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的版本,不是说贺承霄不近女色,只钟情柔惠公主一人吗?
孟无谙略有疑惑,然而懒得再去想。
倒是贺承霄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解答了她的疑惑:“市井小民的套路,你还不清楚吗?”
啊?
“你是说,那小二编谎骗我们。”
“是骗你。”贺承霄纠正道,他当然是不会被骗到。
孟无谙又一想,也是哦,也许那小二把他们当作恋侣,故意撒谎想惹贺承霄急眼用钱将他打发也说不定。
换作那些风流男子自然是害怕地掏钱不想让身边的姑娘生气怀疑了,可是贺承霄不是沾花惹草的人,自然不心虚。
“你方才怎么不说?”孟无谙心疼她扔出去的那一锭银子,有些气道。
贺承霄却是并不答话,然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是在鄙视她的蠢笨。
在朔阳城待了两天便要继续上路。
贺承霄放缓了点速度,不再冲在最前面,而是在孟无谙前面两三个人的位置。
短短三天,她的骑马技术确也进步了不少,也不那么费力了,甚至偶尔还能跟上他。
出朔阳几里,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只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和小片树林。
孟无谙还记得这一带,再走二十里,就是这荒野里最大的一个群聚村落——尹家村。
她还记得苏德在树林里杀了歹人车夫,记得凌晨那个小姑娘尹惠筠追出门来送行的场景。
荒野上的气候愈加寒凉,也更加清寂,萧萧的风,有一些刮脸,孟无谙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贺承霄见了,什么也没说,往她身边移了移,堪堪挡了一部分风。
“再走十里,就到下一个小镇。”他说。
“不去尹家村了吗?”她问道。
“不去。”贺承霄道。
照理说回逢安,往尹家村的方向走,应当是最近的,不过也许他另有打算吧。孟无谙想,毕竟他们此行的主要任务是巡视军情,而不是送她回家。
他们是一大早就出发的,行到中午,荒野上陆陆续续有了人,也有一批又一批的商队路过,像是做着什么买卖交易。
下午的时候,又一批商队和他们擦肩而过,一行人最平常的百姓服饰,平板车上拉着一向又一箱货物,看着和其他商队没什么两样,孟无谙没当一回事,贺承霄的状态却显然不对劲了,只见他勒住缰绳,没有回头,冷冽威严地喝道:“站住。”
孟无谙疑惑间,商队的人已经急急忙忙地四散逃去,扔了几车货物,只拉着两车,拼了命地跑。
其中几人拔着刀朝着孟无谙的方向跑,她的马儿受了惊,不受控制地扬起前蹄,后背剧烈地耸动,驮着她不知要跑向何方。
孟无谙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夹马肚、拉缰绳,可马儿根本不受她控制,缰绳脱手,眼看她就要摔下去,却有一人,飞身上了她的马,替她扯住了缰绳,控制住了马儿。
身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孟无谙呼吸一凝,缓慢地偏转过头,却是塔娜。
“夫人受惊了。”塔娜道。
孟无谙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是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塔娜,竟然会武功。
她和塔娜同乘一骑,远远地看着贺承霄他们和那群商客打了起来,刀剑相向,商客被他们很轻松地就打败了,却仍然死死地护着其中的一车货物,直到只剩下一个人,踩着了石子滑倒,板车一翻,滚出来一个人来。
塔娜驾着马往前又走了一截路,孟无谙方才看清,竟是名少女,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嘴里被抹布堵住,一双盈着晶泪的眼睛,天真无辜又惹人恋爱。
孟无谙看着眼熟,翻身下马,来到少女近前,惊叫出声:“惠惠!”
尹惠筠的眼泪掉了下来,呜呜咽咽地使劲点头,孟无谙想起三年前她那灵动又乖巧的样子,心里一酸,忙替她解了手脚上和口中的束缚。
“孟姐姐!”尹惠筠一声哀咽,扑进孟无谙的怀里。
孟无谙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贺承霄亦是站在一旁,她仰头看他,他却是看着尹惠筠,眉间微凝。
尹惠筠哭够了,微微地侧过半张脸,含着泪,小心翼翼地仰头看贺承霄:“贺……贺……将军……”
“你认识我?”
“你们认识?”
孟无谙和贺承霄同时开口。
尹惠筠轻轻地点了点头。
贺承霄其实看着她眼熟,脑子里依稀有和她相处的印象,照理说他们应该认识,真是奇怪,他向来好记性,喝了药水之后,忘记的只是对孟无谙的感情和他们曾共同经历的缱绻时光,其他他都记得挺清楚明白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他亦是印象模糊。
忘情之水,忘记的只有至爱之人。
难道说,他以前也和她有过一段情?
