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狗虫瓜子
时间:2022-03-16 09:12:54

苏德垂下眼眸来。
“殿下?……殿下?”
牧户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殿下莫要再往前了,这雪大得很,这整个冬季是停不了了,巴颜喀雅山脚下想更是如此,定是积雪森森,不能行人,殿下且挑个好时节再去吧。”牧户悉心劝道。
“多谢你,老伯。”苏德诚恳道。
慕春遥一哭二闹三上吊,其其格终于发了善心,把塔娜给召回到塔里陪她。
护送塔娜的侍卫一走,她就朝慕春遥飞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慕姑娘,我好想你。”
而后似乎又觉得逾矩,将她放开,怔怔地后退几步,低下了头。
慕春遥温柔地笑笑,走上前去,将她抱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嗅到她身上那股干草一般的朴实味道,觉得十分安心。
“我也想你。”她说。
塔娜的眼眶涌上泪来。
其其格派了两个侍女来塔里陪她,皆冷着一张脸,恭顺谨严,然而她做什么她们都要和外面的守卫耳语几句,大概是在商量要不要把她的某番言行上报给王后。
和她们讲话,也只作“奴婢不知”“公主说的是”来来去去就重复着这两句,无趣得紧。
而塔娜呢,对于塔娜来说,在其其格领导下的这个等级森严的王宫,她从没遇见过像慕春遥这样善良温和的主人,天真盎然,顽劣又克己,知世故而不世故。
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喜欢她。
一个人,遇见过阳光,要怎么再回到冰冷里。
于是离开慕春遥的那几天,她想她想得要命。
两人盖着一张毯子,烧上熊熊的炉子,窝在窗边看雪景。
从白天看到黑夜。
塔娜给她讲她的故事,因为家贫,从小就被送进王宫当侍女,恪守规矩礼教,处处低人一等,后来家境好了,却再也出不去了,同龄的女孩子牵着心上人在草原上放羊,或乘骏马驰骋,而她只能每天跪得膝盖发酸,给王臣贵族端茶倒水。
“为何不让你回去?”慕春遥问。
塔娜笑了笑,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像翩跹的蝴蝶,眼中有羞涩,更多的是酸楚。
“因为我好看。”
好看怎么能成为扣押一个人的理由呢?这真是毫无道理。
“那如果你不好看,是不是……”
塔娜忽然抱着慕春遥的胳膊,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被国主临幸过。”
慕春遥一时怔住,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她偏过头去,塔娜也看着她,一双眼睛水灵,又空洞,柳叶眉弯弯的,似蹙非蹙。
“然后呢?”
塔娜笑了:“然后就遇见姑娘哦不公主了呀。”
“不不。”慕春遥道,“我是说,”那你不应该是王妃了吗?”
“哪能啊。”塔娜撇了撇嘴,“我们这种出身低微的人,一辈子别想进王室。”
“其其格知道吗?”
“她若是知道,我便没有在这和公主说话的命了。”塔娜叹了口气,又佯装轻松地开玩笑道。
“塔娜……”
慕春遥看着塔娜,塔娜看着窗外的雪景。
这雪景塔娜应该看过很多遍吧,然而因为慕春遥喜欢,她便陪着她,一遍遍地看。
慕春遥其实想让她不要叫她公主,她想对她说:我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有一天我会带你逃出去,我们会和自己的心上人一生一世守在一起。
然而她没有底气,她自己如今都还被囚在这高塔里,不知何日才能重获自由。
“塔娜,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最终她只是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出了这句话。
“公主一直都对我很好啊。”塔娜笑着,傻里傻气,仿佛不曾经历过苦楚。
 
第26章
 
这雪景从早到晚,一直看,很快慕春遥就看腻了,躺在床上,一本随身带的话本子,看了又看。
这塔楼里倒也有几本古书,不过都是北泽的文字,她看不懂,塔娜也不识几个字,讲不了故事给她听。
其其格好像不管她了,看来她那天那一闹倒是真有效果,再没有人要来教她规矩。
她百无聊赖地躺着,翘着腿晃来晃去,忽然心血来潮:“塔娜,我给你讲话本子里的故事吧?”
“塔娜?”她直起身子一看,塔娜正探着身子往窗外看,十分出神。
“你当心掉下去。”她提醒道。
“公主……”塔娜唤着她,却仍然目不转睛,突然急道,“公主你快来看!”
