两个顺德妃?”
我冷哼一声,说道:“先皇驾崩的那段日子,在宫里的是二丫吧。双生姐妹,一人金贵至极,一人却只是卑贱的武夫,难道这就是娘娘的驭人之道吗?”
太后脸色慌乱了起来,她说道:“你先不要着急,我们慢慢说。”
然后她使着朱翰远关了房门,压低声音向我娓娓道来。
我才知道了二丫的身世。知道了萧毓凝的身世,知道了原来谁也没想到她们可能有血缘关系,只是觉得长得相似而已。
“我要带二丫出来,我要让她也像顺德妃一样金尊玉贵地被伺候着。”我愤怒地离开,却不知道自己的一股气要发在哪里。
我冲进雍王府,见到二丫身上似乎挂了新伤,却又在练武场出现了。
我现身对她说道:“我带你走,你不要再为了她们卖命了。”
二丫皱了皱眉,用长矛指向我,说道:“你到底是想干嘛?三番两次骚扰我,你再这样我就要进宫告诉太后了。”
“太后她只是利用你和顺德妃长得像!”我大喊道。
却没想到二丫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我说:“你懂什么?我想习武,太后让我习武;我要从军,太后让我从军。我正在雍王府效力得高兴呢,你就要带我走?
你觉得我不喜欢这里吗?能认识太后和顺德妃是我最大的运气了。做替身怎么了?那是因为我比顺德妃厉害,我才能在她不行的时候代替她。”
我没想到这一层,结结巴巴道:“可她不用打仗……”
第136章
番外 绝绰(二)
“可我喜欢打仗啊。”二丫接道。
我竟然一下被堵住了,我刚刚一直想着萧毓凝如何生活顺畅,却忘了她也有自己的艰辛。
就像是我一直想着二丫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却忘记了二丫自己喜欢什么。
我愧疚地低下了头,却听到二丫问我:“你是不是经常来雍王府,我习武不精还感觉不到,但我听将军说有个暗卫老是往雍王府跑。”
没想到青婵将军武艺竟如此出神入化,我只好点了点头。
二丫却一下垂头丧气起来:“我还和将军打了个赌,没想到真是真的,看来今晚得我去照顾小祖宗了。”
雍王府新添了一个小郡主,这事情我倒忘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想着要不还是走了算了吧,却一下没注意左脚踩到了右脚,直直在二丫面前摔了下去。
好尴尬……
二丫大大方方上前扶住我,说道:“我叫二丫,你以后要想来看我就直接来吧,不要躲躲藏藏的。”
我感觉自己脸在发烧,唯唯诺诺应下了后,赶紧回宫去给太后请罪。
太后也没多说什么,只笑我说奇怪。又说不管二丫和萧毓凝是不是亲姐妹,她都会安排两人见面,日后再看两人怎么相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晚我睡在乾清殿的顶上,感觉吹了好久的冷风,脸才不发烧了。
比起我,二丫是个再爽利不过的人。她开心就大笑,喜欢武术便刻苦练习,她就像是骄阳一样,从不怯懦,也从不退缩。
她说喜欢我的时候也是一样,我楞在原地,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一段感情吗?
