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狗虫瓜子
时间:2022-03-16 09:12:54

塔娜知她话中之意,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摇头。
孟无谙坐起来,朝窗外望,已是夕阳没下,天色渐暗。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问道,“贺承霄怎么还不回来?”
“约是申时。”塔娜道。
孟无谙便掀开被子下床,虽然没有胃口,但总还要吃点东西,不然这么长的路,走着走着就晕了。
她理了理衣装,自己往楼下走去,塔娜默默地跟在后面。
下到客栈一楼的大堂内,忽然听到有烟花炸响的声音,算算日子,才过完年没多久,应该是有人在玩乐吧。
点了几样东西让厨房做着,她便想出门去看看烟花,而外间刚好有一人走进来,声音沉厚,叫住了她:“去哪?”
原来是贺承霄。
“哦,你回来了。”她便止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嗯。”贺承霄颔首。
“惠惠呢?”他问道。
正说着呢,尹惠筠便迎了出来:“承霄哥哥!”
孟无谙默默地往边上退了退。
贺承霄温和地笑笑,一个一个地回答尹惠筠的问询。
孟无谙等了一会儿,她点的菜都上上来了,便在那桌子旁坐下,吃了没几口,贺承霄也过来了,毫不谦让地扬手要了一副碗筷便自然而然地吃起她点的菜来。
孟无谙抬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贺承霄自顾自道。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问道。
“夫妻。”他不假思索地答。
“至少名义和形式上是夫妻,对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嗯。”他扒了一口饭,不以为然道。
“那你和尹惠筠当众亲热,能不能注意点?”她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我没有。”贺承霄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正色道。
离得那么近,还为了她针对我,这还没有?孟无谙在心底里忿忿地念叨,然而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
贺承霄沉思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你是吃醋了?”
要换以前,孟无谙早就一拍桌子和他争论起来了,可是今天,她沉默了,贺承霄这副样子,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他对尹惠筠的好,显然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维护尹惠筠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难道说,关心照顾尹惠筠,也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你还扔不扔她?”孟无谙突然问道。
“不。”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她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想保护她、照顾她。”贺承霄如实回答。
“我们才捡到她两天,她来路不明,又是个弱女子,带她在路上会拖累我们。”孟无谙冷漠地解释缘由,即使她预想到了贺承霄会怎样做,还是想试一试——万一呢?
“这我也明白。”贺承霄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声音逐渐微弱,近乎自言自语,“可是她给我的感觉真的太熟悉了,特别是当她穿上蓝色的裙子以后,我就好像失去了一切理智……”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入耳中,只觉得可笑又荒诞,于是笑了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那就带着吧,暂且当我的侍女,等回到燕南,给你做妾。”
贺承霄本是低着头在思索,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眼中却无半分欣喜,而只是一种不敢相信的震惊,不敢相信,孟无谙会说出这样的话。
贺承霄听得不明就里,柱子后面的尹惠筠却听得真切,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
连夜又要赶路,贺承霄叫了两辆马车,孟无谙一辆,尹惠筠一辆,他自己则和其他侍从在马车旁护送。
贺承霄骑着马,行在孟无谙的马车旁。
她掀开帘子,笑眼望着他道:“不是说,此行须低调吗?”
贺承霄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不知有没有听出来她话里的嘲讽之意,缓缓道:“是我预判失误,西南地势崎岖,又恰值寒冬,马儿不好驯服,你们……”
孟无谙没有耐心再听下去,话听了一半,便放下了小轿帘。
把脑袋伸回马车里坐好,塔娜也在车里,坐在她对面,紧锁着眉头,眼中全是忧虑。
“你怎么了?”