贺承霄很快就凭着直觉和推理否认了这个想法,可是他仍然脱去外衫,披在了尹惠筠的肩上。
平复好心情后,尹惠筠垂着眼,抿了抿嘴唇,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她是一年前被同村的赵三虎掳去的,他要她嫁予他,她宁死不屈,逃窜三次,都被捉了回去,几天前赵三虎听到贺承霄要来的风声,举营迁逃,一时顾不上带她,所以今日才遣人去接她,想将她绑在身边。
孟无谙了然,宽慰道:“你别怕,我们这就送你回家。”
“不,不。”尹惠筠听了这话却只是摇头,“我不回去,婆婆最重名声,她不会再接纳我了,村里人都会骂我是屈从贼人的坏女人,呜呜,我不回去……”
孟无谙无法,不知怎么办才好,看向贺承霄,贺承霄环着手,似也在思索对策。
要不赠予她些银两放她自行离去?
孟无谙正思索着,尹惠筠已扯了她的袖子,泪盈于睫,楚楚可怜,一字一句地问询:“姐姐可还记得当日许下的诺言?”
“我……”孟无谙记是记得,可他们此行又不是玩闹,身边人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换一波,一路艰险重重,更别说再带上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这不是给贺承霄添乱吗?
孟无谙脑子里一团乱麻,偏生尹惠筠又提醒道:“姐姐当日曾允诺,若有朝一日惠惠落难,姐姐定会收留。”
唉。
孟无谙是个把道义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毕竟是答应了别人的事,也不好反悔,当下牙一咬,道:“好,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贺承霄和塔娜俱是眼皮一跳。
第59章
孟无谙决定暂时收了尹惠筠作丫鬟,其实细想她觉得自己有些亏,当时不过是去她家暂住一晚而已,而且也留了银两,只怪当时自己脑子糊涂了,轻易便许下了承诺。
现下尹惠筠赖着不走,她也没有办法,但她还记得苏德的告诫,再加上几分直觉,其实心里也并不十分信任尹惠筠,待尹惠筠过了这阵伤心劲,事情平歇,她再送她离开吧。
孟无谙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塔娜不知她心里所想,着急得不行。
尹惠筠不会骑马,孟无谙又是个半吊子,而塔娜在草原长大,精通马术,贺承霄便让塔娜和她同乘一骑。
孟无谙经过刚刚的马儿受惊一事,有些害怕,正犹豫着要不要上马,便见骑在马上的贺承霄对着她伸出手。
“你……你干嘛?”他是要她和他一起乘一匹马?可是她心里有股莫名的羞怯,不怎么好意思,扭扭捏捏道。
贺承霄眯了眯眼,斜睨她一番,才冷声道:“是想又从马上摔下去?”
啊?什么叫“又”?孟无谙火冒三丈,他是在鄙视她的骑术吗?
“没摔好吧!”虽然……要不是塔娜,她真有可能摔下去。
她一赌气,梗着脑袋就想转身上自己的马,后颈却被贺承霄一扯。
她的脚凌空而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坐在马上,被贺承霄圈在怀里了。
“哼。”孟无谙不服气地撅嘴哼唧。
报以她的是一声轻笑,和温厚沉稳的紫檀木香气。
孟无谙不骑马,一行人的进程便快了许多,一眨眼,已看得到贺承霄说的小镇的影子。
来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他们于是稍微放缓了点速度。
孟无谙才有机会说得上话,她想起来赵三虎的事,便问道:“不捉贼人了吗?”
“我自有打算。”贺承霄道。
哦,看来没忘。孟无谙放下心来。
马儿的速度一慢,他身上那股温厚的气息也愈发明显了,孟无谙在他怀里,好像,都不怎么冷了,他的下巴不时摩挲到她的耳鬓,额发轻挠着她的脸颊,弄得她皮肤痒痒的,不住地抓。
“别乱动。”听得他在背后沉声道。
“哦。”她于是讪讪地放下手,忍耐着那一股痒意。
“你怪我不怪?”隔了一会儿,孟无谙又忍不住问道。
她问得是尹惠筠的事,他当然知道,淡淡道:“不怪。”
她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他道:“找个地把她扔了。”
“……不好吧。”虽然她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怎么着也得再等些时日,而他的意思似乎是……立刻?
贺承霄便没有再说话,只有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后,而她也不知道他是作何打算的。
不多时,缰绳一勒,即将进入小镇。
几个人散了马匹,佯成行人跟在贺承霄和孟无谙的马后,骑马太过显眼,也不便在狭窄的街道上通行,于是贺承霄和他的贴身侍从都翻身下马。
孟无谙也想下去,贺承霄只道:“累就多坐一会儿。”语闭牵着她的马绳,走在前面,而孟无谙坐在马上,只看得见他清峻的背影。
再说塔娜下了马,见尹惠筠还在马上,只在心里没好气地暗自嘲弄,面上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委婉道:“尹姑娘不擅骑术,还是下来走动些方为稳妥。”
“我不会。”尹惠筠对着塔娜,面色冷淡,语气也带着一股冷冷的傲气。
“你……”塔娜气得直想甩开缰绳。
尹惠筠却又在这时候朝着前方娇声叫道:“贺将军!”