那一次我竟然逃了。
面对数十名死士时,我浴血奋战也不曾退缩;
我亲眼目睹着皇帝被谋杀,也不曾退缩;我也跟同生共死过的暗卫们几度反目成仇,每一次我都没有退缩。
但在我太阳般的姑娘面前,我退缩了。
我逃也似的回了皇宫,却只见被太后叫去了宫里。
太后说,她不想要暗卫了。
太后说,她看我整日都在宫外,不应该耽误了我的大事,要放我出去了。
我以为太后生气了,赶紧请罪。却不想她拿出了京城一处两进院子的地契,一封去雍王府手下商业版图做工的介绍信,还有零零总总加起来快百两的银子。
作为暗卫,金银珠宝我见了很多。独为我准备的,却几乎没有过。
我甚至从没有住在过属于自己的屋子,有过自己可以支配的财产。
我明白太后不是生气了,她是为我,为自己,都安排好了退路。
我接下了包裹,只说日后需要还可随时传唤,便一人出了宫去——不只是我,所有暗卫都有了各自的安排。
我又站在了二丫面前,对她说,谢谢你,我也喜欢你。
后来的许多日子里,二丫的武艺越来越精进,她在军中建功立业,步步高升,而我就在属于我们的院子里,发掘着我人生的意义。
不做暗卫的日子,我写了一本书,是曾经学到的培养暗卫的手艺。
我也有了一个孩子,只是我和二丫从没有正式去官府登记过。她的那张脸,实在不能出现在官府,起码要躲几年。
我和二丫也一起去了一趟金陵,二丫的脸被萧毓凝捏来捏去。
萧毓凝说,她之前以为二丫是易容的,没想到两人是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我站在旁边细细端详,却再也不会弄混她们。
她们一颦一笑都相似,在我眼中却完全不同。
二丫是孤儿,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没有任何信物。
萧毓凝是侯府的嫡女,虽然她嘀嘀咕咕说不是。
尽管两人看起来这么相似,又这么八竿子打不着,萧毓凝还是坚持要让二丫做自己的妹妹。
又留我们在金陵住了半个月,活活掏空了二丫前半生所有的故事,才放我们走了。
萧毓凝好像也对二丫说了很多真心话。
回京的路上,二丫直抹眼泪,说舍不得萧毓凝。两人只相处了半个月,却像是亲姐妹一般了。
后来我再也没进宫见过太后娘娘,宫内的生活太平静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危机四伏。
我还找了份活计,虽然只是个武场的师傅,但也够养家糊口。
我和二丫就这样生活在一起,偶尔吵两句嘴,我却总是乐在其中。
距离宫变大概过了五年,终于有一日,二丫和我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却没有任何人感觉我们有什么不对。
二丫的美貌反而招来了许多店家的阿谀奉承,这会让我给家里的美貌娘子买一束簪花,那会要我给这样的美娇娘买一块点心。
二丫既不用簪花,也不吃点心,却看着我买了一包又一包。
二丫说,点心她不吃,要我送去金陵给她的姐姐吃。簪花她也不要,但是要留着给我们的小女儿戴。
后来总是两边跑着送东西,我就想,干脆做个信使得了。
没想到这事真的做成了,我从前的暗卫兄弟们一个个都来投奔我,说十天半个月不跑一次还有点脚痒,我们绝丫速递的招牌也打响了。
我们赚了好多钱,二丫和我借着走镖为名去各地吃吃喝喝,顺便一路上把和她一样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捡回京城来,给她们新的生活。
如果要十几岁的我想,未来我会有一个如此聪慧坚韧的娘子,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有孩子,有家人,有朋友,我是不会相信的。
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一直沉浸在快乐中。
宫里的事情渐渐在我脑子里淡去了印象。直到太后娘娘出宫去了护国寺那年,我把京城的房契和她给我的银两送去了护国寺,举家搬去了雍王府对面的一处大宅子。
太后娘娘见了我,笑我看起来比十年前还要精神些,转头又让我送去金陵一封书信。
我果然没有入错行,咱这辈子原来不是本命做暗卫,而是一个邮递员,一个信使,一个走镖的。
我不再把死亡带给人们,而给他们带去希望。
第137章
番外 楼兰(一)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自我记事起,我就和周围的圣女不一样。
大月氏的圣女,是能占卜,能预知,更重要的是,是美貌能用来讨好别人的。
可我不一样,老圣女说,别的人都是装作感知到了未来,只有我是真的可以从现在观未来。
起初我不明白,直到有一日我梦里预见了老圣女的死亡。
一周后,她在睡梦里离开了人间。
渐渐长大,我已习惯了自己的异能,甚至小心隐藏着。
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把我装进鸟笼,一路送进了天朝的皇宫。
我虽能看到别人,却无法看到自身。
在宫里,我小心谨慎,结识了砚儿和凝儿这样的好友,躲过了色鬼皇帝的纠缠。
他不是我命定的那个人,我能感受到。他看我的眼神里,只有贪婪,没有爱。
