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卫卿珩曾经和她说的,戴玥姝曾因为种种原因而将他这个太子神话得仿佛是传奇故事里的人物,他应该有三头六臂,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功绩,但事实上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不可思议也不现实的,只是大家心中的愿景。
“我明白。”
卫卿珩再度叹了口气。
但他只是没有办法那么快地接受,甚至极端点说,在没有她在的情况下,他只有可能奔向另一个极端。
卫卿珩很清楚,他那一瞬间,某一时刻的想法是弄死自己的这些卑劣的兄弟们,不仅因为他们是妄图和他争夺权势的人,不是因为他们的不自量力,而是在他已经将父皇的形象过度捧高之后,他没有办法接受作为“污点”的他们。
可回过神来,他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念头的荒诞。
他又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暴君,为什么他会陡然升起并且想要放纵自己这种肆意妄为的疯狂举动?!
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呢?他是人,他的父皇也是人,他的兄弟们也是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心,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将一切用所谓的对错评判,放纵自己的欲望和妄念,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而他卫卿珩,自幼所做的,便是克制自己的欲望,即使他身为太子,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处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大魏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才更加不能够放任自己堕落下去,他的随性会带来天崩地裂的影响。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如说,身为皇子他们完全不动其他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他道,“父皇的决定,也有自己的道理,除了老人家希望家里和睦,为了朝堂的稳定……在父皇身体抱恙的情况下,太多的举动容易引起波动,而且父皇一直很在乎我的名声。”
克制——
然后接受——
卫卿珩对自己说。
然后,他轻轻地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戴玥姝这就笑了,他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他是这样聪明又灵秀的人,她深深地相信他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虽然这只是小事,但他如此“锱铢必较”,连一点小错不愿意要求自己犯。
这才是他,这样耀眼又出众的太子,高洁的、美丽的没有一点瑕疵的白鹤,或者说不是没有瑕疵,而是他连自己的不完美都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接受身为人的本身而追求更优秀的自己。
然后,他便看起来更加出众了。
她温柔地抚着他墨色的长发,他的侧脸贴着她脖颈的皮肤,面颊微微有几分凉,但很快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脖颈上,她又忍不住觉得有些痒了。
“是呀,当今还是很疼爱你的。”戴玥姝微笑着,她总是习惯去看这些。
她能够理解他,但她看事情的角度绝对是非常感性的,而且是只会往好里想,一直以来便是如此。
比起过去的非常“放肆”的好,难道现在当今就不爱护自己的儿子了吗?
固然太子备受宠爱,但当今这时候也仍然要考虑平衡的问题,这是他一贯的思路和习惯。
正如卫卿珩所说,当今很看重太子的名声,民间一早便传着各种好名头,后面又有了各种的故事,都是在为太子造势。
唯一比较大的瑕疵的地方,就是头一次退婚,虽然能够理解,但到底落了话头,太子确实不可能娶罪臣之女,但原本的准太子妃家里牵扯到朝堂的事情中,并没有被判定有罪,只是牵扯,就让疼爱太子的当今做出了解除婚约的决定。
这才导致到了后面第二次订婚时,赵家借着当今“金口玉言”,拿捏了此事,赵嫣然的亲事隔了三四年,守孝之后,仍然不好退。
天家不能主动开这个口了,但赵家也咬着没有松,本质上仍然是当今考虑卫卿珩的声名,才这么应下。
当然,这其中肯定存在其他的许多内情,包括朝堂上势力、党派的平衡等等。
但叫戴玥姝来说,她一下看到的还是当今对儿子的爱护,也是给卫卿珩的历练,而卫卿珩也一直考虑着当今,不愿意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叫父皇难为。
坦白说,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这天家的父子亲情,而不是其他什么,直到后面才隐约意识到里头对她这个良媛、现在是良娣可能造成的麻烦,但幸好,卫卿珩能处理好,他没有辜负过他给她的诺言。
“还气呢?”戴玥姝笑眯眯地问他。
卫卿珩比黄桃还腻味了,像个大大的熊,抱住了她,环扣着她的腰,明明比她高不少,还硬是扭着叫不肯放开。
“不酸吗?”她轻轻地拍了拍他颈后和腰背,一直弯着不辛苦吗?