什么东西这么好看?
慕春遥也挺好奇,下床走过去,塔娜给她让了一个位置。
“看见了吗公主,那儿有个人,穿着薄薄的长衫,披发赤脚。”
慕春遥还没看到那人,听到这番描述,便先发出感慨:“真是不要命了。”
然后她便顺着塔娜的手指看到了那个人,在一群穿着军服的士兵眼中,格外显眼。
像一个假人。慕春遥想,这么冷的天,她裹得厚厚的待在被子里都还嫌不够暖和,那人竟然穿得那么单薄,还赤着脚站在雪地里,不是假人是什么?
慕春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定定地站着,一动不动,仰着头,似乎在无语问苍天,又似乎……在看着她?
慕春遥想再看得再仔细些,无奈距离太远。
她扒拉着塔娜道:“你们北泽人视力好,快来帮我看看他在干什么。”
塔娜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汇报道:“公主,他好像就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慕春遥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想上床睡觉,又不甘心。
她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那类人,起了个念头:“要不我们扔个东西下去,看看他是不是个假人?”
“不可,公主。”塔娜慌忙道,“若是砸到人,恐怕要出事。”
“不砸人。”慕春遥道,“就扔到他旁边,看看他会不会被吓到。”
“不可不可。”塔娜直接跪了下来,“就算如此,王后恐怕也会怪塔娜照顾公主不周来问塔娜的罪呀。”
“好吧好吧。”
慕春遥只得老老实实又躺回到床上,对塔娜道:“你盯着,他走了叫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要睡着了,塔娜突然叫她:“公主。”
“怎么,走了?”慕春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倒了。”塔娜道。
慕春遥冲到窗边去,人已经不见了。
“被抬走了。”塔娜说。
苏德在那塔前站了很久,伸手去接天上的雪花,仿佛触摸到了和她的某种联系,因为这些雪花,也曾飘过她的窗前,然后才落到他身边。
“你说他会愧疚吗?”
慕春遥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苏德,一想到他,心情就会低落下来,一种莫名的惆怅笼罩着她,也不是恨吧,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
“谁?”塔娜一直在绣着一块手帕,绣了许多天。
“没谁。”慕春遥道,“你在绣什么?”
“燕子。”塔娜说。
“有良知的人做了坏事后都会愧疚的。”
“呵。”慕春遥轻笑一声,“你们王子有良知吗?”
塔娜沉默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很久之后才慢慢地道:“王室的人都没有良心。”
“哦。”慕春遥若有所思,眼神苍茫,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除了你。”塔娜又认真地补上一句。
她笑了。
苏德大病一场,在床上昏睡数日。
嘴里只念着要去“赎罪”。
侍女吓坏了,暗暗议论王子是被鬼魂附了身。
其其格去看他,让人托着他的脖颈,自己将汤药吹了吹,才一小匙一小匙地匀到他嘴边。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边,为他擦去溢出来的药汁,这个在朝堂叱咤风云的女人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痛苦的儿子,平日威严的眉间也不由得心疼蹙起。
“苏德……”她尝试唤醒他。
他忽而停止了梦呓,睁开眼睛,竭力坐起,紧绷着神经,喊一声“春儿”,又重新闭上眼睛,脑袋重重地砸到床上去。
他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其其格摸摸他的额头,刚才还十分滚烫,现下又冰冷异常。
“医师,医师!”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大声地向外激吼。
草原的医师花了好些时日,总算将苏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春天也到来了。
清晨第一缕春光照到他的床前,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是真的好了。
其其格来看他,宽大的衣袖向外拢了拢,优雅坐下,侍女忙上前替她整理衣摆。
“怎么样?”其其格无论心里有怎样饱满的情感,说出的话让人听来却总是那样冰冷。
“回母亲,儿臣很好。”
苏德依靠在枕上,披着挡风的斗篷,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飘渺得像是自天外传来。
“苏德。”其其格深邃的眼睛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笑了起来,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暖意,“你自由了。”
