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绝佳的扬名机会!
她突然明白了贺承霄为什么让她来指挥这次的赈灾工作。
他在为她,求一道至关重要的护身符——民心。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
第50章
孟无谙本来想自己指挥疏浚河道事宜,可是贺承霄说交给他。
她去视察时,他背着手,站在一众灾民和士兵中间,镇定地观测,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如同中流砥柱。
孟无谙走到他身边,看着雨水顺着他坚毅锐利的颌骨淌下来,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有种和他并肩作战的感觉。
抗灾的第五天,算上之前的三天,他们只说过不超过十个字的话,他的颊骨周围凹陷进去了一点,看上去有些憔悴,这些天应该也都没好好休息吧。
她想和他说说话,问问他累不累。
可是他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情感复杂,有心疼、有坚决、也有狠辣,短暂的一瞬间对视后,他手一扬,便将她推向了正在开挖河道的灾民和士兵之中。
孟无谙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再回头时,他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她真正地融入百姓之中去。
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干过重活,从前有师父疼爱,后来又有下人帮衬,每天只管吃喝玩乐,把她养得是身娇体弱,冰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小小的、骨节清瘦的手,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扛起了锄头和铁铲。
一下一下,沉重的工具不断被她抡动,泥水飞溅,溅到她的眼睛里去,她没有停下来,飞快地眨了眨眼睛便继续干活。
乌压压的人,乌压压的天,嘈嘈杂杂、又安安静静,每个人都在一心一意、各司其职,守卫自己的家人。
孟无谙每天都又累又脏,偶尔和身边一起干活的人互相鼓劲,他们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她就是这次赈灾计划的主心骨,因此都很放得开。
休息的时候,孟无谙瘫靠在麻袋上,听着百姓和士兵们的谈话:“咱们这次是遇到贵人了!”
“是呀是呀,陶大人虽然是个好官,可是不善于地理水利方面的治理,朝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久久不遣人来。”
“听说绘制新水路图的,是位年轻的夫人,才二十岁不到。”
“那真是年少有为啊,人家还把身上带的所有东西都赠予我们度过难关呢。”
……
她听着大家对她和贺承霄的称赞,心里感到很温暖,觉得自己受的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忽然想起了塔娜,似乎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孟无谙正想着她时,不远处忽然聚集了一堆人,她似有预感,强撑着疲累的身体走过去,人群中间躺着的,浑身泥水污垢的女子,不是塔娜是谁?
孟无谙吃了一惊,塔娜也来帮忙了吗?这疏浚河道之事,他们是没有要求丫鬟来做的,首先考虑的是丫鬟做的都是些侍奉人的活,这类脏重活她们能贡献的力量很小,然后便是想着都是在皇城矜贵惯了的丫头,应该也不愿来。
塔娜那双工于刺绣的手,竟然也来疏泥了。
似是心有感应,本来昏厥的塔娜忽然睁开眼睛,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孟无谙欣慰地回她一笑,塔娜重又闭上眼睛,被人抬去救治,而她转身离开,继续干她的活。
情况渐渐好转,工程进度一天天加快,最后三天,天公终于也做了一回美,雨水终于停歇了,天空开始放晴。
第十五天,河道疏浚工程完工,洪水成功退去。
明朗的阳光照在刚刚历经过浩劫、连续辛劳工作十五天的所有人身上,当孟无谙一切宣布大功告成的时候,人群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明快热闹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每个人都在这场洪灾中付出了自己的努力,不光有壮士负责粗累活计,大娘妇人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一纷纷干粮送往抗灾前线,上了年纪的长者发表演讲安抚人心,连不知事的孩童都很少苦恼,似乎懵懵懂懂地开始体谅大人的心酸。
孟无谙仰起脸,朝着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清新疏朗的气味,那是阳光的味道,希望的味道。
“姐姐,姐姐——”
她还沉浸在喜悦中,忽然听到孩童的稚气甜腻的声声呼唤。
她循声望去,竟见一堵比她还要高一点的断垣上,竟然坐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女孩清澈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那么高的地方?
她怕惊扰了小女孩,慢慢地走到断墙下,柔声道:“这里太高了,姐姐抱你下来,好不好?”
小女孩张开双臂,她踮起脚尖去够她的小腿……
就在这时,小女孩的身体忽然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一块又一块地黄土掉落——
墙要塌了!
