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贺承霄配合道。
“噢那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它的形状就像灿烂的小黄花一样,厨师在做这道菜之前,会先把鱼的内脏掏空,并且在鱼背上划出整齐的划痕,再入锅炸至金黄,由于食材选用的是肉质鲜肥的棱鱼,出锅后往往鱼肉往往会翻炸出来,像是一朵一朵的小花点缀在鱼的身体上,这第二大步呢,则是把预先准备的百合、草菇、豆荚等食材塞进鱼肚里,接着淋上由蜂蜜、辣酱、姜片、葱花、蒜苗调成的嫩黄色的酱汁,最后,小火慢蒸三个时辰,就做好了,那味道,鲜香甜辣,令人欲罢不能,我能下着吃十碗饭!”
孟无谙一边说一边舔嘴唇,脑海里已经在幻想黄花鱼的样子了,菜谱她是从书上看的,吃十碗饭……可能有点难度,不过她能吹这个牛,可见她对好吃的是多么热爱了。
贺承霄笑了笑,低声道:“对吃的倒是挺在行。”
“你说什么?”孟无谙直觉他在嘲笑她。
“没什么。”贺承霄道。
“我要吃三份!”孟无谙伸出三个手指,在贺承霄眼前晃来晃去。
“知道了。”他道,“把那厨子绑了回去都行。”
贺承霄体力倒真是不错,背她这么久,都不带喘的。
他说,他随便一件兵器都比她重。
不过一直在她背上,她也挺累,后面就跳下来自己走了。
走着走着,逐渐远离城区,人越来越少,不过地方却空阔了许多,孟无谙拉着贺承霄,带他拐过一条巷子,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平野地带,一座围着竹篱的木屋出现在眼前,木屋前的烧烤架腾腾逸着袅袅的烟火,屋子上的烟囱也在冒着热气。
推开篱笆门,院里坐了大概十来个书生,团团席地而坐,草地上铺着吃食和酒杯,应该也是像孟无谙一样热爱吃食的文人雅客。
小二迎过来,问他们要点些什么菜。
“黄花鱼!”孟无谙兴奋道,“给我们来三份黄花鱼,一份打包。”
“这……”小二为难道,“今天的黄花鱼都叫那几位客官点完了。”
啊?孟无谙耷拉着眉毛,求助似的看看贺承霄。
贺承霄看她失望的模样,着实心疼,可这烘烤黄花鱼需要时间,从捕捞到制作怎么着也要等上半天,而现在显然已是日暮时分。
正犯愁间,却听那些书生招呼道:“二位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这里还有些东西——”
啊当然不嫌弃!
孟无谙道过谢,便拉着贺承霄入座,如愿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美食。
书生们都不是拘束的人,个个看着面玉身标,性情却豪放浪漫,孟无谙更是个话多的主儿,几个人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夜幕渐升。
店家点上了灯火,孟无谙已喝得面色绯红,贺承霄不爱言语,因此只是沉默地吃着菜,听着他们讲,起初他还想要劝她少喝点,反遭那些书生“围攻”,说他小家子气,都是些读书人,几副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得败下阵来,侧过脸,见孟无谙笑得恣意,玩得畅快,便没有再说什么。
反正有她在,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喝至兴起,孟无谙突然站起来,说要表演喷火。
这是真的醉了。
贺承霄扶额,连忙堵住她的嘴,跟那些书生匆匆告别,便扛着她往外走。
孟无谙满身酒气,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好吧,我给你一个人表演也行……原本就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
她浮伏在他肩上,一直安安分分,待他扛着她走出了巷子,行至一处人烟稀少的湖堤上,她突然急急地拍他的脊背:“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还没到。”他说。
“放我下来!”她坚持道。
他只得把她放下来,一只手还在扶着她的胳膊,担心她醉摔下堤去。
“嘻嘻。”她一张小脸宛如熟透的苹果,笑得饱满可爱,挺直了腰板,眼睛亮晶晶的,固执地挣开他搀扶的手。
“贺公子,准备好了吗?”
“嗯。”他一边哄着她一边隔空做着保护的姿势。
城西有一巢湖,湖上一道长堤,四野开阔,今夜无星无月,好在汾州处处灯火通明,在这寂寥的湖堤上也不例外,清风过,湖水卷起雪花一样的小浪打在坝岸上。
在这样的美景下,只见孟无谙一招乾坤大挪移,手掌在空中转了个太极,然后朝着天空一击,嘴里竟然真的喷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焰火来。
贺承霄看得哭笑不得,只见她鼓着嘴巴,朝着三面分别都喷了一次火。
到他这个方向时,她格外认真严肃地看着他,然后嘴巴一张,用力一吹……
贺承霄只觉脸上扑了一层灰,再看孟无谙,叉着腰,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好看吗?”
