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母亲。”徐湛夫妻两个匆匆赶来。
  秦妙心连忙递上手帕:“母亲别哭,父亲不是那个意思。”
  “滚进来!”门内传来父亲的怒喝。
  徐湛知道,父亲这口吻只有对他的,便交代妻子照顾好母亲,这才进了屋。
  “你说,怎么回事?”林知望将那件斗篷扔给了徐湛。
  徐湛被砸的一个踉跄,欲哭无泪道:“我说什么呀,这也不是我的啊。”
  话音未落,父亲一脚便踹了上来。
  “爹爹,您心里有气,不要迁怒哥哥!”襄儿终于开了尊口,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七八岁的孩子能做到,我也能,出了有损清誉的事,我只有一死以全家门清白。”
  说着,她冲向床边,从枕下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喉头。
  “襄儿!”林知望失声怒斥:“你干什么!放下!”
  徐湛见襄儿似乎真的有了轻生的念头,一时也不敢去赌,放缓了语气道:“襄儿,你听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如果有,你死一万次也没用。”
  徐湛慢慢靠近她:“有话好好说,在爹爹和哥哥面前,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以死相逼。”
  襄儿有一瞬间的动摇,徐湛冲上去,夺走了剪刀。
  林知望此刻是真的生气了,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襄儿站不稳倒在地上,耳际嗡鸣。
  “父亲!”徐湛挡在襄儿面前:“别逼她了,我说……”
  “三哥你什么都不知道!”襄儿站起来,哽咽道:“说什么呀?”
  林知望目光灼灼,逼视徐湛。
  “是怀王殿下!”襄儿道。
  林知望愕然,徐湛唏嘘。
  “岂止是这件衣服,还有小鹿、字帖、孤本、玄机图,我所有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他都会记在心里。他再痛苦,再狼狈,我都愿意陪着他。”襄儿眼泪簌簌的流下来:“只要他在这世上一日,什么陈主事、张少卿,对女儿来说都是陌路人。爹爹,这样说,您满意了吗?”
  “襄儿!”徐湛低声喝止:“别说了。”
  林知望看着一对儿女,满目失望,拂袖而去。
  入夜,他没用晚饭,一直在书房枯坐着。曹氏生他的气,也不派人来请他回房。
  徐湛硬着头皮来到书房,秦妙心端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上,丢下一个自己保重的眼神,蹑手蹑脚的离开。
  “爹。”徐湛试探着喊了一声:“别生气了。”
  “滚出去。”林知望毫不客气。
  “哎。”徐湛答应着,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妙……妙心有了。”
  “有什么了?”
  “有孩子了。”徐湛挠挠头道。
  林知望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了,不太确定所以没声张。”徐湛道。
  林知望面露喜色,点头道:“好事!”
  徐湛一脸讨好的笑,将茶杯双手奉上:“襄儿还小不懂事,您要是实在过不去,就打儿子几下出出气,别气坏了身子。”
  “襄儿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林知望又沉下了脸。
  “是,孩儿不该替襄儿瞒着,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徐湛态度极好。
  林知望定定的望着他,直看的他浑身不自在:“你跟我交个底,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徐湛一愣。
  “最后一次问你,想好了回话。”林知望面沉似水。
  徐湛目光躲闪开来:“那日……周纶弹劾沈岳,我将二哥的奏报先于周纶的呈给了陛下。”
  “这件事许阁老同我说过,还有呢?”林知望接着问。
  “没有了。”徐湛直视父亲的眼睛。
  “你过来。”
  徐湛脚步迟缓的靠近他,心里着实没底。
  “你如今年少登科,成家立业,即便是日后独立门户,我也算对你母亲有所交代了。”林知望冷声道:“今天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再行欺瞒之事被我知道,别怪我将你族谱除名。”
  徐湛错愕的看着父亲,动了动嘴,到底没说出一个字。
 
 
第174章 周纶之死(上)
  赵祺的寿宴十分隆重,京城身居要职的官员不论职级大小纷纷到场贺寿,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徐湛同陈济等人坐在远离主桌的角落里。
  高价请来的昆曲班子唱功一绝,引得台下宾客叫好不绝。
  酒过三巡,主桌上却吵了起来,众人纷纷起身张望。陈济等人坐的远,踮起脚来也只能看到人们攒动的背影。
  只有徐湛安安稳稳的坐在原位,端起酒杯,呷了口酒。
  “好像是你舅公和周部堂吵起来了。”陈济问:“你不去劝劝?”