女孩跌落下来,孟无谙连忙一把抱住,转身欲走,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本能地便将小女孩护在了怀里。
一块又一块的黄土石砸在她身上,孟无谙跪倒在地,鼻腔里扑进令人窒息的尘灰。
周边人群爆发出惊呼,小女孩也在她怀中害怕地哭泣起来。
别怕,别怕,姐姐会保护你。
她想这么对她说,然而已经发不出声音,眼睛也看不到了,意识慢慢地消弥。
再醒来时,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孟无谙一眼看见床边的灯盏,想着应该已经是晚上了。
塔娜趴在床脚,听见响动,立时就醒了,惊喜地看着孟无谙,大眼睛里滴下泪来:“夫人,你终于醒了!”
孟无谙脑子懵懵的,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救小女孩的事,急问道:“小女孩没事吧?”
“没事。”塔娜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止也止不住,勉强抽泣着说出话来,“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无大碍。”
“噢……”那就好,孟无谙放下心来,背上腿上却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
啊呀啊呀……哎哟……
她忍不住轻声叫唤,握着塔娜的手,让她帮自己翻了个身,趴着躺,才好受了些。
然而还是疼,疼得她面目大概很狰狞,吓得塔娜泪流满面。
“别哭了……我这不是……哎哟喂——”孟无谙想安慰一下塔娜,却忍不住疼得叫出声来,“啊……我……嘶……我没事……”
孟无谙疼得满头大汗,叫得仿佛案板上待宰的猪。
塔娜惊慌道:“我,我去找公子……”
孟无谙想让她别去,没来得及开口,塔娜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了。
叫贺承霄来干嘛,他又不是止疼药。孟无谙想。不过她还真有点想见见他……好多天没见了。
没一会儿,贺承霄真的拿着药,疾步如飞地走进来了,坐下时,衣角还带起了一阵风,吹得孟无谙耳鬓旁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她趴在床上,视线只及他的腰腹,抬头也会牵动伤口,便懒得抬了,知道他在她身边就好。
她看着他腰间的玉蟒纹腰带,随着他的呼吸有微微的起伏,她想说些轻松的玩笑话,比如她没被累晕没被洪水冲晕,倒是被一堵墙砸晕了哈哈哈哈哈。
然而又觉得不是那么好笑,而且实在太疼了,她得省着力气忍痛,不然在贺承霄面前叫唤多丢脸,于是什么话也没说,紧抿嘴唇咬牙忍着,专注地看着那条腰带以转移注意力。
他也沉默着,解开了她的衣衫。
她想他是要给她上止疼药吧,撒上是不是就不疼了?
没想到药粉刚一接触到她的皮肤,便如同被万千毒虫在用尖齿咬噬伤口一般,如果说之前只是表面上的疼已经让她难以忍受,那么撒药的痛,便深入骨髓,如同骨头都被压碎那样的痛……
孟无谙终于“啊啊啊”的大叫出来,“住手!住手啊!贺承霄你个杀千刀的快给老娘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呜呜呜呜呜……”
不知道的还以为贺承霄把她给怎么了,但是是真的好疼啊,疼得她想翻过身去揍他一顿。
贺承霄没有说话,洒药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剂量少了很多,指腹涂抹的动作也尽量轻柔。
然而还是好疼啊!
孟无谙终于愤怒地使劲翻过了身,扬手打翻了药瓶,“我叫你住手你听到没有,我疼!”
她不管不顾地发泄一通,待到目光落在他的脸时,便愣住了,那一双原本丰神沉静的眼睛,此刻布满通红的水汽,眼神里充溢着隐忍和心疼,神色也满是颓态,头发凌乱得像是好久没打理过。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欺负别人的人,身上的疼痛好像突然间都不算什么了。
贺承霄凝紧了眉,深深地看着她,几次张口,才极低极低地,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也疼。”
以往每次他小声说话,她都听不太清,这次倒是听清了,可是她宁愿自己没听清。
这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愧疚是怎么回事?孟无谙抓狂:明明她才是受伤的人!
