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哦。”徐湛怔怔看看手里的藤鞭,递给了林风。
  他听何朗说过,林风的父亲来林家之前,曾是顺天府的差役,打板子的手艺可是家传绝学,后来家中遭逢变故,才带着孩子投身为林家奴仆。
  他还听说,父亲少时曾吃过林风父亲的板子,那真叫一个痛不欲生,可回到房里脱下裤子一看,只不过有些淤青罢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见林风手腕一抖,藤条甩到林旭东的身后,隔着厚重的衣料清脆一声鞭响,挂在树上的人登时狼哭鬼嚎了起来。
  徐湛吓得后退半步,连连咋舌。
  如法炮制,林旭宏也痛的踢腾着双脚,不住的哀嚎。
  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徐湛撇着嘴不忍再看,回到学堂上,若无其事的讲起了《大学》。
  学生们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哪还有心情听课,林风打得极慢,每当窗外传来一声惨叫,便有人吓得掉了书或笔,再哆嗦着拾起来。
  骨头还真硬!徐湛如是想着。
  一刻钟后,两个硬骨头仍是拒不认错,却如愿招来了祖父和三叔为他们做主。
  林大老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匆匆赶来,拉着徐湛在一旁求情道:“湛儿,扑作教刑,拿戒尺责罚几下就是了,他们还小,吊起来打过于严重了。”
  “大爷爷,您看看,目无尊长、胡作非为还极其倔强。”徐湛指了指树下梗着脖子挨揍的两人,道:“这么大的孩子心性将定,您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教他们做人的机会了。您今日可以将他们带走,明日呢,他们再也不来读书了?还是孙儿再也不来教书了?”
  三叔林知庭这次竟是偏向徐湛的,在一旁负荷道:“爹,您老护他们一时,还能护他们一世不成。毕竟是林家的孩子,即便不能成才,也不能为患吧。日后闯出罪及满门的大祸来,再后悔可就晚了。”
  林大老爷看看心爱的孙子,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徐湛,心疼不已却着实不愿前功尽弃,连连摇头叹气,狠狠心离开了学堂。
  树上吊着的两位却是不淡定了,眼见最后的靠山也靠不住了,瞬间破防,一口一个先生,声泪俱下的哀求起来。
  徐湛叹了口气,命林风将他们放下来,两人手臂已失去知觉,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跪在地上抽泣不止。
  “进来背书!”徐湛吩咐一声,负手转身。
  “哥,我想回家!”林旭东“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徐湛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回家?想的倒挺美。你们从今天起就住在学堂里,早起跟着林雨他们跑步操练,睡前跟着常青扫地、挑水、洗院子,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非要作怪,那就试试看能不能承担后果。”
  林旭宏眉头紧皱,压根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栽在这人手里的,林旭东则是哭的更惨了。
  父亲有家书捎来,洋洋洒洒数千言,全是教训他的话,什么慎微慎独,温驯孝悌,不能惹是生非招至祸端,不可目无尊长惹长辈生气云云,结尾才附上南儿的大名——这一辈是木字辈,就叫林楠。
  “林,楠。”徐湛撇撇嘴,就是南字加了个辈份罢了,对着妙心抱怨道:“骂我的时候妙笔生花,取个名字却如此敷衍。”
  “父亲分明是放心不下你。”妙心嗤嗤笑着,抱着南儿在怀里拍哄:“林楠,长大可不要学爹爹那样让人操心啊。”
  徐湛瞪她一眼:“你怎么当着儿子拆我的台呢?”
  “实话实说怎么能叫拆台,是不是南儿?”
  “嗯。”好巧不巧,南儿应了一声,逗得夫妻二人前仰后合。
  吃过晚饭,妻子在忙生意,儿子在睡觉,徐湛来到天井里,只见常青正倚着厨房大门嗑瓜子,盯着两个孩子干活。
  两人从前院井里打了水,合挑着一桶水回来,费力的倒进水瓮里,然后舀出一盆,冲洗地面的青砖。
  “喂!”林旭宏直起身子,冲着常青喊:“喂!”
  常青指了指自己:“叫我吗?我叫常青,不叫‘喂’。”
  “我管你叫什么呢。”林旭宏气急败坏道:“我扫地很辛苦的,别往地上扔啊!”
  常青笑着反驳道:“你往地上泼墨汁的时候,也没想过别人辛苦啊。”
  “你??”林旭宏抄起水瓢就要砸过去,林风黑着脸挡在前头,吓得他缩着脖子干活去了。
  “干完活,回屋好好做功课。”徐湛忍着笑,叫上常青,不顾他们憎恨的目光,大摇大摆从天井里走过。
  林家老宅距书院只需穿过一条巷子,便全当消食,走路过去了。
  “咱们干什么去?”常青跟在他身后,疑惑不解。
  “老爷子今天心疼坏了,我把人家宝贝孙子扣下,不去露个面,说不过去。”徐湛道。
  “时辰不早了,大老爷该歇了吧。”常青道。
  “不彻夜难眠就不错了。”
  “纵子如杀子,自己惯成这副德行的,又怪不得旁人。”常青奚落道。
  徐湛却突然感叹:“看到他们祖孙三个,总是想起阿公。”
  常青也跟着有些伤感:“咱们老爷在世的时候多宠着您啊,您但凡要什么,那是无有不应的。可您现在一样有出息啊,再看那对混世魔王??”
  “小点声。”徐湛打断了他。
  他们走进大门,便有人领着穿过层层院落,来到内宅。
  “大老爷等着您呢。”带路的小厮如是说道。
  徐湛进屋便愣住了,林大老爷非但没睡,还在自斟自酌。
  心中微哂:小孩子哪有不挨打的,喝上闷酒了,至于吗?
