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卿珩能理解她对深宫生活的恐惧,即使那藏在了她笑容的最深处,除了他,大约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她藏得实在是太好了。
“别怕。”他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不要怕,有我在。”
他的手心很热,但此时戴玥姝心里旖旎的情愫并不多,相反,这种信赖感超过了一切。
她对太子的印象本就极好,有他几番保证和行为证明,她没有道理不相信他。
不安是有的,但不足以达到让她畏惧不前的地步,可无论怎么说,有他这句话在这里,她确实定心了不少。
卫卿珩回过神来,才感到她的手是如此柔软,仿若无骨。
手心、指尖……所有相触的温度都无声向他诉说着,那感觉细腻如丝绸,好像下一刻眼前小姑娘的手他都要握不住了,鼻尖还萦绕着一股他极其熟悉的香味。
不过,今天好像又多了一点玫瑰的味道,在甜美的蜜果和奶香之中,花香更浓郁一些。
他也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他为自己不受控制的意识而感到震惊与羞涩。
卫卿珩故作镇定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但手上好像还停留着那般触感,让他始终无法专心。
她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想。
回去路上,戴怡冰先将段云烟送回段家,再随着妹妹一道回了戴家,此时她夫君何煜琛已经等着接妻子回去了。
“你先等我一会,我与祖母和母亲说几句话。”
“这是自然。”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们就把戴玥姝问了个底朝天。
戴玥姝对家人本就不会扯谎,她们问她便回答,若说先前还担心她招惹了麻烦给家人带来祸端,现在也没有什么了。
她已经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和态度,不至于再像是初见般,唯恐自己会因为看到些不该看到的而被处理掉。
当初段家见面,她已经猜出他大概是出门办了什么要紧事,还被人发现了,导致不得不选择进入举办寿宴的段府躲避片刻再离开。
但这话一出口,祖母立马拍板让她不必再说。
很显然这是秘闻,不是她们能够知道的。
太子的事情轮不到她们置喙,左右知道他不会伤害玥儿就行,且看着两人还有几分缘分。
至于这巧合里有多少来自于太子本身意愿下的“刻意”,那就说不准了。
戴玥姝被诸多限制,但太子连乾清宫都去得频繁,自己长了腿,他想去哪里还不是随他性子。
“如此,便安心准备入宫吧。”
戴夫人很短地叹了口气,脸上仍打起笑容来,和她说道嫁妆多少与价值,每一样皆是他们考虑之后精心准备的。
戴玥姝也连忙拿出买好的礼物,除了祖母的抹额还要她另外加工一下,其他都能直接用上。
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笑意,也为她的熨帖而感慨万端。
六月二十八,钦天监算出来绝好的日子。
这日,天公确实作美。
前段时间一直雨水天和艳阳天交叠,却到了这日骤然放晴,也不至于晒得难受,反是风和日丽的舒爽天。
从她屋子的窗口看去,还能窥见廊檐下的鸟巢里鸟团子啾啾叫着,原本的肉色外长出了一圈薄薄的乱炸的羽毛,瞧着是玲珑可爱。
打这里过的下人,都爱往那看两眼,还有停在下头许愿祈祷的。
“小姐……”
茜色很舍不得,她伺候了她十来年,本想着跟她到夫家去当个管事,不料戴玥姝要入宫了,她重新考虑后,自己选了戴家管事的儿子,和另一个丫鬟一道,以后给戴玥姝看铺子、管营收。
她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安排了出路,年纪小的换到其他院子伺候,签了死契的年纪够了的都选择了嫁人,仍是戴家的家仆。
活契的不多,有愿意的就自己赎身回家,不过她们大部分是被家人卖掉、离了府也没有着落,就选择了留下看院子。
“别哭。”她拍拍她的手背,“若我混得好了,指不定哪天就得了省亲的机会。”
两人都知道这事难如登天,茜色勉强挤了个笑容。
宫里的人已经来了。
戴玥姝在家人的牵引下上了轿子,这就随着往宫里去了。
等她走远,后面的哭声这才不再克制。
戴玥姝亦是泪水落了满襟,想起过去种种,不得不再三压抑才勉强止住抽泣。
此时,已经进了紫禁城最外头一道门。
