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我家没有丫鬟。”女孩道。
苏德先从车上跳下来,然后扶慕春遥下来,他把马车拴在门前的大树上,然后才与她一起跟着女孩走进府去。
女孩说:“我叫尹惠筠,你们可以叫我惠惠,平日就我和婆婆两个人住。”
“哦……”慕春遥心想,原来是孤女,心里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怜惜。
“你叫什么?”尹惠筠问道。
“苏德。”苏德答应道。
“我没问你,问她。”女孩看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向慕春遥。
看苏德吃了瘪,慕春遥有些幸灾乐祸,忍笑道:“我叫慕春遥。”
“哦?你不叫孟无谙?”
慕春遥听得扶额:怎么人人都说她是柔惠公主?好容易碰到一个乡野里的小丫头,也来问她是不是。
“不,不叫。”慕春遥严肃道,“我叫慕春遥,或者小安,都是我师父给取的名字。”
“哦。”
尹府里还有个老人,是尹惠筠的婆婆,村人也都跟着唤一声尹婆婆,他们进府时,老人家正在午憩,他们也就没去叨扰。
尹家空屋子很多,尹婆婆平日又爱干净,时常和孙女一起打扫,尹惠筠让他们在两间比邻的房间住下,然后就去准备晚饭了。
慕春遥去苏德的房间玩,她一屁股坐在榻上,像陷进了棉花里,连客房的床榻都这么软,不难看出之前应是大户人家,也不知是怎么没落成只有婆孙两个人的。
“倒是个有个性的小姑娘。”慕春遥将后脑勺枕在两只手上,高跷着脚,悠闲地晃来晃去。
苏德让她把鞋脱掉,并且持反对态度:“我看她,心机颇深。”
慕春遥懒得拖鞋,索性蹦起来坐着,打趣道:“你不能因为被骂了就说人家有心机。”
“不是……”苏德靠在窗边嘟囔。
然后他又抬起头,严肃地指摘她:“你才见过多少人?有心机的人会让你看出有心机吗?”
慕春遥语塞,反问道:“那你怎么看出来她有心机的。”
“我?”苏德头一扬,又露出了他惯有的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小爷我见多识广。”
慕春遥翻了个白眼,然后无聊地晃着腿,嗒嗒踢着榻下的木头。
“反正你小心些她。”苏德道。
大少爷,明天咱们就走了!
慕春遥刚想反驳,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原来是晚饭备好了。
她和他对视一眼。
她心想:刚才他们说的话不会被这尹小姐听见了吧?
而苏德用眼神告诉她:听见就听见,反正他们明天就走了。
慕春遥答应一声,和苏德一起下楼,向尹婆婆问了安,又一起吃了晚饭。
尹惠筠做的菜挺好吃,反正比那些米啊面啊好吃多了,慕春遥一连吃了几大碗,撑得困倦,直想睡一觉。
他们来到这儿时本来就已经不早了,尹惠筠又因为他们的到来多做了几道菜费了些功夫,吃过晚饭,慕春遥向外望,夜色已经浮上来了。
她回到房间,懒懒地歪着看了会儿话本子,有敲门声响起。
“请进。”慕春遥正看到精彩处,懒得去开门,随口一应。
尹惠筠推门进来,慕春遥一看是她,便放下书,坐起来起身迎接。
“惠惠。”
“慕姐姐。”尹惠筠笑容甜甜,声音也甜甜的。
慕春遥一时有些不习惯,又想到她是比她大,姐妹相称也是应当,还多几分亲近之感。
她们一同落座,尹惠筠让她自在些,她便重新歪歪地躺倒在床头,方才吃得太多,还没消化完,整个人都懒懒的。
尹惠筠作为主人,反倒在床尾坐得端端正正。
“姐姐去燕南城作什么?”
“去给我师父找解药,我师父生病了。”慕春遥不喜欢撒谎,便以实话应对。
尹惠筠道:“毕竟是皇都,天下奇物应有尽有。”
“是呀是呀。”慕春遥随口跟着道。
……
“我和婆婆救过一个人,他和你们相反,从燕南来,到逢安去。”尹惠筠说。
“噢好巧。”慕春遥一边答应一边偷瞄手中的话本子,心想这姑娘话怎么这么多,从今天的菜讲到村头的光棍……她开始还兴致盎然,逐渐也疲倦了。
尹惠筠接着描述:“那人很怪异,高大英俊,却不修边幅,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一听“高大英俊”慕春遥可就来精神了,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面前这个话痨妹妹讲故事。
“他走了很远的路,要去逢安找什么人……”
逢安来的,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慕春遥心想。
“姐姐怎么愁眉苦脸,似有心事?”
