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了驸马身份,无需致仕,但丧母也要丁忧三年。
打点好行装,他便准备回乡操持母亲的葬礼。
离京那天,陆含章去文渊阁看望几个同窗,脱去状元吉服,穿着一身单薄青衣,瘦骨嶙峋,面无人色。
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在短短一个月便成这副落魄模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文渊阁中好几位新进文员,都是从这次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举子,看见他,都有几分兔死狐悲,顺带对长公主颇有怨言。
苦读十年书,一朝状元及第,却因被公主看中,从此就要断了仕途,换成谁都不会甘心的。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怎可因贪图美色亦或是荣华富贵,弃了文人的风骨,甘当被圈养的金丝鸟。”几个青年围住陆含章,轮番出言安慰:“霁寒君请节哀,此番回去好生休养生息,三年后,我们说不定还能再次聚首。”
“要我说啊,霁寒这次就是吃亏在一张脸!”一名新入职的编修忍不住说出实话,周围人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被那位看上,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一名胖胖的编修吐槽。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吧,哈哈,纵使再瘦个二十斤,你也不会有这种危机的。”
“霁寒兄这回算是逃出生天,往后还有起仕的机会,可不知道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几人七嘴八舌在那小声议论,压根没留意到不远处有人过来。
陆含章警惕性最高,忽然间神色一凛,俯身参拜:“学生参见首辅大人。”
萧容昶昨晚从太皇太后处出来,听闻沁嘉带着尹少君进宫去了,才又回了文渊阁,在案前坐了一整晚,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神思也有些昏昏然。
昨晚在离宫茶水室发生的事,事后想起,只觉得自己犹如被什么给蛊惑了。
想到长公主身上蛊毒的由来,以及那句“各取所需”,萧容昶顿感到头疼不已。
刚出来透口气,就听见陆含章等人在那议论。
恰好从那句“倒了八辈子霉”开始,句句不落听进耳里,心情不禁变得更为复杂,甚至都忘了惩戒他们的言行无状。
他自小不喜女子触碰,当年考入国子监后,京中很多权贵都想让自家女儿和他接亲,都被拒绝了,久而久之,就落了个不近女色的孤僻名声,甚至有人在背后揣测,他是否身体有疾。
直至登上高位,再无人敢议论这些,他本人更是对那些自荐枕席的女子严惩不贷,以绝后患。
可是那天晚上,他确确实实没有把持住,且对象,还是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传言中喜爱豢养男宠的沁嘉长公主。
事后,她却将最为荒唐的那一段,遗忘得干干净净……
萧容昶容色微微发烫,经过陆含章时,鬼使神差看了他一眼,对方慌忙下跪:“学生叩谢大人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永记心间。”
“嗯。”萧容昶淡淡应了声,见其背着包袱,心知他是要回乡丁忧了,终究觉得有些惋惜,道:“你且回去,待三年孝期满,我会写封举荐信,让你去外省补个差使。”
去外省?
陆含章有些茫然的抬头:“自来三甲及第都是在京中任职,缘何学生将来要去外省。”
说完,方察觉不妥,仓皇伏下身去。
身侧人等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亦有那幸灾乐祸的,觉得他未免太天真无知,惹恼了长公主,竟还妄想留在京中。
如今满朝文武,能与长公主相抗衡的,也唯有首辅大人一人而已。
萧容昶目光淡淡落下,浑身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沉声道:“若连去地方上任都觉得埋没,你们当初读书的初衷又是什么,可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定国的根本,将来,你们都是要去地方上历练的,若只想京中的繁华舒适,还在这妄谈什么风骨。”
待那道清眷挺拔的玄色身影走远,院中还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其中一人揉着膝盖,对面色惨白的陆含章小声提醒:“首辅大人入阁之前,曾在寸草不生的蜀地做了两年地方官,方才说让你去外省,是要栽培你呢。”
陆含章心下懊恼不已,怔愣了一会,独自消磨到晚上,随几个相熟的朋友出去吃了顿酒,适才缓过劲来,独自去到首辅宅邸,想为白天自己的无知认错。
此时,萧容昶正坐在书房中,手里拿着刚才下人递来的一封书信,面色铁青。
散发出淡淡冷香的茉黛笺上,纤细笔触写了一行小字:“不能在那里,那在这里好不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任谁看了都会迷登,萧容昶却莫名能领会到其中意思。
在纸笺背面,由工笔画了一副地图,看地形,是在京郊绵阳半山腰上,隶属于皇家的一处别院。
他清楚记得,此处乃沁嘉长公主三年前主持修建,只是建成后就一直空在那里,成为言官无事时常拿来说道的一笔。
清眷的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默默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是阶前一株四季青,那种光秃又充满绿意的植物,看着简单明了,有种令人静心的效用。
他闭上眼,让自己不再想这事,正在矛盾之际,听见霜九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大人,门外停了辆马车,奴才看那驾车的奴才,好像是公主府的人。”
不是好像,那人正是长公主身边的小白脸徐骋意,还有上回犯事的欢雀,这两人身份都有些敏感,所以他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