她端坐着,手握成拳,反复想用手心的温度去焐热冰凉的指尖,但效果不佳,似乎是红墙内一阵阵地传着冰冷的气息。
等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不知何处,重新坐了下来,床下的被褥里放了东西,坐着很不舒服。
隔了许久,有婢女进屋了,见着眼熟的人,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茜色,我……”她出口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喊错了人。
“主子,奴婢茜儿。”比起第一次见,茜儿看着安定了不少,野心收了回去,整个人内敛了起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
戴玥姝有点不好意思地沉默,倒是她误会了,主动询问这是否是主子认可她,想给她改名。
对下人来说,主人改名意味着一种认可。
像是徐公公原本也不叫徐有德,是太子一句玩笑话,他舔着脸认下,这就让一个缺德人叫了“有德”的名。
“那你便叫做茜色吧。说来也是有缘,我在家时身边顶好伺候的大丫鬟有个茜字,我给她起了茜色,如今也给了你罢。”
“谢主子赐名。”看面容,茜色是十分高兴的。
眼下时间还早,良媛没有揭盖头那套,太子不知影踪。
听得四个人分别进了院子,戴玥姝也不等了,先了解了一番这里的规矩。
良媛规制上可有贴身宫女一人,一等宫女两人,二等、三等和粗使宫女各三人,但目前她们在兴庆宫内,初来乍到,无宠无名的,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戴玥姝和兴庆宫原本住的娜良娣共用一处,堂屋正厅是公用的,娜良娣住了东处,她们住西侧。
院子的粗使和采扫嬷嬷共用,是兴庆宫的人而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个,统共六人,排班稳定。
戴玥姝这里有四间屋子,主卧正是她如今坐着的地方,旁边有个小角房,能住一两个人,专门给当值的宫女歇脚,如今只属于茜色一人。
“我要一间书房。”她肯定地说着。
“那奴婢让人把隔壁空屋整理一下,回头会有下人送书桌等物来。”茜色分毫不质疑地接话。
戴玥姝微微松了口气,她还担心一来就这么折腾会有什么不方便,看她答应得肯定,就知道能办好。
她们估计很长时间内都会住在这里,不能按照自己心意来可就太憋屈了。
“带我去看看吧,”她道,“总要有个收纳、存库之处,若隔壁屋子大就支个帘子分作两处,小的话……也得有放几个箱子的地方。”
“应当的。”茜色回,“隔壁屋可大着呢,该是正好。”
茜色又给她指了另一间大一点的屋子,那是下人房,目前住的都是刚调到兴庆宫的专门伺候新人的宫女。
“主子可要现在问过,给她们安排事情?”
“要的,回头布置房间还要你带着她们多多上心呢,”她道,“那些人你处了一段时间了,可有想法?”
问过了茜色,又询问了这群陌生宫女的能力特长,从她们的答话大致了解了性情,戴玥姝这才点了二人。
“叫你们缃叶和苏梅,以后就给其他人当个领头的,可好?”
“谢主子赐名。”
两个被点做一等宫女的人都有些欣喜。
除了别有心思的,被安排来这里的宫女半数都有一些上进想法,这种看中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缃叶个子高挑瘦削,脸上有一点淡雀斑,但性子很稳妥,不多话,笑起来一对梨涡非常讨喜,她是尚服局出身的宫女,绣工了得,是有手艺的能干人。
苏梅性子更为活泼,比一般姑娘矮不少,小小一个看起来有股孩子气,但她说话讨喜,为人机灵,一点都不幼稚或天真。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在兴庆宫伺候了两个年头多了,早先就和茜色打好了关系。
宫里两三年有个大的人员变动已经很频繁了,但太子住的地方宫女太监半年不到就有调动,她能在这里伺候两年多,哪怕只是照料花草的普通宫女,也自有她的本事在。
剩下五人,两个二等、三个三等,粗使宫女暂无,用院子的粗使嬷嬷也够了。
戴玥姝警告了几句,又勉励了她们,姑且算是稳定了她这一屋子的人。
“茜色,你去给那头的娜良娣请个安,顺便问问我合不合适去问候一二。”
戴玥姝想,为了自己日后的生活和谐,她得先和同院的人打好关系不可。
娜良娣是兴庆宫目前位置最高但也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妾室,她如今才14岁,三年前被送进太子后院,是南诏六国之一的狄国公主。
