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因此埋怨家人,怪罪他们,叫她没能有个好身世,顺顺当当谋划到那个位置。
她也不会因此怪罪卫卿珩了,谁都是身不由己,他的任性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她不想做那等妖妃,也不愿意看见动荡自此发生,埋下祸患。
但让她和燕良媛结盟……
戴玥姝轻笑一声,摇摇头。
“不可能。”她道。
“主子?”茜色迟疑看她。
“今日燕良媛寻我一道品茶,”她抬头看向她,“可懂?”
“奴婢明白了。”茜色立马跪下表示忠诚。
她戴玥姝就算是生子,也是为了自己,不为权势,也不为其他。
缘分若来了,自然便生,孩子能有个什么未来,随他自己,要什么他自己去挣,没本事的阿斗她不会费劲去扶,也不会做那些腌臜事情,更不会“与虎谋皮”。
这几日都忙,才回来宫里,事情一直都压在那边,现在可不就要抓紧来处理了吗?
卫卿珩忙得很,戴玥姝也不清闲,都没有功夫找娜良娣玩耍了,好的是那边也解禁了,娜良娣也正帮着达达重新给新婢女们树规矩。
空余的时间里,戴玥姝再度来回“复盘”,回想那些一直以来的细节,又和燕端蓉喝了一次茶,正式地拒绝了。
燕端蓉也没有恼,本看着她似乎是“寄予厚望”地过来,内里是图谋不小,但现在见戴玥姝这样郑重又不留余地地拒绝,她依然没有失态。
整个人仿佛是捏出来的泥人,不真实得很,一切情绪都像是“演”出来的,戏班子名角都没她厉害。
但这确实也是她燕端蓉的本事。
戴玥姝自己猜测了一下,揣度燕端蓉的心理。
她大略觉得自己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把这个“南墙”撞狠了,才会升起后悔的心思,改变原本固执的主意。
燕端蓉原想着的估计是凑在太子妃之前稳定结盟,好直接“打擂台”。
但她不接茬,问题也不大,因为半年一年的也影响不了大的结局,燕良媛图谋的是更久远的东西。
以戴玥姝的容色和这段时间的情分,她不可能真的完全被冷落了。
从这个角度想,顶多就是太子妃来分走卫卿珩一部分的注意力,再有其他侍妾有了些上位的可能。
“……但殿下是重情之人,绝非不明事理……”
这话燕良媛说的是明明白白,既是指他记仇,也是讲他念救恩。
戴玥姝作为他头一个女人,跟着他去红河州奔波,途中还遇刺了,两人同历生死,就冲着这个情分,燕端蓉便十分现实地估计,她少说也要有个孩子,尤其是以后,卫卿珩不可能不给她。
“……妹妹我自己知道,作为燕氏女,这是双刃剑。”燕良媛当时脸上的笑一点没变,比着尺子量出来的弧度,开口闭口、喝茶放杯,前后毫无变动,看多了直叫人心里发麻。
就像是当今,嫡子有了后,才叫世家出身的妃嫔有了孩子,不过三皇子天生体弱,后面有了个行六的卫卿珩,看着是康健的,他便立马给卫卿珩立了太子,不给其他人、其他皇子任何的机会,甚至带在身边妥帖地保护着。
现在已经不比当时了,世家势力被大大削弱。
江南谢氏一分为二,南谢北谢都不成气候,曾经垄断南边士绅,现在也早让寒门爬起来了;
冀北何氏一直就没抢入到第一流里头,只能在外圈子里蹦跶,现在送了嫡女投注到太子阵营已经晚了,估计难成;
盐津罗氏商户出身,始终落了下乘,便是在六门世家里也是末流,顶多是多赚点钱,但没有那个命花,也叫人一茬茬地割,内里属于是有口难言;
华西孙氏一开始就站错队了,从头到尾都支持的是禄王,后面只能将错就错,满是无奈,还和云扬燕氏结了对头关系。
云扬燕氏好一些,还有太后娘娘在前头顶着,属于看着让人眼热的大圈子,但燕太后再养生,再怎么保养得宜,也会有没了的一天,燕氏的男的又是出了门的废物。
到时候会如何,谁也说不准了,所以才急着要扒拉出下一代,扶起一个来,不过燕太后不肯服老罢了,当然她高位多年,他们便是亲族,也摸不准她的想法。
辽关尉迟氏是聪明人,走的和其他五家都不是一个路子,一早投向了皇帝,安心缩在边关,行事也低调,手都不往朝廷伸的。
他们武将出身,只要朝廷还指望着有人戍边,在那吹风吃土,就不可能全处理了他们。
如此算来,轮到了太子卫卿珩这一代,世家女生子得高位的可能性极低。
燕端蓉早做好了自己不会有子嗣的准备,就像是当初的太后燕云,她自然要找一个能合作的,戴玥姝便是这个现成的“伙伴”。
“但是不行。”戴玥姝看着头顶的黄梁,想到这里仍是神色平静,她心里说着。
“我的孩子不会成为争力夺权的工具,我不想他借着世家的支持去和太子妃的嫡子打擂台。”
不安定的皇族内部,会让整个朝廷都变得一团污泥。
到时候吃苦的只会是底下百姓。
她不想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她也期待一个盛世的到来,不仅是天下太平、百姓和乐,更能够像是当今的治理和太子的安排一般,叫这种繁荣与和平能够延续。
