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起身小跑回原地,哪里还有那全能傲娇小王子的身影?
“苏德——”
慕春遥刚喊了一声,便被人抓住手腕,她惊喜地回头,却撞见一张严肃黑沉的脸。
“是你?”这不是月老庙里那个奇怪的男人吗。
“……”男人并不说话,拉着她便往回走。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慕春遥大叫着又踢又咬,终于挣开来。
她拼尽全力顶着狂风往界门的方向跑,边跑边喊:“苏德!苏德!”
男人没隔多久就追上了,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按倒旁边的一棵枯树上去。
慕春遥害怕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知怎的,总有种他不会伤害她的感觉,然而理性压过感性,她又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陌生人,说不定从月老庙一路跟来,也是为了杀她……
“你冷静些听我讲。”男人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满含着晦涩不清的情绪,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人在他人手,不得不低头。慕春遥连连点头。
等男人松开手,她刚打算逃,便又被捉了回来。
我跟你拼了!
慕春遥牙齿一台,猛得咬向男人又手虎口的地方。
他由着她咬,眉头皱成了“川”字:“无谙,你不能去。”
“不能去哪?”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这男人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她确信了他不会伤害他,便打算先把话跟他捋清楚。“北泽还是撒拉塔亚?”
“都不要去。”
慕春遥抬眼看他,这男人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明明年轻好看,身上却自带一股沧桑气质,他看着她时,她总有种愧疚之感,倒好像是自己害得人家这样的。
男人道:“现在除了我,你谁都不要信。”
慕春遥知道他这话是在暗戳戳地指苏德,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和苏德,现在可是过命的交情,而她和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遍,脑子一转便猜了出来:“你就是贺承霄吧?”
贺承霄眉头稍松,眼里交杂着错愕和惊喜。
慕春遥接着说:“你哪来的底气让我除了你谁都不要信?”
他的眼里的期许瞬间被浓重的失落压垮。
“还有,我不叫孟无谙,我也不是什么公主,就算是,我慕春遥现在也不想当,所以你没资格管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有点不合理,便又道:“如果我是公主的话,你就更没资格管我了。”
贺承霄又沉默了,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像是被重重的阴影吞噬。
行人多了起来,慕春遥趁机往前跑,越靠近界门,人流量越大。
所有的行李都由苏德背着,幸好她身上还有些钱银可以付“过路费”,慕春遥盘算着在界门那里与苏德会合。
不想守界的沙贼凶神恶煞,要了钱便催着他们往里走,每天都有很多人往沙漠里走,慕春遥被人潮推着远离了沙漠边缘,而那些人,忽然各自散开,又消失不见。
离苏德所说的北泽初雪之日,还有七天。
慕春遥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走了不多时,便被一块石头绊倒,回头一看,赫然是一块森森的骆驼头骨,她觉得可怕,想爬起来离它远点,扣着沙里的两块硬孔,好容易站起来,那两个“小孔”也被她带起来,她定睛一看,失声尖叫——是一个骷髅头骨,那两个“小孔”,正是骷髅的眼睛。
狂风骤起,慕春遥脚下的沙开始流动,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她也顾不得那许多,撑着两块头骨往上爬,不停地爬……
风终于停了,慕春遥忽然摸到了一副完整的骨架——是人的胸腔,她朝另一边滚去,沙子冲散开来,露出了更多的白骨和骷髅——她竟在一个枯骨沙坑里!
面前还有沙子在不停地往下流泄,而她坐在一堆骷髅头上,无能为力。
她大声地呼救,哪里有人应?
天色渐渐地阴沉下来,昼夜交接之际,又是一场大风,或者说,天黑以后,她就彻底完蛋了……
触景生情,她想到自己不久后也可能成为这些白骨中的一堆散骨,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哭。
又一想哭也没用,便继续扣着那些骨头爬,身体里几乎没有一丝水分,唯一的水分恐怕就是眼眶里的泪。
她想她怎么这么惨呀,又是被抛弃又是被追杀,现在还有可能变成一堆骨头,被埋在大沙漠里,以后师父和苏德来看她都……
忽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18章
慕春遥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她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温暖的一只手。
“抓紧……”头顶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吃力。
慕春遥抬头一看,迷朦的天色中,男人的眼睛被汗水润得晶亮,太阳穴边的青筋剧烈地突跳。
“贺将军。”慕春遥感动道,“你都追到这儿了啊……呜呜……”
幸好他追到这里了。
慕春遥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离那个满是枯骨的沙坑底里越来越远,她逐渐放松了警惕,而且也实在没有力气了,扬了扬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又无力地垂下。
眼皮越来越沉,却有一记声音将她吼醒:“别睡!坚持住,无谙,别睡!”