她的声音不大,贺承霄却听见了,让塔娜来牵着孟无谙的缰绳,回身走过去,将尹惠筠抱下马,一边低声道:“不要唤我将军。”
“嗯。”尹惠筠柔柔答应。
孟无谙回头,只见尹惠筠搂着贺承霄的脖颈,两人耳鬓厮磨的场景,心里莫名有几分失落,然而她又想到自己和贺承霄本无夫妻之实,这里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熟人,各自生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倒是塔娜,看着尹惠筠黏在贺承霄身边不走,气得眼里直要喷出火来,在脑子里上演了一番把尹惠筠打得鼻青脸肿的戏码,孟无谙连唤了她几声都听不见。
“塔娜,你还走不走?”孟无谙大声又吼了一句,呆站良久的塔娜这才回过神来,忿忿地牵着马绳往前走。
照例他们是要住在客栈里的。
拾掇完房间,又到了孟无谙最期待的吃饭环节。
她颠颠地跑下楼去,却见自己以往常坐的位置——贺承霄的对面,被梳洗打扮完毕的尹惠筠坐了。
孟无谙只得坐在贺承霄的旁边了,有些不自在,因为以往,饭桌上都只有她和贺承霄两个人,塔娜和贺承霄的侍从严守规矩,坚决不肯和他们同座。
而这尹惠筠倒是自觉。不过孟无谙也不是把规矩看得很重的人,也就随她去了。
不想她兴冲冲地端起碗,刚夹了一筷子肉,尹惠筠就站起来了,腰间的铃铛叮当响。
咋了?孟无谙好奇地抬头。
尹惠筠抿着唇,双目莹莹,带着些委屈而又恭谨的语气道:“惠惠身份低微,自然是不配和姐姐同坐。”
“那你刚刚坐啥?”孟无谙说话不过大脑,脱口而出。
“我……”尹惠筠咬着唇,眼看着就要滴下泪来。
孟无谙一时呆愣住,怎么倒像是被她欺负了一般,慌张地想要赔不是:“我不是那个……”
话还没说完,却只听得一声响,贺承霄一拍桌子,把她筷子上的肉都震得掉了下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坐。”
孟无谙再去看他时,只见他黑着脸,眉间有微微的怒意。
哟,合着英雄救美呢?孟无谙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
“谢谢贺哥哥……”尹惠筠甜腻腻地道完谢落座,白蓝色褶裙上的铃铛又是一阵清脆的响。
这一串响把周边客人的目光都引来了。
孟无谙只埋头吃饭,待她吃完一碗从碗里抬起头,见仍有不少客人,男的女的都有,盯着尹惠筠身上的那件仙蓝流苏褶裙看,便忍不住道:“惠惠啊,咱们此行不是游玩,还是得尽量穿得朴素些哈。”
尹惠筠停下筷子,嘴里还含着一小口饭,又是委屈巴巴的眼神,惹人心疼,乖巧道:“惠惠知道。”
“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贺承霄在这时冷声道。
“……”两个时辰前你不是还说要把她扔了吗?孟无谙在心里腹诽。
“夫人这是引狼入室啊!”
吃完了饭,孟无谙心情不好,也不愿多说话,歪着看了会儿书,就吹了灯打算睡了。
塔娜比她睡得早,她躺着其实睡不太着,不想塔娜也没睡呢,黑暗中飘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引狼入室啊?”孟无谙不在意地笑,“一个小姑娘而已。”
“奴婢看那狐媚子就是想勾引公子。”塔娜愤愤道。
孟无谙倒是鲜少听她说这些难听的话,调笑道:“你怎么对她敌意这么大?”
“不是奴婢针对,她这样的人,王宫中可有不少,肠肠弯弯的,奴婢害怕夫人……害怕夫人斗不过她……”
“何必要斗?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她觊觎得起的吗?权势、地位、财富,她想要且拿得到,给她又何妨?至于贺承霄,你也知道我和他实际上是什么关系,他喜欢谁、心在谁身上,又岂是我能左右的?我也不想左右。”
塔娜无言,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忧思重重,只觉得孟无谙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孟无谙翻了个身,逼着自己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贺承霄抱尹惠筠下马的场景,还有饭桌上,他说“她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的场景。
可是,去汾州前,他给她挑选的,都是些又土又素的衣裳啊,而且,是他说他们此行应该低调的,她又不是故意挤兑尹惠筠,实在是她的衣裳太过华丽和惹人注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