他想起刚来汾州时,她盯着街头卖艺人表演的火龙目不转睛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喜欢且觉得惊奇,因此特意去学了来给他看,人家又怎会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传给她?所以她才去替人家表演了一早上来换吧……
心头一阵暖意,贺承霄不自觉地便挂上了宠溺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而还是哭笑不得,两者掐着她的下巴,仔细检查,“吃了什么?吐出来。”
他在外游历多年,又怎会不知道这些把戏,那火龙必然不是真的火,肯定要吃些什么粉末去呈现火焰的假象。
孟无谙的嘴巴被掐成了圆形,她又用力闭上了,含糊道:“我不!”
贺承霄有些着急:“对身体不好,快吐出来。”
“你都没夸我。”她歪着脑袋,佯装生气。
贺承霄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傲娇的小姑娘,看了很久,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又温柔,他深深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来:“火龙好看,你也好看,我很喜欢。”
“喜欢火龙还是喜欢我?”
“你。”
她的心里像有小烟花在炸开,忽然真的听到了烟花声——
“砰,砰——”
一束又一束流星一般的烟雾倒滑回天空,在他们的头顶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雨,缤纷地落下,他站在烟火里,眼神温柔得不真实,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
她对着他笑,踮起脚尖,艰难地撬开了他的牙齿,舌尖轻轻地顶了顶他的舌尖,又飞速离开。
而他怔怔的,半响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吐出去了。”吐到你嘴里了。她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恶心。
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嫌弃欸,在她恶作剧得逞笑得正欢时,弯下了腰,让她不用踮脚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他抱着她,抱得紧紧的,他的吻却很温柔,含着她的唇,轻轻地舔舐,像在安抚照顾一只柔驯的小兽,而后逐渐深入,缠绵着她的舌尖、舌面和舌根……
话本子里总说,当一个男子吻你的时候,你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孟无谙被贺承霄吻着,却什么也闻不到,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软下来、沉下来了,舒服得想一直这样下去——在这寂静的湖堤上,只有他们两人,这烟花仿佛也为他们而放。
天地间,只有他们这一对恋人,只有这个吻。
第56章
孟无谙说,如果吃了火龙药粉就会身体不好,那她将嘴里的粉末渡到他的舌头上,他们一起身体不好,将来一起病死,也算是相伴到老。
她说这话时,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眯成两条弯弯的缝,咧着嘴巴,对着他无赖地笑。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将她重新抱起。
如果真的能这样就好了,他宁愿活得短暂一点,只求与她度过人生最后的今年。
可是不能啊。
可是有一种东西,比情爱更加重要啊。
是什么呢?
和那些书生聚餐的时候,贺承霄也喝了不少酒,但那对他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不足为道。
孟无谙总嚷嚷着酒量好,其实是个三杯倒。
抱着她回到客栈,她又吐又嚷,大喊大叫,又唱又闹,抱着贺承霄说要再给他表演一次喷火,然后趁他清理她的呕吐物时,踩着凳子,爬到窗台上,张开双臂,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她下来,她又拿脑袋去撞墙,说要扣拜佛祖,保佑她师父长命百岁……
幸好贺承霄提前便赏了客栈老板百两钱银,又将这一层楼的房间都包下了,否则四舍邻里,该着孟无谙闹了个鸡飞狗跳。
折腾到天将微明,她总算睡下了,贺承霄坐在床边,看她小小的身体,陷进柔软的棉被里,乖得像一头初生小羊犊。
也只有在睡觉时,才会这样吧。
他给她喂了调养身体的药,早上醒来应该会舒服些。贺承霄轻轻地抚摸孟无谙的右颊,只觉柔嫩异常,贪婪地看着她安静又无辜的睡颜,他真想一直看下去,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忽然,她哼唧几声。
他担心自己会吵醒她,打算收回手,她却是侧过了脸蛋,无意识地咬着他的小指。
指头微微地疼,心头一麻,他收回了手。
想起遇见的那几位书生,个个疏朗不凡,才华横溢,与孟无谙斗酒作诗,与贺承霄大谈国计,可谓畅快。
贺承霄惜才,难得主动问话:“为何不仕?”
