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也生不出孩子的无能的妻子的形象。
她无视了长姐的苦痛,假装看不见她身上遭受的虐待,面对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视若无睹……
她忘记了曾经长姐给她带来了多少的温暖和爱护,忘记了她小时候曾经痴痴地看着站在阳光下花丛中追逐蝴蝶的姐姐是多么的美丽,就像是仙女一般,让她直接看呆了去。
她的长姐如此温柔,在其他人流行着抓鸟拔羽毛、抓甲虫蝴蝶剥壳拔翅膀做装饰品的时候,她不忍心扑了蝴蝶,不忍心伤害那些美丽但脆弱之物,宁可自己熬夜做绣活,给她绣出一条蝴蝶花纹的裙子,那时候她是多么高兴。
姐姐的温柔又曾经多么深刻地留在她的脑海里,她从不轻贱一个下人的性命,不会随意地打罚,更不会拿出那长长的家规或是其他规矩去折磨人、约束人,她总是那么和善与温和,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我想姐姐了。”
她很轻很轻地说着,感觉自己“嗬嗬”地吐着粗气,呼吸都带着腐朽的气息。
那是她的身体内部被毒素腐蚀之后,连呼出的气都臭了,没有办法改变,这是已经挽救不了的病症。
“我对不起姐姐。”赵嫣然终于承认了这一点,眼泪不断地流下,落入鬓发中,她躺在那里,连挣扎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娘,别说这样的话,还不到这个地步……”
“还不明白吗?”她轻轻地说,“我得罪了太子,他不会再给我机会了,哪怕我不想让出来,把这个位置留给那个给他生儿育女的人,但他也不会准许我再这里……”
“娘娘……”
扑簌簌的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顾嬷嬷不敢哭出声,但眼睛里满是心痛。
这才半年不到,谁能想到,就已经变成了这样呢?
“这是赵家强求来的,是我自己夺来的……”她长叹一声,“天家又怎么会容许呢?”
世家想从天家的手里抢东西,叫天家忌惮至今,未来早晚有一天会全部清理了,他们觊觎了不该触碰的权柄,想要联合起来只手遮天,让皇室都成为傀儡。
那又怎么可能呢?
赵家不是世家,前朝有赵恒的名头在,但到了本朝到底是落魄了,他们是因为干净当文臣,才会被当今扶起来,因为巧合才得到了一次人情机会。
但他们一样强求了不该强求了,她也是,所以她现在一点体面没有剩下,还活活给人当了靶子。
但是赵家,赵家——
想到这里,赵嫣然便感到一阵焚心般的痛苦,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焰灼烧般,一阵阵剧痛。
赵嫣然猛地呕吐起来,整个人都在抽搐。
顾嬷嬷连忙伺候着她,看她将早上用的一点白粥全吐了出去,又连同吃进去的汤药全呕了出来,最后胆汁和胃液也呕吐了个干净,黑红色的血混杂在其中。
她的喉咙再度一阵剧痛,也许是被腐蚀的,也许是剧烈的呕吐让她的喉咙某处撕裂,她无法自控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然后,她彻底地晕了过去,在一片混乱中,太医匆忙地赶了过来。
太子妃院子里的兵荒马乱并不会影响另一个院子里的平和。
惜芳园里,戴玥姝仍然在坐月子,不过卫卿珩是半点不忌讳,说着要看儿女,实际上每次来总会先和她凑在一道。
戴玥姝觉得自己身上味道重,他倒是一点不介意,还说“在兵营里还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呢”,反叫戴玥姝不知道回答什么是好。
“他是不是不太有力气?”