  “怎么劝,挤得进去吗?”徐湛道。
  “越来越看不透你了。”陈济坐回他身边。
  徐湛低声劝他:“你我这种后学末进,人微言轻,不要学人家掺和朝堂纷争,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陈济戏谑的看着他:“你掺和的还少啊?”
  “那是从前。”徐湛道:“眼下这节骨眼上,伏低做小就对了。”
  回到府里,林知望将自己关在书房,神色忧虑。许阁老本想借周纶打压冯氏的势力,特别是封疆东南、拥兵自重的沈岳,可以说是初见成效。
  偏偏舅舅陆时半路杀出,联合赵祺处处针对周纶,搅乱了许阁老的计划。
  徐湛报门而入,询问主桌上发生的口角,却见父亲一脸疲惫的沉默,只好凑到身后去为他捏肩膀。
  “去安排你母亲带襄儿到庄子上吧。”林知望道:“去散散心。”
  “那襄儿的事……”徐湛迟疑的问。
  “你做哥哥的,该知道什么是真的为她好。”
  “我问陈济,对未来的妻子有何要求,他说:‘相貌端庄,温柔顺从,言行得体,勤俭持家。’”
  林知望等了会儿,见他没了下文,奇怪道:“这有什么不对?”
  “父亲,襄儿有句话说的对,”徐湛松开手,退后半步站正,认真道,“这世上的女子大多不能为自己做主,那些看不见的禁锢和枷锁,远比深宫高墙更加冰冷残酷。”
  林知望刚想斥责他强词夺理,抬头见他神色黯然,便知道他想起了生母。曾几何时,他与徐露心也是伉俪情深的恩爱夫妻,最终落得恩断义绝、阴阳两隔的境地。
  他也十分清楚,只有林家长盛不衰,襄儿才能一世平安顺遂,又或夫家权势滔天,夫婿始终如一,可保她在朝局动荡时不被牺牲,可未来的事,谁又能预测的准。
  “别在襄儿的事情上多心了,朝堂不安稳,在外注意谨言慎行,韬光养晦。”林知望不放心的叮嘱他。
  徐湛一怔:“您是说赵祺等人同周纶的争执?怕是陛下喜闻乐见的,眼下既不会大刀阔斧的清丈田地,也不会罢黜周纶,助长冯氏的气焰。东南局势离不开沈岳,所以更需要周纶这样的人来制衡。眼下这个局面虽说不好,但也不差。”
  林知望端详他一阵,笑道:“真是长大了。”
  可陆时一介武侯,哪懂得权力平衡之道,他只知吵不过周纶这种文人,就要冲将上去打得他满地找牙。
  于是次日,一份弹劾周纶的奏章被直送御前,言辞犀利,字字句句把人往死路上逼。皇帝看了,怒极反笑,抬手便扔给了徐湛。
  徐湛正随侍在圣驾身边,诸多政务需请示皇帝的意思,再回内阁交办。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虽说是内阁的人,可皇帝要他跑的腿,比三位阁老加起来的都多。
  徐湛此刻只能硬着头皮翻开奏章,惊得一身冷汗。
  昨日在主桌上,周纶竟翻出当年赵祺构陷弹劾他的同乡,促使沈岳成为浙直总督的旧账,而在三日前,周纶上书请求罢免沈岳,任用他推荐的同乡任总督之职,直言残寇不难歼灭,因为督抚无能,才致败绩。
  这本就是一次吵架,虽说有失官体,倒也不至重罪。可偏偏周纶在本届朝考的考题中提到:汉武、唐宪因为英明睿智成就盛业,但晚年因用错人而衰败。
  这句话被陆时揪出来大做文章。他认为,此比有隐喻皇帝之嫌,子骂父,臣骂君,是为大逆不道,理当交由有司严查。
  “本届朝考的题目你还记得吗?”皇帝阴恻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徐湛的心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他知道,周纶完了。
  “臣记得。”徐湛恭声道。
  “真有这样的词句?”皇帝又问。
  “是。”徐湛道:“原文是:‘汉武征四夷,而海内虚耗;唐宗攻淮蔡,而晚业不终。’”
  “状元的记性就是好啊,时隔半年,竟一字不错。”皇帝似笑非笑。
  徐湛心一沉,他听得出皇帝话里有话。
  “陆时一个武侯,几时对朝考感兴趣了?”皇帝阴声道:“此事与你有关?”