皇子争储争位,自小便打得不可开交,又有世家这等搅事精在里头,情况是不可能好。
到时候必然会牵连到她的家人,想到要让他们为她自己、她的孩子争权夺利操劳费心,和人打得“头破血流”,她便觉得滋味难忍,十分愧疚。
她家从不贪图这种功绩和权力,不然先帝时风风光光的祖父也不会致仕至今。
到了晚上膳点,卫卿珩又抓紧了时间过来与她一道用膳。
这几日他都是这般抽空过来陪她,晚上也没心思留宿,只能享受一会两个人一道安静吃喝的时光。
甜汤上了芙蓉燕菜,就是做的甜燕窝,是她本来最喜欢的口味之一。戴玥姝叫茜色盛了,将将用了一小碗。
才用完放下汤匙,她正想说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却发现卫卿珩也马上放了筷子并不打算再用。
“你最近可是胃口不好?”他问她,“用的比平时少了不少。”
“还好……?”戴玥姝迟疑了一下,自己摸摸肚子,“是饱了的。”
“你有心事。”卫卿珩肯定地对着她道。
戴玥姝不好回答,只回了他一个标准的微笑。
这还是她和燕端蓉学来的应付手法,现在看看确实很好用。
那一刻,卫卿珩突然福至心灵,也不知是什么冲动促使他脱口出。
“可是因为太子妃的事情?”
说完就看见她突然僵硬的脸色,他恨不得自打嘴巴。
“……”
这下,戴玥姝更不知道怎么回了,但现在连微笑都变得艰难起来。
卫卿珩抿了抿唇,神色纠结起来,眉毛不自觉皱起,明显他也在复杂的情绪里,不然他不会故意强迫自己忙到没有功夫思考去其他的事情。
他也会逃避,但他性子里更有一种执着。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
戴玥姝不相信他不知道情况严峻,连燕端蓉都能和她说出好些摆在明面上的一二三来,佐证这门亲事的“不可更改”,卫卿珩自然更加清楚了。
她沉默了一会,能感觉出他的不肯定,因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如说他从未做过这等冒险而疯狂的决定和举措,所以他无法肯定。
她有点讨厌自己的敏锐了,但随后又坦然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他有这份心。
“子璟,我明白你……”
“不,你不明白。”她还没说完,就被他一下打断,言语里多了几分严厉,神色也非常严肃,凤眸满是凌厉,扎得她生疼。
“有点凶。”她心想,“……你凶我。”
戴玥姝不想和他在这里纠缠这点了。
她觉得古怪而难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让她不由便瘪了嘴巴,眼眶霎时湿润了。
她站起身来。
我要走了。
她心想。
她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卫卿珩哪里看不出来,冲上去一把拉住了她手臂。
他动作很大,还有几分没藏住的凶,没注意便撞了桌子,桌上膳食还没撤下去,噼里啪啦的,各种碗筷盘子全打在了地上,两人衣摆上都溅了些。
近前伺候的人全跪下了。早在两主子开口的时候,就打了手势让不重要的退出去了,现在留下的都是“自己人手”。
但他们也恨不得自己消失了去,好在卫卿珩发话了。
“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
才说完,卫卿珩就硬抱住了她。
他死死地扣着她,手臂交错压在她背上,不叫她有一点逃脱开的可能。
戴玥姝埋在他怀里,没有动弹,没一会他便觉得自己的前襟湿了。
这一下,叫他思绪万端,各种麻烦事情略过脑海,但心里升起的情绪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眼里也是酸涩得厉害。
“我不退,你也不要退。”卫卿珩说。
戴玥姝愣住了,惊讶地抬头,却发现他双眼微红,一双深邃的总是藏住了所有情绪的黑眸里居然闪烁着泪光——
他竟是在害怕。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下子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有很多话在嘴边,她想说为了国祚社稷他应该接受、她并不意外这些,她也想说自己心里确实并不情愿只能自己消化这些情绪,她还想说如果可以他能不能像是戴家人那般给她一个“自私”又温暖的家……但最后她只能像个呆子,讷讷地看着他,一错不错。
卫卿珩注视着她,凤眸里满是前所未有的深情与温和。