戴玥姝拿着个布做的小球球去逗小儿子。
小布球里面填的是棉花,形状做的是菱形的,但没有尖锐的角角,在六面角的地方,都坠着一根根做得很仔细的流苏,小孩子很喜欢抓这个苏苏。
“是吗?”卫卿珩凑过来看。
“这个小子不如他姐姐有力气,十来天下来,他姐姐都长好了指甲,小腿蹬得也很有力,但他不行……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觉得没事。”
戴玥姝说不清他是安慰自己还是真的如此,但和大女儿比起来,小儿子确实还显得瘦弱,力气不足也很明显。
寻常人家里判断一个小孩子能不能活下来,一个标准就是腿脚是不是有力,小孩子似乎天性会去抓握,像是戴玥姝伸出一根手指来放到他的小手手边上,两个孩子都会伸手去抓,但感觉就是小儿子虽然做了这个动作,但不如他姐姐有力量。
当然,比起一开始刚生出来猫儿似的羸弱样子,现在两个孩子好歹都长大了些,猴屁股似的小脸也渐渐地白嫩起来,脸蛋不再是皱巴巴的样子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都会好起来了。”
卫卿珩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按照习惯,小孩子太小是不好起名字的,怕压不住,连卫卿珩都是差不多一岁时候,要立太子时,当今才给他正式起了名,换到其他皇子,三四岁都还没个名字的也有。
像是十皇子就没有名字,两岁不到的年纪,九皇子今年五岁,才刚得了名字,叫做卫卿荃。
这一辈的皇子都从的是“卿”字辈,但卫卿珩继位之后,其他一个个的都要改名,简单点的就是直接把中间那个名字去了,麻烦的则会改成其他字,还不知道到时候卫卿珩打算怎么安排,不过这事情还早,不到现在操心的时候。
皇孙辈,之前当今点了个恭字,估计她的孩子即使是太子之子,也不会例外,儿子估计会叫卫恭什么,女儿的话如果和薇慈公主类似,那大概也是薇什么公主,但正经名字不知道会怎么安排。
不过也不一定,一来是太子孩子可能会有当今格外偏爱,二来公主里头薇慈公主是特例,可能和长公主元安一样属于有特别封号的,皇孙女这一辈并不一样,毕竟四皇子家的女儿是庶女,并没有得到公主的封号。
但总之,正儿八经的名字轮不到他们操心,有当今看着情况给呢,而且可能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有正经名字了。
“安安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太医都仔细照顾呢,奶娘那头也盯得很紧,你不用多忧思。”唯恐她还担心,让她月子期间费心过多,卫卿珩忙继续劝着。
安安是他们两个给小儿子的祝福,乐乐是给长女的期待。
这种小名好记好念,也不贵重,不用担心压了孩子的福气或是折了小孩的寿数或如何,总之很快大家就都习惯了,这两个小机灵鬼听见有人喊安安或乐乐的时候,也会给出反应,虽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知道这是他们的名字。
也许是卫卿珩天天的陪伴,戴玥姝感觉自己的月子做得并不艰难,眼下天气还没大热,阵雨是停了,但屋子里除了闷还不到最难受的程度。
她心情转换得很好,没有寻常担忧的那种月子期间的情绪不稳定,几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没有一点要落泪的迹象,周围人伺候的也用心,大家看着都很高兴,孩子们的情况也在一点点变好。
“我知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戴玥姝点点头,面上仍是恬淡的笑。
她恶露排得差不多,肚子也在一点点恢复。
水肿是消得最快的,月子餐比较轻简,但营养足够,提前安排的餐点膳食很有用,尚食局的厨子们也花了大心思,她依然少食多餐,每顿都用得很舒服,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原本的肚子某种程度上说是被撑大的,毕竟是两个娃娃在肚子里,大小很惊人,就算是没留到足十个月,也不是开玩笑的。
撑大的肚皮“卸货”之后,就要慢慢地缩回去,但有时候皱巴巴的肚皮和一点点的纹路也会让她忍不住心里打咯噔。
不过宫里的药效果确实很好,料理她月子的嬷嬷也很有经验,排恶露的时候下手“又干脆又狠”,但现在给她按摩的时候也很舒服,力度适中。
她的恢复速度大概是很惊人的快了,太医都说她情况很好,年轻还是有用的云云。
若不是早答应了要做满两个月的月子,她可能一个月就想出去了。
“再给我念一段书吧?”
她对卫卿珩道。
月子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她连书都不能多看,月子期间熬坏了眼睛可不行,弹琴怕吵着两个小娃娃睡觉,她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得了空闲就在屋子里走动,或者叫人来给她按摩揉腿揉肚子什么的。
“好,”卫卿珩没有拒绝,“还是昨儿的志怪吗?”
“不是说有新的地理志吗?”
“噢……原来你是惦记上那个了,也可以。”
卫卿珩已经发现戴玥姝的阅读范围很广了,像是一些他以为她会觉得很无聊的农书、学志,她也能饶有兴致地看下来,就算是看不懂,也让人觉得她是读得津津有味。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话本子,那种鬼怪故事、逸闻传说、神话典籍还有戏本故事,是最合她的心意的,她能一边看一边念叨,翻来覆去地看。
但卫卿珩对那些不是很有兴趣,更不想给她读那个,最后只能选择两个人都愿意看和读的书了。
“下次你给我念诗吧!”