空有一身才能,却不护佑家国,造福百姓,岂不浪费。
那群书生却只付之一笑,道:“何必!何必!人生苦短,何苦作茧自缚,及时行乐,方为至道真理。”
贺承霄便没有再说话,书生们年纪都已不小,交谈间,得知也是考过几次功名的人,却屡试不第。
也许不是不想,是没有机会。
孟无谙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人各有志,她比较关心一个故人,便问那群书生,从前进皇都赶考时,可曾见过一位叫刘远山的人。
“噢,他啊……”书生意味深长。
孟无谙再问,他们却是不愿再提,她只得作罢。
快要四年了吧,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帮他卖字,卖了好几百两银子。
也许,她想念的,不只是他,还有当时的自己,什么都不懂。
我们总要靠着一些人,来构建回忆,想起刘远山,孟无谙便能想起慕春遥。
他是从她的回忆中走出去的,她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
三天时光,过得飞快,眨眼便至最后一夜。
他们几乎将整个汾州城都玩了过来,热闹的地方好玩的东西都差不多,有些时候走马观花地看过去,不过美食,可是要认认真真地品尝。
孟无谙随时随地不在吃,吃一点就扔给贺承霄,因为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美食。
他对美食着实没有她那么强烈的热爱,可是她一本正经地教育他:“不能浪费。”
他只能吃下,其实他因为体格强壮,饭量很大,不过平时总约束着自己,到她这,那些十年如一日养成的清规戒律算是毁了。
不过她也是真的为难他,只是想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看他吃不下,她也会拿过来继续吃。
这七日,她是真的每天就只和他一起在城内游逛,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
他们事先便约定好了,七天里,只管痛痛快快地玩。
最后一夜,明天便要离开了。
两个人心中都很不舍,贺承霄没有表现出来,孟无谙却是都写在了脸上。
两人站在桥上,看着热闹的街道,与他们第一天来时的情景无异,只是没有了那股新鲜劲。
他买了泥娃娃,捏着在石桥栏杆上走,可是她依旧沮丧。
他看看四周,寻着用什么方法引她开心,忽然看到了他们刚来的第一天想要和她搭讪的那个小子。
本来不想让她看到,可是那场景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便捏了捏她的胳膊,想让她也笑一笑。
她应声抬头,只见那小生乘着小船,脸上挂着神秘又儒雅的微笑,朝着邻船的一名衣着华贵,看着便是千金小姐的女子伸出手……
她果然扑哧笑了出来,道:“那人怕是天天守在桥头、立于船上,奔着有钱人家的姑娘去引。”
“是啊。”贺承霄幽幽道,“幸好我阻止了你。”
啊?孟无谙被他这醋意浓浓又带着点小骄傲的语气气笑,对着他一阵猛捶:“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要伸手过去,我只是想打他一顿,让他不要挡着我看表演!”
“哦。”贺承霄显然不信。
不过经他这么一逗,孟无谙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她也想想通了,何必要辜负美好韶华。
既然是最后一晚,更因好好珍惜,她拉着他在街道上奔跑起来,像刚来这里一样,发髻上的铃铛叮铃地响,贺承霄被她牵着手,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细瘦的肩膀随着奔跑的动作起起伏伏。
穿过热闹的街道,他们又来到了那条长堤上,一起放飞一盏孔明灯。
明日,便是元旦。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许许多多的人,到城西的湖畔放孔明灯,一盏又一盏,寄托着美好愿望的孔明灯,腾腾升上夜空。
苍穹之下,暖光熠熠,将整个天地都照亮。
今天天气其实有些寒凉,可光是看着这一璀璨的光景,内心便觉得很温暖。
他们分立两侧,手执同一盏孔明灯。
孟无谙闭上眼睛,在心底虔诚地许愿,希望孔明灯能够将她的愿望,传达给天神。
她许了很久的愿望,睁开眼睛,隔着半透明的灯笼,看到贺承霄长长的睫毛,在灯火中扑闪。
随着她小声的口号,他们一同放手,中间的孔明灯缓缓升上天空,她重又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睫毛,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有柔情蜜意,而是充斥着沉静、压力与责任,看来已经准备好回归将军的角色。
她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隔了很短的距离,又好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许了什么愿望啊?”孟无谙笑道。
“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也笑,眸光闪烁。
也对。
她便不再问,而是转过身,抬头看着别人的愿望。
她已分不清,哪一盏是他们的。
她看着漫天的孔明灯,他看着她。
“无谙……”他喉结滚动,想说一些什么话。
而她打断了他,含着泪笑,“我的愿望,是和你在一起。”
他愕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动作,说些什么话。
“骗你的!”
她背着手,俏皮地做着鬼脸往后退,退着退着,转身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