戴玥姝陡然想到,上一次,当他提到当今与先皇后时,也许应该是同样的或者说是类似的心情,只是当时叫他糊弄过去,而这一回两个人的感情已经再一次无法克制地发酵,让他难以自持表露出真情,也叫她颤抖到说不出话。
“我……殿、子璟……我……你……”
戴玥姝是感性的人,不说她自己本身那些压抑的情感,就是他带给她的,因他而引起的种种激荡,就已经让她无法自拔了。
她是如此喜欢他。
第一次这样深切地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为他牺牲大概是她自己最大的优势,愿意为他自毁容颜。
他也并非没有回应。
刺客来时,在那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明明有余力却没有选择自己逃走,第一反应便是来寻她,最终冒着巨大风险进山与她一道吃苦受累。
早在很久之前,卫卿珩在她面前就已经做不到内敛克制了。
最初见面时,她觉得他深不可测,此后几次仍是如此。
但现在,在她眼中,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让她喜欢的少年,不是神话般的人物,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不是难于琢磨又危险万分的强者。
他只是她喜欢的人。
“你不要退。”
卫卿珩再一次,认真地、坚定地对她说着。
他抓着她,不让她移开视线,是要得到了她的保证才能安心。
因为他知道,错过了这次,她一定会逃开的。
卫卿珩一样了解她,朝夕相处这么多时间,他又是如此聪慧的人,他怎么会不明白。
她是通透的,有一颗玲珑心,能为自己筑起顽固的壁垒,叫外面的风风雨雨不论如何吹打,都伤不到她自己。
她能将这扇门向所有人开放,温柔地包容所有人,只有心怀不轨之人会被她绝无仅有的直觉天赋挡在外头,凡是心有善念的人,没有不被她感染的。
她是这样美好,这样善良,这样叫他不自觉地便被她那等乐观、温柔和爱所吸引。
但她又是如此“冷酷”。
就像是佛家的断舍离,她能全身心地投入,能前所未有地包容,易能够在理智上以完整的逻辑和感情上开阔的胸襟,让自己从可能继续伤害到她的环境里如此干脆地抽离。
这是她的爱,也是她的冷。
于她来说,爱情是小情小爱,友情也是,亲情亦是。
她被爱包围,亦是心有大爱,这才能叫她身边每一个人都被她感染,合起来便是她的大爱。
但这种大爱是无差别的,卫卿珩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作为“夫君”与她其他的亲友并无差别,她能为他奋不顾身,也能为她的友人、她的家人付出一切。
上天对她又是如此宽宥,她心心念念想着各种好的,于是老天爷便给她所有好的,绝不叫她陷入绝境。
实话说作为女子,她的运道是他见过最强的,性子又是这般的好。
她总能看着自己拥有的那些而满足,接着她就得到了更多更多,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她便不爱往那些她没有的东西上投注目光——
她的好斗心少得可怜,在争夺“爱”一事上尤其“吝啬”,因为她“不缺”。
可他的爱很自私,他想要抢占她所有,成为她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人,不仅是如今作为她唯一的夫,他还想要更多、更多……但这非常困难,是她天性如此。
是的,他知道这很难,在和她相处了没有多久之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面。
能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如此快速地转化走,意味着她能在最短时间内将曾经在乎而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或物变成不那么“重要”的东西。
对她来说,这世间有那么多值得在意的东西,她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不好吗?
“我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卫卿珩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这是我很小时候就下定的决心。”
他忍着那份羞涩,在疯狂跳动的心音里,近乎咬牙切齿地从牙根里挤出字眼。
“戴玥姝,我选定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