“哼。”卫卿珩应了一声,稍微松开了一点,让她轻松了一些,喘喘气方便,但还是没有放开。
“哎呀,子璟快比我们安安还缠人了。”
她微笑着玩笑,这话叫卫卿珩很不高兴,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她侧脸咬了一口。
他没使劲,根本没有上牙,但软肉到口中,下意识便舔了一下,她浑身一抖,眼见着他眼睛亮了。
然后,然后就是几个时辰后了。
戴玥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书房前院这边什么时候准备了她的衣裳,她扫了一眼进来伺候的茜色,靠谱的贴身大宫女和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她就知道果然不是从他院子那头拿过来的。
“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好奇,便问了。
“就之前吧。”卫卿珩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自己也在徐有德伺候下擦干了换衣裳,还叫人开了库房给他拿了不少新的首饰。
“这个好看,配你的裙子。”
戴玥姝点点头,她手臂都仿佛要抬不起来了,若不是理智还在,知道沐浴后要换好衣裳才能回去自己的惜芳园,她恨不得直接躺下,就休息在这里算了。
茜色很妥帖地帮她穿衣梳妆,面上毫无异色,态度平常得很,戴玥姝自然也就不害羞了。
她一看时间都过了暮色,心里挂念两个娃娃,怎么都不肯歇在前头,闹完再睡一觉,恐怕天都要黑了,安安和乐乐都很敏感,到时候一天没见亲娘怕是要大哭一场。
这段时间,卫卿珩的压力也不小,借此发出了,他是一脸神清气爽,她可给劳累坏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体力。
看着样子便知道,他今天估计是不打算睡了,趁着精神头正足的时候,把堆积的公务都处理掉,每天都有新内容呈上来,折子是真的批不完,但不批是不行的,他和当今都是相当勤劳的人。
“过几日我带两个孩子再去见见他们皇祖父。”
“好。”虽然心里觉得孩子还小,不算稳妥,但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和两个孩子好,能让当今多亲近在意几分,抱抱小娃娃,便这样吧。
左右都已经抱去见了好多次了,回回都是带着一大堆赏赐回来,她还能这个时候说“不”吗?
戴玥姝回去的时候,娜良娣还哄着两个孩子。
“用了没?”
“没呢。”她回。
“那正好一道。”
“我还以为你在……”
“没有。”她摆摆手,“我放心不下这两个。”
戴玥姝把安安和乐乐分别亲亲抱抱举高高,趁着提膳摆桌的功夫,哄了好一会,才算叫他们重新露出笑颜来,高高兴兴地被奶娘抱下去吃奶了。
戴玥姝和娜图雅就坐在一道吃饭,娜良娣几次看向她换了身的新衣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戴玥姝没忍住就笑了。
“怎么了?”
“为什么……”她小声地迟疑地开口。
见她视线又往这群伺候用膳的下人身上飘,戴玥姝心领神会,左右两个人也不是非得要人伺候用膳,试过菜后她们自己来夹也行,便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了。
平时娜良娣用膳的时间要早一些,而戴玥姝则是被耗尽了体力,两个都是饿着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其他太多的要求。
“走路、踉跄?”娜良娣小声地问她。
戴玥姝当即小脸一红,对上娜良娣那纯纯的干净的蓝眼睛,她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不用镜子都知道自己红到了脖子根。
“额……”戴玥姝迟疑了一下,她不是腼腆内向的人,但羞涩让她确实难以开口描述这件事情,可偏偏娜良娣又问得十分真诚,是真的好奇。
“这是因为那个……”
“那个?”
“就是那种……那个事情……男女之间的、比较……额……”
“啊?”娜图雅迟疑是自己的大魏官话不好,才不能理解。
戴玥姝这才深切体会到了有口难言,恨不能立刻把某人拎过来叫他那种厚脸皮的家伙来解释,但半天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原因,仿佛瞬间坏了嗓子成哑巴了。
“吃饭?”
看她半天不动弹了,纠结得快要晕过去,娜图雅反而不好意思了,心里觉得自己可能是问了不该问的或者是难以回答的事情,连忙扯了个话题。
戴玥姝“嗯嗯”应了两声,还是觉得无法描述。
于是,两个人把伺候的人叫了回来,埋头吃饱了饭,气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正常。
正看着她们收拾桌子,戴玥姝突然反应过来。
“茜色,我那里是不是有……”
“什么?”她走过来,“主子想要什么东西?”