“母亲履行诺言,不日起,北泽的王储将更换为你大哥海勒图德.巴拉,母亲从此都不会再逼你学习为王之道了。”其其格的笑容持续了很长时间。
这是苏德早就预知到的事情,然而亲耳听其其格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还是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霎时间豁然开朗,像大海掀起浪墙,像雏鹰自崖底跃腾,像……像盘古开天辟地,一把斧头,凿开了一个新天地。
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开心的。
然而这种喜悦也就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间,热情迅速被悲凉之感浇熄,像她离开那天的大雪。
“谢谢母亲。”苏德淡淡道。
“接下来,你要去干什么?”掌控了他十八年,其其格习惯性地询问他的去向。
话音未落,又迅速道:“不管你去干什么,我都不会再管你。”
苏德笑了,笑着点点头。
其其格又看了看病体初愈的儿子,蹙紧了眉,眼底划过一丝狠厉的目光,怕自己控制不了怒火,她站起来,拂袖而去。
春天来了,冰消雪融,万物开化。
百姓重又走出帐篷,享受着春光。
再次穿好华贵的衣袍,他走出门去,享受着百姓侍从的跪拜,忽然间,不想再如此虔诚地朝圣了。
他穿戴整齐,在温暖和煦的春末,乘着一匹快马,往圣城行去。
骑在马上,春光照耀大地,柔和的风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姑娘们偷偷地藏在人群里,朝着这个年轻潇洒的王子望。
苏德对其中一个姑娘吹了声口哨,那姑娘便羞红了脸。
苏德笑道:“去不去圣城?”
“……去!”
姑娘矜持了一会儿,苏德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姑娘抿着笑意想要将手搭上去,他却轻轻拂过一片深草草尖,一蹬马肚,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留下那姑娘洒泪夕阳。
苏德哈哈大笑起来。
巴拉王子回来了。
收复三个部落,清理了许多流落边境的难民,带回许多兵器、俘虏和部落首领的供礼。
北泽举国同贺。
其其格设宴接风,慕春遥得以从这高塔出去,见一见她的未婚夫。
人一多,管理自然也就松懈了很多。
草原兵民皆在高歌纵舞,慕春遥借要去如厕之由,和塔娜一起甩开了跟着她们的侍卫。
她也没想着逃,毕竟这方圆百里都有军兵护卫,她也逃不出去。
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
拐过一个帐篷,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身酒气的彪膀大汉,那大汉一张嘴,食物腐烂的气味便一股脑朝慕春遥扑来,他身上毛发极多,两只耗子一样的小眼睛,点缀在浓浓的眉毛下,胡子上滴着水,沾着一些肉渣。
“对不住对不住。”慕春遥不想惹是生非,道了身歉,矮着身子便想走。
那大汉却抬手将她拦下,矮硕的身子,一步步朝她扑来,慕春遥一点点后退,却突然被他一把抱住。
“救命啊!救命啊!”
她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往回跑。
塔娜不知去哪了,周围竟也没个侍卫。
好容易跑到有人烟出,她跑到一个侍卫身旁,气喘吁吁地弯着腰,指着大汉道:“他,他调戏我!”
怎么着我也是你们未来的王妃,她想着,这些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不想那卫兵顺着慕春遥指的方向看了大汉一眼,毫无反应。
大汉得意地笑着朝她撅起嘴巴,醉醺醺道:“来吧小美人——”
“啪!”慕春遥只得自己动手,抬手就是一巴掌,边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呸,凭你也配!”
大汉一时懵住。
慕春遥刚想跑,塔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大……大王子……”
她回头一看,塔娜已经跪下了。
这、这个邋遢莽撞的汉子竟然就是北泽的大王子、她的未婚夫——海勒图德.巴拉。
一想到以后可能会和此人同床共枕,慕春遥简直想一头撞死。
塔娜也十分震惊。
不过她震惊的是慕春遥居然打了巴拉,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其实是对北泽王室权威的一种冒犯,照旁人,凌迟处死都不为过,可是打人的是大魏公主,塔娜想象不到慕春遥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消息传得很快,跟着她们的侍卫迅速将此情景汇报给在宴会厅的王后。
不过其其格竟然没说什么,只是不再让她参加巴拉的庆功宴。
她求之不得。
那之后,她便真正进入了待嫁阶段,在那十丈高的塔里。
没有礼官敢再来教她大婚的礼数,其其格便让塔娜去学,然后再来教给她。
“我不学。”慕春遥道。
塔娜使出惯有的撒娇技俩:“公主,你若不学,塔娜可要受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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