她于是眨了眨眼,艰难地储蓄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能量,她想让他不要说话,积攒力气,可是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快要听不到了。
忽而又觉得自己在往下沉。
在她要陷下去时,忽然被用力地拽起,然后一根绳子,在她的腰间拴紧。
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昏睡中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风暴已经过去,晚上的沙漠很平静。
慕春遥的手指被不知名的小虫蛰了一下,她低头一看,自己腰间被系了一根绳子,是个死结,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棵枯大的树干上。
她晃了晃脑袋,记忆涌入脑海。
贺承霄呢?那个怪男人呢?
她怎么也解不开绳子——这是在沙暴中唯一的、生的希望……
而他留给了自己。
慕春遥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咬得满嘴是血,费尽气力,终于解开了绳子。
她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她就万念俱灰,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见不到边的沙漠,慕春遥被莫大的孤寂吞噬。
她开始徒手挖沙,不管不顾地扒拉粗硬的沙砾。
他是因为她才被风沙卷去的呀……
十指深深陷进沙里,皮肤的缝隙填满了细沙,磨得血丝慢慢沁出,手掌和指甲火烧火燎,可是她竟无多大疼痛的感觉,一心只想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他带出去,不能让他孤孤单单地待在这里。
她找了一夜,直到太阳重又从大漠尽头升起。
她终于看到了那只救他于绝境的手,喜极而泣。
慕春遥把贺承霄拖到四野唯一的那棵枯树旁,让它帮着抵挡一点风沙。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全无反应,皮肤皲裂,嘴唇苍白。
颤抖着手,她探了他的鼻息,还好还好。
她想着得喂他喝点水,刚好从他怀中摸出一袋水囊,便取出来,一点一点地灌进他嘴里。
贺承霄喉头滚动,慕春遥便知道他是恢复意识了,用衣袖擦掉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沙尘,让他稍微舒服些。
然后俯下身,贴近他的耳边,唤他的名字:“贺承霄,贺承霄……贺承霄……”
她不知唤了多少声,眼见着他的胸膛起伏,呼吸逐渐平稳,可是还没有醒。
她便决定为他渡气,用手架着他的下巴,撬开他的嘴巴,将嘴唇贴近他的嘴,让自己的气息进入他的身体。
她才吹了一下,他就睁开了眼睛,轻轻将她推开,然后坐起来。
“你醒了?!”
慕春遥高兴极了,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贺承霄低着头,将脸沉尽慕春遥的肩膀,她听到他痛苦的低喃:“我不知道该不该醒。”
慕春遥不解,松开他,笑得天真烂漫:“当然是该醒了,你若是醒不了,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她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他抬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抬起被她咬过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你吃过东西没?”