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里都没有爱,我想如果他能看到自己,那我一定看得到那双眼睛唯一一次有爱的时候。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天朝后宫了。
直到那日昏昏沉沉中,我在慈宁宫不知道哪个小屋子里关着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想到了大月氏旁边的突厥国。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却觉得突厥国在召唤着我。
后来突厥国使者来了,他们要的是皇后,我却潜出了宫,与使者谈判。
我说我的美貌,比后宫中最美貌者更甚;我的才智,足以帮助突厥雄霸一方;
最重要的是,皇后与我情同姐妹,牵制我与牵制皇后无异。
我一边真是这么想的,这是事实,也是我有点自夸。
一边我很迫切想去突厥,我想知道那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宿命究竟是什么,那些摸不透的东西对我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使者犹豫了,但在我几番哄骗,又出去打探了消息后,使者妥协了。
带不走皇后,但是能带走一个太后义女,一个天朝郡主,一个楼兰圣女,一个天朝皇上魂牵梦绕的女人,一个天朝皇后的姐妹,我的身份这么多,带走我突厥也一点不吃亏。
就这样我有点兴奋地上路了。
路上还有个暗卫追来,我知道他是砚儿派来的。
我说我不想回去,他还跟了我好久。看来砚儿是真的很担心我。
没事,等我在突厥找到我的答案,我会亲自见面告诉她的。
突厥的可汗看到我的第一眼,就为我沦陷了。
但他却没有要娶我做妃,而是依照礼节奉我为圣女。
他长着一圈胡子,我想如果要我从这样毛茸茸的脸上找到一张嘴,给他喂一颗葡萄,场面会有多好笑。
在突厥做圣女的感觉让我似乎回到了大月氏,不同的是,再也没有清规戒律,也没有任何的要求。
也是第一次,我肆无忌惮地在圣女宫里啃烤羊腿。
家乡的味道混合着新来的富贵,难道这就是我在突厥会找到的?
然而不是,因为我啃着啃着羊腿,就看到突厥可汗站在我面前。
我刚想放下羊腿,就看到手上全是油,拿着羊腿还能遮挡点。
“不知可汗大驾有何指教?”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问道。
他眯起了眼睛,问道:“你不是会卜卦吗?怎么算不到孤要做什么?”
我也笑了,他眼里惊艳更甚。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多了男人眼中这样的神情,却唯独不讨厌他眼里的神色。
他好像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眼神很纯净。
我继续笑着,缓缓说道:“你什么也不做,就是想见到我。”
他楞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在我对面坐下,喊人给他也来了条羊腿,说道:“人人都说楼兰圣女能与上苍共通,孤还不信,竟然真的不假。”
这样一个马上讨生活的人,与我坐下谈天确实不羁中透着细腻。他吃羊腿的样子好像比我还斯文些。
我正准备收敛点,他却笑着说:“孤生怕太无礼惊扰了佳人,没想到圣女也是性情中人,那孤也就不装模作样了。”
说罢大口咬下羊腿上的一块肉。
我眨了眨眼睛,他倒是有那么点意思,于是便拍了拍手,喊来守在外面的仆从:“去给我和可汗拿一壶冷酒来。”
他看着我,略微有些惊讶道:“圣女刚从天朝来,还不一定习惯,不用温一下吗?”
我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楼兰……”
他又愣了下,问道:“什么?”
我说:“叫我楼兰。”
他又是一阵笑,顺便说道:“那你叫我阿史好了,阿史那土门。”
正是眼前这个人,将突厥从小小游牧民族发展为如今占据一片领土的国家。
酒端了上来,一股冷意从喉咙直到心里,我还正在品味,就听对面那人又饮下一杯,吟道:“寒天饮冻酒,点滴在心头。”
“你还懂天朝诗文呢?”我眯着眼睛问道。
对面只是笑着,却不回答。
那天我俩啃着羊腿,从开始的姓名聊到了过去的生活,从突厥的星星聊到大月氏的牧草,我才发现眼前这个比我宽广许多的男子,比我竟大出了十二岁。
“那你可敦是什么样的人?”我借着酒劲问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孤只有年轻时结识过一个女子,当时连年战乱,天朝刚和孤达成契约,而孤也只十几岁而已。还没来得爱惜眼前的珍宝,她就为孤留下了一个女儿走了。”
这应该也是伤心事,我看他眼角隐约有一点闪光。
大月氏的老圣母常说,别人说一个伤心事告诉你,你就要用自己的一个伤心事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