孟无谙从包袱里摸出两个核桃,压在一起炸开外壳,扔了一个给塔娜。
塔娜没有接,核桃正正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膝上。
“公主。”塔娜突然看向她。
孟无谙听到这个称呼,不禁抬了抬眼。
“……慕姑娘,夫人。”塔娜又唤道。
三个称呼,浓缩了他们相知相识的所有记忆,孟无谙有些动容。
“塔娜不会走的。”她道,“塔娜永远都不会离开公主的。”
孟无谙没有说话,心中惶惶不安。
她又道:“不管塔娜做了什么,还请公主,一定、一定要相信塔娜,塔娜永远都不会背叛公主。”
塔娜言辞恳切,然而声音压得很低。
她在害怕什么呢?孟无谙疑惑。
“我自然信你。”孟无谙想起他们相识至今共经的种种,然而此刻两人之间却有种说不出口的疏离,她忍了忍即将泛出眼眶的泪,轻声道。
塔娜垂了眼,没有再说话。
马车外的烟花,砰砰地响着,一直也没有停歇,然而城里却看不到烟花的影子,应是在城郊外放的。
孟无谙听着听着便不由得将毯子盖在脸上,又睡着了。
而在另一辆车内,尹惠筠轻掀起马车那一块小小的窗帘,对着烟花绽放的方向凝望,纵然什么也望不到。
眼泪簌然无声地滑落,满脸冰凉意,心内也是一片寒凉。
她知道,这烟花是赵三虎、她亲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阿虎,在向她道别。
——“惠惠,我愿豁出性命去,只要你今后能过得幸福快乐。”
孟无谙推测得没错,一切,都是她早有筹谋策划的一场戏码,这场戏,从她和贺承霄道别之日便开始了。
她根本没有回家,她一直跟着他,散尽财银,四处打听他与“柔惠公主”有关的种种,连同在姻缘树下,贺承霄与孟无谙重逢的场景也被她尽收眼底,而后她便回了家,筹想如何能再与他重逢的种种。
不想这时候偏偏遇见了孟无谙和苏德,她起初还不能确定她的身份,将他们带回了家,茶水中下药,令她倦懈,纵使孟无谙仍有几分戒备,然而尹惠筠弯弯绕绕套取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使她确认:她就是柔惠公主孟无谙。
所以当即,她便要了孟无谙一诺,日后如若有难,请求相助。
当时的孟无谙,也许不会想到她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日,轻言便允了诺。
她实在低估了她。
孟无谙走后,她便重新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先是高金聘请专人,分别跟踪贺承霄和孟无谙,并不日寄信回来,告知他们去向和经历。
等了两年,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
直到一年之前,童年玩伴阿虎仗着有些人脉走上不法之路,贩卖私货、抢劫官银,成为官府一患。
可他其实,没有做什么伤害百姓的事情。
那些谣言,都是她添油加醋放出去的,目的便是引起正在尧江两岸巡防的贺承霄的注意。
果然,她终于将他引到了朔阳,埋伏数日,成功制造“偶遇”。
她没有隐瞒赵三虎分毫,甚至把计划全都告诉了他。
敢这么做,当然是因为了解——他喜欢她,喜欢到命都可以不要的那种。
赵三虎家贫,是靠着她偶尔的救济才得以成人,从小一起玩闹,又像哥哥一样守护着她,她的要求,他没有不依的,为了她和同村的男孩子打架,更是常事。
所以,这么个“小忙”,他奄有不帮的道理?
尹惠筠都算好了,先让他假意绑架她,□□她一年,在村民面前为非作歹,如此流言便从他的生籍尹家村发酵,更显得真实,而后贺承霄势必遣人会去捉拿他,到时候他只需要呈上准备好的人证物证,罪状便可减轻大半,顶多关押个三五年,她的父亲从前在官中也有些势力,她再让婆婆花钱买通,赵三虎很快便可以重获自由,相安无事。
一切本应该在她的掌控之中才对。
可是,他怎么会死呢?
和赵三虎相处的那一年,某一夜酒后,他发疯怒道:“我要你先成为我的女人,再去作别人的女人。”
尹惠筠也被灌了些酒,意识不清醒,当即赌气,竟然真就和他上了床。
午夜两人都酒醒了大半。
赵三虎看着床上的那点落红,自责不已,在照进窗内的月光下,流着泪,亲吻她的额头,说出了那句话:惠惠,我愿豁出性命去,只要你今后能过得幸福快乐。
尹惠筠睁开眼,只是含泪笑道:“我不怪你。”
那天夜里正好有人在放烟花。
他们便一同,看了一夜的烟花。
最后他说:“惠惠,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漫天烟花绚烂整夜不停歇,请记得那是我送你的礼物,那是我耗尽生命最后的时光,在为你绽放。”
 
第62章
 
赵三虎虽然也读过些书,然为人性格豪爽,从不肯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可那天,在尹惠筠面前,他偏偏就说了。
如今尹惠筠看着逐渐远去的街道,看着空无一物的远方天空,耳朵里却听得一声又一声的烟火爆裂,只觉得,一切,都好像冥冥之中就注定了。
她以为一切尽在股掌之间,却不想股掌之外还有股掌,她亦是,逃不过那上天安排的宿命。
两种可能:要么,是赵三虎怕拖累她,根本没呈上那些可以洗脱他罪名的证据;要么,不是贺承霄的人审问,而是那些奸佞小人,只求邀功讨赏,草菅人命。
无论如何,终究是她害了他。
尹惠筠放下了帘子,闭上眼睛,回想和赵三虎一起长大的时光,心痛不已。