愣神间,他突然又将她推倒在床上,粗暴地按住她的身体,一边落泪一年给她上药。
孟无谙背对着他,当然看不到,她满脑子只有一个“疼”字,一边挣扎一边哭,哪里及得过他的力气,只能哭着,将唇瓣都咬出血来。
“不上药,伤口怎么好?”贺承霄声音凶狠又低沉。
他从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
道理她都懂,可是……
“孟无谙,你听好,这是你命中该受的,此行过后,你便又多了一道护身符,朝堂争斗,你以为你能凭什么全身而退……我带你出来历练,便是这个道理……”
柔惠公主,生来就是要受苦。她的脑海中涌现出一句话来,不知是谁曾对她说过的。
后面的话,孟无谙听得断断续续的,也许是身体的保护机能起了作用,她逐渐失去了意识,重又昏睡过去。
贺承霄终于颤抖着手,给她上完了药,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薄被,他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痕,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便熄灯走了出去。
第51章
孟无谙一身的伤,一养又是大半个月,他们乘坐的楼船也在崇瑞停了大半个月。
朝廷援军、救灾善款都已到位,孟无谙问贺承霄他们怎么还不走,他只道,再等等。
她卧床的这些天,白天他在外面指挥灾城重建工作,到了晚上,便来给她上药。
孟无谙后来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对,不用药,伤口便好不了,但是有了那天的争吵,她暂时不好意思再见他,便让塔娜给她上药,没想到塔娜这样精细活做惯了的姑娘,帮她敷洒药粉却比贺承霄来要疼上十倍,又找了其他丫鬟来,对比之下,似乎还是贺承霄最为合适。
于是她便又遣人把他给找了回来。
刚开始确实还是疼得要命,渐渐地伤口开始愈合,便没有什么感觉了,她甚至终于能下地活动了。
这天他又来帮她上药时,她甚至有些舒服,趴在枕头上,之前的药粉换成了清凉的药膏,贺承霄用柔软细密的兔毛刷子帮她涂抹,有些痒痒的,她心情还不错地和他开起了玩笑,同时心中确实也有些怀疑:“喂,那小孩,是不是你故意安排在那的?”
贺承霄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孟无谙道。
她好像从来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城府有时候太深了,弯弯绕绕,九曲十环,叫人深陷其中,摸不着头脑,有时又挺浅,稚气得如同孩童,稍微得到点称赞和关怀便会喜形于色。
而且,他不是说,民心是她的护身符吗?在那么多百姓面前以命相抵救下一个孩子,这护身符,应该粘在她身上牢之又牢了吧。
贺承霄叹了口气,继续给她上药,沉声道:“你记好,我永远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以何种形式。”
那就不是咯?
孟无谙吐吐舌头,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伤一个人的心算算伤害吗?”
他愣了一下,冷声回答:“不算。”
“伤心护身就不算。”他补充道。
孟无谙在心里唏嘘,暗道,他大概不知道,心痛比□□上的疼痛更要痛苦千百万倍。
“我宁愿被伤身,但求护心。”孟无谙撇嘴道。
……
“是吗?”贺承霄低笑,“是谁前几天嚷嚷着疼的?”
孟无谙回忆了一下自己开始两天的杀猪叫把所有的丫鬟侍卫都引来贴着门听结果门被压垮的场景,羞得满脸通红,嘴硬道:“我只是刚开始不习惯才叫那么一两声!”
“哦。”
“你不许笑!你是不是在笑?”
药也上好了,她转过身,见贺承霄果然满脸笑意,气得去打他,被一把抓住手指,她不知哪个笑穴连在指上被他点到了,浑身酥酥麻麻,笑得挺不下来。
“你撒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贺承霄,你给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又玩闹一阵,贺承霄才离开孟无谙的房间。
他走到甲板上,凭栏远望,崇瑞的灯火在暗夜里星星点点,许多人在挑灯夜战,日以继夜地重建家园。
他想着她方才说的话,心里忽然觉得很寂寞。
伤害一个人的心算伤害吗?当然。
不过心伤总会被治愈的。他又想。
将来某一天,也许某些事会令她伤心,但伤心过后,她将拥有的是幸福富足的生活。
他觉得这些思想好熟悉,好像是某个人灌输给他的。
好像是一个男子。
他也爱着一个人吗?他也想保护一个人吗?
甲板的另一侧,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另外一双美艳又谨厉的眼睛带着探究与质疑在盯着贺承霄看。
崔南珠身着最平常不过的丫鬟粗服,素面朝天,仍难掩其妩媚风采,光是站着,就美得如同画中的侍女,她只得尽力遮掩自己的美貌,点痣散发,斜刘海遮住好看的眼睛,又在腰背上塞了些棉花,看起来体态臃肿佝偻了些。
混进贺承霄的人里很不容易,她只能处处小心,让自己泯然众人,不暴露身上独特的风采。
她看着他,心里在疑惑: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在那样的泥水天里还要将孟无谙推进危险的发洪处干苦力?还让她被断墙砸得卧床数日?
她有时候觉得贺承霄是喜欢孟无谙的,有时候又觉得他在利用孟无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