“诗经吗?”他随口接道。
“可以啊。”她笑眯眯地,“我巴不得你多给我念两首爱情诗呢,我还喜欢婉约派的,那种缠绵悱恻的……还有,我喜欢有个好结局的长诗、歌赋,乐府的好多都是不幸的结局,我不愿意。”
“行吧行吧,我记得了。”卫卿珩点点头,心里默默地记下,下次过来就换几本新的来,不过他也不敢留在这里,怕她自制力不够一直看下去,周围人不敢硬拦她。
新地理志送过来,讲的是各个学风兴盛地方的风土人情,大概作者是个游学各地的小学子,不少见闻中透着自己的见解,总的来说水平还是很高的,应该是个大家子弟,各处求学拜访。
一大段念下来,卫卿珩喝了口水,看她还一脸高兴和期待地回忆着文段里描述的江南风情,他想了想道。
“其实里头说的也没错,但不全对,以前的江南地带可不是这样。”
“嗯?”戴玥姝坐正了身子,看向他。
卫卿珩这便和他说了他角度的江南和他了解的情况,几年前他也曾随着当今南下过一次,不过就那一次,但想来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也看过不少描述。
江南虽然是文风兴盛之地,有许多的学府,也出了很多的大家,但以前都是让谢氏把控住的,平民人家是极难出头,非得加入了他们的那个团体里头,才有一点希望,才能学到些真的东西。
“这人说的是没错,但以前的江南大家可没有现在这么慷慨,他若是面对的还是原来的情况,可就没有那么幸运能一家家拜访求学下来了。”
“这也是当今和殿下的功劳啊。”戴玥姝立马就明白了。
卫卿珩矜持地笑笑,只夸说当今有远见。
谢氏一门,本就是扎根在江南地带,自前朝起就培养出很多文官来,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门阀笼络统治之地,其他平民学子不加入便难于出头,且剥削严重,甚至有不少代笔之事发生,先帝时期还发生过科举舞弊,若不是派下去的钦差明鉴,事情就全盖住了。
像是宫里头的惠妃,就是谢氏女,但当今扶持了惠妃一系,又从内部作用,将原本牢固的谢氏一门冲垮,导致如今的世家谢氏分成了南谢和北谢两个。
南谢曾经的倚仗,就是宫里的惠妃、四皇子的生母,而长房、宗族一系是北谢。
原本北谢宗族一系对整个谢氏的掌控是很厉害的,结果因为惠妃的存在,弟弟被挑动了心思,想要反抗厉害的族长大哥,再有了一些暗中的动作,最终才有了和北谢分庭抗礼的南谢,且两谢之间关系再不复过去的亲密。
这是当今花了许多的功夫,才做到的结果。
将六门世家之一的江南谢氏,从内部击破,也就给了其他人出头的机会,在江南一带的垄断也变得有了缺口。
“这就是当今治下之后的百姓的福音啊。”
戴玥姝当然明白,百花齐放才是好的,叫世家一直垄断着,整个朝廷都会变成死水,有才能的人没有办法上升,只留下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又有何用。
卫卿珩点点头:“所以说,地理志是个好东西啊,以前的可记载不出这样的内容……”
他脸上还有几分感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去,戴玥姝由着他去思考发呆,自己去哄了哄两个孩子。
刚刚是大女儿乐乐在睡,小儿子安安醒着,现在颠倒了过来,乐乐没睡了,安安抱着布球球抓着流苏在呼呼大睡。
看见戴玥姝的身影,乐乐立马伸出了手。
她腿脚比弟弟有力,一双眼睛还睁不开,最多微微眯眯,但从轮廓看,凤眼有几分像她亲爹卫卿珩。
“啊啊……”她伸手,不知道是循着声音还是气味。
戴玥姝伸手把她抱起来,她立马抓住了她垂下来的发丝,乖巧地依靠在她的怀里,嗅着娘亲的味道,听不清在嘟囔什么,总归靠得她更近了,还在咂嘴巴。
“小猪猪乐乐又想吃了?”她惊讶地感慨,但小婴儿能吃是福,吃多点才能长壮士一点,多吃几顿就多吃吧,反正奶娘不少,也很有数喂了多少。
戴玥姝把大女儿交给奶娘去喂,回过神来就看见卫卿珩对着她微笑。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
他摇摇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戴玥姝不知道他是盘算了什么,让他那么笑着看着她,但总之也到了她按摩的时候,他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忙,她继续做月子,没有什么好留他的。
等过了几日,戴玥姝才知道卫卿珩一直在得意什么。
“你说我娘和祖母都进宫了?”
“是了。”茜色小声地告诉她,“是殿下安排的,怕娘娘月子里无趣难熬,叫老夫人和夫人进宫来陪您说一会话,不过不能在屋子里久呆。”
“这我是知道的。”戴玥姝已经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她现在是生育了一对双胞胎的功臣,又是正得宠爱的侍妾,太子的方便之门很容易给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