烟花还在响,声音却渐渐微弱。
再也回不去了,今夜之后,也不会再有人为她放烟花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抓住自己的幸福。
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和孟无谙有几分相似的气质,再利用一下贺承霄的记忆混乱,也许,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让贺承霄以为,她与他真的曾经有过那么一段缱绻情深。
而孟无谙,她当然不能放过,有孟无谙在一日,贺承霄的心便终究不能够完全属于她。
她是一定要除掉她的,只看时间早晚的问题。
马车缓慢地行驶。
贺承霄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他好像也没有理由着急,大事尚远。
孟无谙也不着急,反正很近了,一年半都走过来了,还差这个把月吗?无论如何,她是离那座让她心安的小城越来越近了。
一这么想,再多的疲倦与委屈都被愉悦所取代。
七天后,到达下一座城门的门口,可巧不巧正赶上宵禁关城门的时间。
他们是进不去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贺承霄让她们出来透透气。
“承霄哥哥,我们去住店吧,惠惠有钱。”尹惠筠突然站直,恳切地看着贺承霄,一字一句道。
你一个落难的姑娘,哪来的钱。孟无谙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贺承霄和孟无谙想到一块去了,不过他没有像以前对待孟无谙一样充满鄙夷语气地调侃,而是皱着眉头,温和道:“你哪来的钱?”言语中没有丝毫责备之气,而只是耐心与不寻常地宠溺。
尹惠筠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真真切切地望着他。
孟无谙觉得无趣,便移开了视线,仰头看天,只见稀稀拉拉的几颗星辰,在墨黑的天幕上眨着眼。
野外的空气果然是极好的,不过正值冬天,在外面待一夜大约是要冻死她。
孟无谙等着贺承霄安排住宿,不想他却以一个“不”字回答了尹惠筠。
孟无谙吃惊地回头,见贺承霄和尹惠筠正深情地对望。
贺承霄看着尹惠筠,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自己和她相拥相携的场景。
而她说的话,他好像以前便听过一次。
纠结间,尹惠筠上前一步,将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双手紧紧地环绕着他,流着泪道:“承霄哥哥,带我走吧。”
贺承霄的大脑一片轰然,许许多多的回忆涌入脑海。
一个小姑娘,总爱穿着蓝色的纱裙,在寂寂深宫的廊檐画柱中奔跑,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串,如鬼魅,如精灵,她说这样才热闹。
海棠花瓣翩然落下,她说:贺承霄,我好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刚想拥抱她,她便转身,跑进了一团刺眼的光里,等他目能视物,她已不见。
他时而看不清她的脸,时而,又好像那个小姑娘就是眼前的尹惠筠。
那后来呢?后来呢?
前面的记忆断断续续就像被打碎的瓷片,后来的记忆,更是一片空茫。
贺承霄越想,越觉得虚无又痛苦,他禁不住地蹲身下来,捂住脑袋。
“承霄哥哥!”尹惠筠惊叫一声,抱着他失声痛哭。
孟无谙漠然地目睹了全程,心中已是没有什么感觉。
无非是昔日的恋人相见,共忆旧情,难舍难分而已。
罢了罢了,面子这东西,又不能吃,再说这附近她也不认识什么人。
随他们去吧。
孟无谙耸了耸肩膀,顾自走向附近的店铺,她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岭里冻死。
走到一半,发现塔娜没跟上来,她于是唤她的名字,连唤了几声,也没人应。
张目去寻时,只见她正轻轻地安抚着尹惠筠的脊背。
孟无谙于是自己走。
走到那灯火通明的地方,嘹亮地高喊一声:“小二,住店!”
孟无谙在温暖的客栈里呼呼大睡,那边贺承霄拥着尹惠筠,在寒凉的郊野老树下叙情忆旧。
“惠惠,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贺承霄侧过头,看着怀里温驯如绵羊的女孩,怔茫道。
“嗯。”尹惠筠盘坐在他身边,脸颊往他的胸口更贴紧了些,听着他心脏沉稳的跳动声,心里觉得,自己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她于是把告诉给孟无谙的故事又讲了一遍给贺承霄。
“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一切的开端,都发生在燕南?”贺承霄喃喃道。
尹惠筠早就料到有些记忆是她编造不了的,听着贺承霄的疑惑,亦是面不改色,温柔妥帖道:“也许,那是孟姐姐,和承霄哥哥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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