“唉。”慕春遥叹了口气,想起被追杀的事就恼火,“也许他要找的人,不想被他找呢?”
“姐姐认识他?”尹惠筠步步为营。
慕春遥浑然不觉,耐心地跟她讲:“不是,你给的信息量太少,符合‘好看’这个条件的男子,天底下可太多了……”
慕春遥凑近了身子,全然忘了自己要跟她讲的道理,兴致勃勃地分享起自己见过的好看男子来:“我觉得苏德就挺好看的,只是他性子顽劣,把他容貌的光环都削减了几分;还有我师父,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清绝出尘,皮肤比我还要白腻;还有我们城里那个卖烧饼的小伙,就和你差不多大吧,靠着他那张脸,都帮他爹开了三家烧饼铺了……不过他们都不及我前几天在月老庙里碰见的一个男子,气质冷峻,容貌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样出类!就是人有点怪,拉着我的手跪在地上哭……”
慕春遥的脑袋开始一阵一阵地紧张起来,她压着太阳穴才让神经渐渐地平复下来。
这是怎么了,一想起那个人,不是心疼就是脑袋疼,现在连提都不能提了?
慕春遥的变化,尹惠筠看在眼里,垂了眼睑,又抬起,调笑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怎么可能?”慕春遥努了努嘴巴,“我们只见过一面!”
“那个好看的怪男人,叫贺承霄,是要去逢安,找一个公主。”尹惠筠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慕春遥太阳穴又跳了起来,试探性地问道:“他要找的是哪位公主?”
“你听说过三年前那个将军亲手杀死心上人的故事吗?”
当然听过……贺承霄,贺承霄……是那个将军?
“柔、柔惠公主?”慕春遥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哪个天杀的把公主的画像画成她的?慕春遥忿忿地想,等抓到那个人,她要把他抓去喂她家的小黄狗。
“姐姐怎么了?”
“实不相瞒……”慕春遥刚想吐一通苦水,想起苏德的告诫,又把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随便打个哈哈遮掩了过去,“公主又复活了,挺好,挺好。”
“可是她弑父。”
“哦那真不好。”
话题又转向了别的方向,又是尹惠筠说,慕春遥偶尔应答。
到月盈中天的时候,慕春遥已经困得出现重影了。
尹惠筠在这时说:“姐姐,我自小孤苦伶仃,只和家婆生活,未来的日子,实是没有指望……”
慕春遥的脑子嗡嗡的。
尹惠筠的音量陡然放大:“日后若是走投无路去寻姐姐,还望您莫要嫌弃才是……好吗?”
“好!”慕春遥答应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身后的软被上。
伶仃孤女,怎能不帮一把?
第17章
翌日。
苏德天还没亮就醒了,敲慕春遥房门不应,索性翻窗进去。
“醒醒,傻子,醒醒傻子……”
慕春遥昨晚被尹惠筠拉着聊到半夜,睡得正香,忽然被吵醒,迷迷糊糊还听见有人骂自己,不由得有些生气,却因为实在太困发不出怒声,软绵绵道抱怨道:“你叫我什么啊?”
“咱们该走了,到车上再睡。”
“怎么走这么急?”
慕春遥睡眼惺忪,被苏德架着往外走,一出房子,寒意袭来,她被冷醒,睡意全无。
坐上马车,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慕姐姐。”
慕春遥掀开帘子,见尹惠筠单薄的身子套着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站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下,周边气氛甚是诡异。
她等着她开口。
“你答应过我的。”尹惠筠恳切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慕春遥朗声道。
“保重。”她对着小女孩抱拳行礼,而后放下了帘子。
美美地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慕春遥伸了个懒腰,摸到一个包袱。
打开一看,滚出来一些红色的果子。
慕春遥在衣服上抹了抹,放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延。
她一边吃一边递了一个给帘外驾车的驾车的苏德。
“什么时候摘的,还挺好吃?”