“我记得陪嫁的时候,应该有那个吧?”她小声地道,“小册子,那个那个的?”
“哪个?”茜色也没想到她会要那东西,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人都撤了出去,在娜良娣开口告辞之前,戴玥姝一咬牙,拉住茜色问:“就是那个、春宫图一样的,男男女女新婚时候……那种册子。”
“噢!”茜色恍然,随后惊讶,“主子要那个做什么?”
戴玥姝叫她反问得一阵困窘,关键茜色也是真的意外又好奇,毕竟现在孩子都生了,再问要看避火图之类的东西,好像有些迟了。
不过茜色不愧是靠谱的优秀大宫女,很快就调整好了神色,在习惯了主子和太子殿下的没羞没躁生活后,她现在当值都能和身为太监、去了子孙根的徐有德一样,保持极高的素养,面无表情地工作,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
她姿态摆得正,人生目标也很坚定,为人又忠心,无怪戴玥姝信任她,她立马就去翻找出来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是这个,这个。”戴玥姝向娜图雅招了招手。
说句实话,刚入兴庆宫的时候,这本册子其实她也忍着羞涩偷偷看了好几遍,尤其是一开始她和卫卿珩明明感情很好,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或者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本着探究男女之事是否真的如此的心情,她还私下里偷偷琢磨过,但这个册子——
和实际上的还有点不一样。
反正,她真正明白过来这回事情,还是等到卫卿珩引导她了之后,也是那时候才肯定下来,确实一开始会有点不适,弄不好会疼,但不是次次如此,并且只要合适是很舒服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娜图雅翻开来定睛看了一眼,就啪一下地合上了,脸红红地看着戴玥姝:“对、对不起,我不该问你和太子殿下的……”
一开始还是害羞的红脸,结果娜良娣出于对卫卿珩的无限敬畏更准确说是害怕,越说脸越白了,脑子里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小脸惨白,本就比大魏人更白的肤色下,她那种仓皇不安更明显了。
“怎么了?”戴玥姝惊讶。
“我没有,探究你们、介入……那个……没有那种想法。”
“噢,”戴玥姝忙道,“我没有因此怀疑你。”
她把娜良娣当真心的朋友,考虑到她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了,戴玥姝见她发问,又考虑到她们的交情和她对她、两个孩子的帮助,这才主动解答,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说开了之后,娜良娣明显就放松了不少。
她出于某种好奇,重新翻开了册子。
戴玥姝对那小薄册子是很熟悉了,主要是画的也挺一般,并不怎么好看,反正她觉得是和实际情况有出入,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地方,所以并不凑上去看。
娜良娣放下了心,也本着探究的精神,看了几页。
“娃娃,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她小声地问戴玥姝。
戴玥姝没有多想,就和她解释了这部分,努力地用含蓄又能够让她听明白的“直白”语言叫她理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作为过来人,说的应该是没有错误的,当然比她更清楚的应该是女医、太医,可就是不明缘由的,娜良娣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差了。
“痛……吗?”
“生孩子当然痛了。”戴玥姝眨眨眼睛,“你看平时肚子才多大,装了两个娃娃之后……刚出生的安安和乐乐你也看到过,脑袋都这么大,要从下面生出来……”
戴玥姝比划了一下娃娃的大小,娜良娣慢慢地点点头,一脸震撼中似乎还夹杂了其他什么,类似于惊恐的情绪。
不出意外,娜良娣这辈子是不可能生育的,但戴玥姝也不想带给比她还小一点的朋友一些过于负面的观念,于是又说了一些好话。
“我是很愿意生下自己的孩子的,卫卿珩对我很好,我对他的、对孩子的爱、对未来的期待等等,足以战胜过所有叫人恐惧和疼痛的部分,而且说真的,比起其他不少女子来说,我全程受的苦真的算是很少很少了。”她小声地和她道。
“虽然疼痛和苦难并不伟大,但是生命是奇迹,这是伟大。抱着安安和乐乐在自己的怀里,我会觉得自己很棒,觉得他们也很棒,觉得生育了我的父母也很棒,我很爱他们,会更爱他们。”
“哦对了,”她温柔地笑着,对仍然稚嫩的娜良娣道,“第一次的时候,新婚啊之类的,做男女之事的时候,是大概率会疼的,流一点血好像很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