慕春遥摇了摇头,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自己要虚脱了——她已经没吃没喝快一天一夜了。
贺承霄让她先喝水,然后将手伸进枯树树洞,取出一个包袱来。
慕春遥惊喜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贺承霄看她大口吃着东西,微微地弯起嘴角,又苦涩地垂下去:“被黄沙掩埋,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我一定要醒过来,护你走出沙漠,可是我醒过来,好像也不好……”
食物有很多,水却只剩半袋水囊了,大漠之中,水是最为珍贵的,慕春遥只喝了一小口,坚决不肯再喝。
她把水囊和包袱塞还给贺承霄,认真道:“你被埋了一夜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这些食物和水,你留着路上吃,我的朋友会来找我……”
“你……”贺承霄欲言又止。
“我看你不是等闲之辈,应该知道怎么出去。”慕春遥道,“这儿离来时的界门不远,你快回去吧,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知道这沙漠有多危险?”贺承霄忽然暴怒,嘶哑着声音朝她吼,像一只隐忍的狮子。
“我当然知道。”慕春遥被吓到,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一点,才淡定地回答,“所以你快走吧,不用担心我,你和我一起走,倒反多了负累。”
“孟无谙……”
他又想训她,她一听这名字就烦,怒火中烧,倒是吼了回去:“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吼完她便不再管他,独自往前走。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虽大,却是风平沙静,得趁着时间赶路,不然又遇上昨天的沙暴,只怕是寸步难移。
至于那个怪人……她恶毒地想,早知道不救他了,让他死在沙坑里,也好过他这样追着她唤“孟无谙”。
她走了一截路,回过头,他果然在她身后。
沉默地走着,长长的影子,斜向她的。
大漠黄沙,烈日当空,他与她两个微不足道的影子,就那样相扶相伴地走着。
太阳愈渐灼烈,她很快就口渴了,只能不住地舔嘴唇和吞咽口水。
他上前几步,将水囊递过来,她只逞强推脱:“不需要。”
直到他说:“前方不远有绿洲。”
“真的?”
“我来过这。”他淡定地眯着眼朝四周看了看,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贺承霄的样子很可靠,连他的话,也让人怀疑不起来,慕春遥还是想要一个精确的数值:“多远?”
“一里。”贺承霄看着她,扬了扬手中的水囊。
她接过,终于咕噜喝了起来,被炙烤得微微发热的水,流过干裂的喉咙,留下令人舒畅的润泽。
她登时又有了干劲,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步子——一里三百六十步,而她已经走了六十步……六十一步、六十二步……
她低头看路,以免分散注意力,努力让自己相信贺承霄说得是真的。
三百五十六、三百五十七步……三百六十步。
她抬起头,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前面,举目四望,哪里有他说的绿洲?
果然不可信。
但她没时间抱怨,于是仍旧低头朝前走,不让漫漫黄沙磨灭了意志。
贺承霄抓住她,笃定道:“半里,再走半里。”
她没再理他,顾自朝前走,跟就跟吧,等苏德来了,自会帮她甩掉他。
她这次没走了多大的一会儿就停住了,因为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坑水。
她抬起头,惊喜地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睛,面前赫然是一弯小洲,清澈的水,在阳光下粼粼闪着波光,洲旁几颗胡杨树,开得枝繁叶茂,橘棕色的叶子,刷刷地抖晃,似乎是在欢迎他们。
“啊!”她尖叫一声,开心地扑到水边去,双手捧起水儿,洗了几把脸,清凉霎时将灼热消退,她赶紧又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水珠洒向天空。
“噢——咱们有水啦!有水啦!”
贺承霄站在慕春遥身后,看女孩单纯的笑脸,在泛着粼光的洲水边上,在随风摇曳的胡杨树下,在被阳光照得五光十色的水珠里,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来,让他情不自禁地被感染着也笑了起来。
真是难得啊,这样的场景,这样自由而满足的她,即使是很多年前,好像也很少有。
她喝饱了水,回头发现他还傻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傻站着干嘛?快来喝水呀!”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被沙漠的阳光映得有些陈旧。
她以为他在发呆,等了好久他还不动,便不满地催促道:“你若是不渴,把水囊拿来我装点水。”
贺承霄微微一笑,轻声道:“来了。”
他大步走过去,慕春遥伸出手,等着接水囊,他却是手一牵,便把她拖到水中去。
慕春遥来不及平衡,结结实实地被呛了一口水,衣裙也都湿透。
她愤怒地仰头瞪着他。
他解释道:“降温,散热。”
“……”慕春遥竟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他说得有道理,但她对于他突然把她推到水里的做法还是很生气,灵机一动,抱着他的大腿就往一边摔。
她那点力气,自然是抱不动他的,可他拍踢伤她,躲闪着,竟然被她带得跌到了水里,像她一样,湿了衣衫。
她还不满意,退后几步,捧起水朝着他泼。
他被凌头浇了几捧水,仍呆若木鸡地站着,慕春遥看着他凌乱潮湿贴着头皮的几缕头发,笑弯了腰:“贺承霄,苏德说我是傻瓜,依我看,那你就是个呆瓜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