“你不知道的时候。”苏德惯会说些废话。
慕春遥探出半个脑袋,外面又是新的风景,他们似乎已经离那个小村庄远去了。
“你答应过她什么?”苏德问。
“也没什么。”慕春遥说,“就是她说以后要去投奔我。”
可她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她们只是萍水相逢,将来能否再见都两说。
“你没对她说什么吧?”苏德道。
“也、也没有吧……”慕春遥有些心虚,昨天吃完饭,脑子就糊糊的,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印象都很模糊。
“你说得不错。”她对苏德道,摸着下巴回忆,“那小姑娘是真会套话……”
“所以——”苏德尾声一扬。
“可我慕春遥是什么人,自然没有中她的圈套。”她铿锵有力地回答,拍着胸脯保证。
“呵,傻子。”苏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
慕春遥气得冒烟,照着他的脑袋想来上一巴掌,可他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抬手便凭空捉住她的手。
“不,要,这,么,叫,我!”她一字一句地再次强调。
“傻瓜。”苏德于是听话改口。
“也不要叫我傻瓜。”慕春遥严肃道。
“傻瓜。““……”慕春遥气呼呼地阖上帘子。
她纠结了一下,发现“傻瓜”好像比“傻子”好听那么一丁点,也就随他去了,谁让她打不过他。
进了朔阳城,苏德给慕春遥找了送信的人,又买了个车夫替他们驾车。
“这回你不会又把人家杀掉吧?”慕春遥小声道。
“只要他安分。”苏德道。
“城里人多眼杂,你我都不宜露面,需要找人来御车。”他又解释道。
朔阳比逢安要繁华一点,慕春遥在车里都听得到外面车水马龙的热闹。
苏德摊开一张他自己画的地图,拿筷子指着和慕春遥一起讨论路线。
他那地图像是她家小黄狗执笔,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然而她又不好说出来,也不好东张西望,否则就会被骂不专心,于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张潦草的地图,认真地听他规划路线。
“听着,慕春遥,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近路,一条远路,近路要横跨撒拉塔亚大沙漠,沙漠里有一伙为数不少的沙贼。”
“撒拉塔亚沙漠?”慕春遥不知是从哪里听过它的名号,反正脑海中有印象:就算没有沙贼,也鲜有人能活着穿过这个沙漠。
沙漠里遍布着白骨,有人的,也有骆驼的,即使是漫漫黄沙,也难以将其尽数掩埋。
她打了个寒战,赶紧道:“另一条,另一条。”
“另一条,就是按部就班,走你们中原的城市,由南向北,一座一座。”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必须在初雪之前到达北泽。”
“为什么?”
“解药的期效是有限的。”他冷声道。
“那还是近路吧。”慕春遥脱口而出。
她又思索了一会儿,道:“被人追杀未必比面对大沙漠和沙贼更安全。”
苏德点点头。
车夫将车驶过了两座城,风沙越来越大,马车外面草木荒芜,冷风呼啸。
租金早已付全,苏德又给了车夫几两碎银,马车也给他,让他自行回去。
慕春遥绷紧了神经,怕苏德杀车夫,毕竟看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会留下点阴影的,但她更怕车夫起歹心突然扑过来杀了自己前去邀功讨赏。
虽然苏德说过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幸好,那车夫捡了大便宜,喜不自胜,连声道谢后便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苏德拢了拢慕春遥的斗篷,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大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看前方,道:“前面不远处就是沙漠界门,那里会有人收过路费。”
“那我们给吗?”风太大,慕春遥不得不大着嗓子发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德道。
也是,反正他钱多得没地使。慕春遥想。
“界门人潮多且杂,记得抓紧我!”苏德严肃道。
慕春遥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然后她开始扣他的手指,他以为她在贯彻执行他的话,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苏德,我想小解!”慕春遥大声道。
这回他听清楚了,却仍旧死死地拉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忍忍。”
人有三急,这要怎么忍?“忍不了!”慕春遥觉得千钧一发,水库即将倾塌。
苏德回头,看她憋得小脸通红,只得撒开她的手,让她快去快回。
慕春遥如蒙大赦,提着裤子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一处稍深的草丛,直直冲了过去,躲进草丛里,哗啦啦一阵释放后,她只觉通体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