二十八年的时候,禄王奉命二度出征南诏,南诏六国的三个直接归顺大魏,剩下三个则各自采用办法投降或求和,十来年间,他们看起来安分守己,一直致力于修复和大魏的关系。
娜良娣是剩下三个国家中的狄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也是王后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儿。
但她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当今不可能收她,最后入了太子后宫,象征意义大过一切。
她不可能有太高的荣宠,更不可能有子嗣,位份也永远不可能升到最高,但只要她不谋反,后宫后院就一定有她一席之地。
“奴婢这就去办。”茜色立马应是,调了苏梅进来给戴玥姝讲解一二。
“只盼着是个好说话的。”她叹了口气。
太子院子里人不少,她们这四个良媛已经算是晚的了,早先还有八人是直接进的。
“请主子恕奴婢直言。”
“你且说便是,我自会判断。”
苏梅将太子后院的组成和住处说了。
因地方有限,太子又不喜后院女子们占着地方在他眼前晃悠,好些都是三四个人挤一个院子,像是戴玥姝这边和娜良娣住一处,燕良媛与何良媛同住一处。
井良媛住在另一小院,里面原本有陈、方两个奉仪在住,不过都不得太子喜欢,甚至还被申斥过,之后就彻底安分了,如今不知是否又生了心思。
“这都是谁安排的?”戴玥姝立马笑了。
她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这安排也是促狭,燕与何先前在外头闹得这样厉害,结果进了东宫住在了一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以井良媛的性情,和低位住在一处,只怕是会觉得辱没她了。
“前院的人。”苏梅回答。
这就是太子的人手了。
他也是有趣,这样一看,她住得反而是最自在的了。
“主子,”苏梅很小声地告诉她,“先头人里,还没有得宠的。”
戴玥姝一下没反应过来,苏梅不得不再直白点。
“前后这么多人,太子没有一个看上。就是先几日进来的那八人各种使了劲也没用。”
“……”她默然。
“这正是主子的好时候呢。”
和苏梅的鼓舞不同,戴玥姝第一反应猜测他是不是有些“毛病”,环肥燕瘦,如此多美人,只有兴庆宫的人知道,他竟然没一个……
但料想宫里太医都不是吃素的,他若是身体没有不良,那怕是性情冷淡?
正想着,茜色来回话了。
“娜良娣主子先休息着,等过几日再说,她说她这里不兴晨起请安那套。”她想了想又说。
“奴婢看着娜良娣是个好脾气的……也向人打听了,都说这位主子一贯安静,从不找事情,就是官话说的不是很利索,主子可以放心。”
“我知道了。”
戴玥姝点点头,听“外头事情包打听”的茜色继续和她说道兴庆宫的女人们。
苏梅也在边上听着,偶尔会点头附和并补充两句。
“其实也没有特别值得上心的,太子殿下一个不喜欢就能说明事情了,大家都是在看主子这波进来的人能否‘表现’。”茜色实诚地表示,“除了和主子同为良媛的三个小主,还有个年岁最小的上官昭训要注意些。”
“上官?”戴玥姝神色一动。
这话题苏梅没接,只是面露微笑。
茜色也只提醒,不似真的在意,纯当分享个事儿了。
“正是殿下母族之后,孝廉皇后胞弟家的庶女,太师、太子太师上官大人的孙女,算起来她是太子的表妹。”
送膳的到了,有茜色打点,菜色明显丰富。
听说其他良媛都没有叫膳,只有戴玥姝一个,不想饿着肚子空等,左右她们没那么多规矩要守,入宫时间又早,一点不吃她熬不到大晚上太子回来。
茜色摆好了明显比往常丰盛不少的晚膳,凑在戴玥姝耳畔低语。
“宫里头有个传言,说上官昭训本该也是个良媛的……但贵妃有意卖好把名单递到兴庆宫时,太子正为薇慈公主的生病发火。贵妃管着宫里,这些年陆陆续续大小错不断,自有她失察的地方,尤其生病内情还可能牵扯到后宫——”
提到了宫廷秘闻,尤其是后宫争权夺利以及皇子公主的安康,茜色嘴皮子飞快,说完立马噤声转了话题。
“当时太子见了名单,开口第一句就问‘我记得上官氏只是庶出……这是给孤送了个贵人?’”
贵人,自然是类比贵妃。
太子问贵妃是不是给他也送了个“贵妃”。
这事当然被压下去了,也不知茜色如何打探到,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内容是传话太监学舌给贵妃的,听说当时景仁宫里贵妃脸色都变了。
她的母族杨家,正是当今生母孝恭太妃的母族,当今虽自小记名在燕太后名下,但继位之后也不忘施恩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