  徐湛先是一愣,忙跪下来,解释道:“臣万万不敢,若此事与臣有关,必定要答一句记不清以逃避嫌疑,望陛下明察。”
  “行了,”皇帝摆手命他起来,“弹劾周纶对你有何益处,朕随口一问罢了。”
  徐湛舒了口气,站起身道:“陛下圣明。”
  交办好一应事务,徐湛告退回内阁了。
  望着他迈出门槛的背影,皇帝面沉似水:“命辑事厂拿人。”
  “陛下,拿什么人?”王礼凑前半步,他也看着徐湛离去的身影,多希望下一刻就带领辑事厂番子们拿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半晌,皇帝从齿间吐出了两个字:“周纶。”
  徐湛在冯阁老的值房外站了站,天很热,日头高高悬在天上,背后却冷汗直冒。他知道周纶一定会被冯党干掉,此时推陆时一把,陆时便成了他们的出头鸟。
  “徐修撰脸色不好啊,可是身体不适?”冯夙恰好路过,打断了他。
  “小阁老。”徐湛忙向他行礼:“不碍事,有些中暑了吧。”
  “快进屋吧,有龟苓膏。”冯夙虚虚的扶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徐修撰每日皇宫内阁来回跑,可真是辛苦。”
  “不过是跑腿传话的事,要说辛苦,阁老、小阁老日理万机,才叫辛苦。”徐湛淡淡的笑道。
  冯夙忽然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沈岳的事阁老同我说了,你这份人情,兄弟记在心上了。”
  徐湛刚想解释,却被冯夙一句话堵了回来:“知道知道,不提了,不让你作难!”
  作你个大头鬼!徐湛心里暗暗的骂着,交接完一应公务,才得以回府休息,而值夜的冯阁老扔在值庐里点灯熬油,辛苦是真的,日理万机也是真的,把持朝政二十年,致纲纪败坏、积重难返也是真的。
  回到府里,便觉得气氛有些紧张,继母在等他,说父亲为着朝中的事在与祖母发生争执,要他赶紧去劝劝。
  “朝中的事与祖母有什么相关?”徐湛问。
  “大概是你舅公吧。”曹氏道:“都是长辈,你父亲也作难,可放任不管又怕酿成大祸。”
  徐湛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可刚进到暖阁,就见父亲一记耳光甩了过来,徐湛躲闪不及,生生被抽得一个趔趄。
  “哎呀!”曹氏一声惊叫,将徐湛挡在身后:“这是做什么?”
  徐湛麻了半边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在外辛苦忙碌一整天,回到家里不容分说便挨了一记耳光,换做是谁都会委屈。
  父亲面沉似水,一根食指指向了他:“那日你对舅公说了什么,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去了赵祺的寿宴?”
  徐湛心一沉,没料到父亲竟一语道破问题的关键。
  “父亲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徐湛稳住心神,红着眼眶委屈道:“舅公受赵祺之邀赴宴,明摆是冲着周纶去的,与儿子有什么相干?”
  “顶嘴!”林知望又扬起了手。
  老太太怒了:“林知望,我还没死呢,你打给谁看?”
  “母亲!”林知望通的一声跪地,徐湛一愣,忍气在他身边跪下。
  “求母亲劝劝舅舅,将那座未完工的宅子立刻拆除,家中违禁逾制之物一件也不要留,若此时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就是灭门大祸!”
  “什么大祸?京城里逾制的宅子那么多,旁人能盖,你舅舅就盖不得?”
  “母亲,朝中的事很难同您说清楚,舅舅弹劾周纶,周纶下了厂狱,他的学生——宣抚司都督关穅,必定不会放过舅舅!”林知望道。
  徐湛错愕的看着父亲:“周纶下了厂狱?”
  林知望叹气表示默认。
  徐湛这才转而劝祖母:“祖母听父亲的吧,劝舅公暂避锋芒,千万别被关穅抓住把柄,因小失大。”
  儿孙都这样说了,老太太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命人备轿,要去武平侯府见陆时。
  暖阁里安静下来,徐湛跪坐在地上出了神,曹氏命人取帕子来,用冰凉的井水绞了递到他手里,叫他起身。
  徐湛看了眼父亲。
  林知望这才伸手拉他起来,扳过脸来端详一阵:“疼不疼?”
  徐湛低头不语,片刻才解释说:“那日舅公醉酒将我认成了二哥,拉着我问沈迈在东南的作为,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去弹劾周纶……”
  “你舅公那个脾气我知道,委屈你了。”林知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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