  “大爷爷还在生孙儿的气?”徐湛陪着笑的凑上去。
  “我有那么不识好歹么?”林大老爷白了他一眼:“坐下,陪爷爷喝两杯。”
  徐湛为他斟满了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俩小子好着呢,您放心。”
  “交给你管教,我不担心。”林大老爷端杯子的手有些颤抖:“我是怕他们日后会更加恨我。”
  “不会的,他们再长大些,就会明白您的苦衷了。”徐湛宽慰道。
  大老爷看着他,话锋一转:“你父亲愧疚自责了多年,别再恨他了。”
  徐湛手上一滞,争辩道:“我不恨他。”
  “嘴硬。”林大老爷笑道:“既怨恨,又敬爱,自相矛盾,不如躲远些,彼此都静一静,爷爷说的对吗?”
  想不到老爷子看上去威严强势,心思却细致入微,徐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院子里响起二婶李氏和大奶奶的声音,二婶焦急万分,对大奶奶哭诉着:“母亲,他哪里是教训,分明是作践,那么小的孩子吊在院子里,还不让回家,我这当娘的心都要碎了??”
  大奶奶好言安慰了半晌,也按捺不住李氏的焦躁:“母亲,您就算不是二爷的生母,那两个孩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眼下让人家这样欺负,您一点也不着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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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盗贼
  “什么混账话!”大老爷从屋里出来,怒道:“十二岁还是小孩子吗?慈母多败儿,两个孽障连先生都敢戏弄,你做母亲的不思管教还一味袒护,是为他们好吗?那是害了他们!勿以恶小而为之,小小年纪就无法无天,等到闯出罪及满门的大祸来,再去后悔,可就晚了!”
  仿佛孩子们变成如今这样,全怪李氏一般。
  徐湛跟出来,心中窃笑,这不是三叔白日里劝您老人家的话么,要说纵容,您老人家比这“慈母”还要更甚吧。
  李氏就是个久居深宅的妇人,没有丈夫又没有主见,只知儿子是自己的心头肉,此刻被公公斥责的哑口无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从辩驳。只好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整理些衣物送去书院,可好?”
  望着李氏离开的背影,大老太太叹道:“老爷别怪她,也是命苦嫁给了老二,每日就守着两个孩子生怕别人欺负了去,也是人之常情。”
  大老爷却忽然责怪妻子道:“你比她也强不到哪去,她纵容儿子,你纵容儿媳,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了!”
  大太太无语的望着丈夫,只有徐湛知道,老爷子心疼孙子,此刻正在烦躁呢。
  未至卯时,晨辉破晓,林旭宏兄弟被林雨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跟着一众侍卫跑步、练功。
  林旭宏边跑边骂:“乱世奴欺主,年衰鬼弄人!一群刁奴,拿着鸡毛当令箭,欺负到主子头上……”
  “说什么呢!”林风拎着藤条跑过来。
  “我要去县衙告你,把你充军流放!”林旭宏发泄般吼了一嗓子,撒腿就跑。
  课堂上,旁人都在摇晃着脑袋大声温书,只有那累瘫了的兄弟俩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打起瞌睡。
  不错,徐湛心想,总算没精力作弄人了。于是有意喊了一声:“林旭宏,过来背书。”
  林旭宏被惊醒,连人带凳翻倒在地。林旭东揉着眼睛醒来,一脸疑惑的看着哥哥。
  他想要挽回颜面,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却因为浑身酸痛重新摔回地上,摔得是七荤八素。
  同窗们哄堂大笑。
  徐湛拿戒尺敲了三下桌子,这才安静下来。
  林旭宏拿了本书《大学》,走上来,面无表情的对他说:“赵先生讲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背吧。”徐湛靠在椅背上,神态懒散。
  于是林旭宏站直了身子,从“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到“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竟被他流畅的背下来,声音洪亮、吐字清晰,倒让徐湛对他刮目相看了,昨天干活到那么晚,竟为了赌气不挨他的板子,背了这么多的内容。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为他讲解这一段的训诂和朱注,待到讲完了,让他当场重复一遍,竟也能说出个大概。
  也难怪,没有个聪明的脑子,如何能作出那么多的花样来呢?
  交代了第二日的功课,便让他下去了。
  “林旭东,上来。”
  林旭东显然在强打精神,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
  昨晚跟着哥哥干活到夜里,拂晓便被拽了起来,功课自然是没时间做的,早上来到学堂里,一张大字勉强补齐了,书却背的磕磕绊绊。
  但不管有多少理由,在徐湛这里统统不算,该背的文章要背,该打的板子也必须打。
  挨了七下戒尺,林旭东的小脸皱成了包子,眼底蓄满了泪摇摇欲坠。
  徐湛看出来了,林旭东年纪小些,性子也比哥哥和顺,只是哥哥带着,不知不觉就跑偏了路。于是只是起先三下是用了力的,后面几下只是听着吓人而已。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林旭宏仍在点灯熬油的跟他较劲,他也借机不断试探林旭宏的潜力。越是相处久了,便越能体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祖父和母亲毫无原则的宠溺纵容,险些毁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孩子。
  这天深夜,梆子敲过三声。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竹丛沙沙做响。
  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潜入厨房、杂物房东翻西找,一无所获,最后潜入了正房。
  西屋里奶娘半夜醒来喂奶,却见一个黑衣黑帽的影子从窗户翻跃进屋,两人看了个对眼,空气瞬间凝固。
  “啊!”尖叫声划破夜的寂静,院子里的人都被惊醒了。
  黑衣人打晕奶娘,夺走了襁褓中的婴儿。
  徐湛夫妻赤脚追到门口,侍卫们亦从隔壁院子冲了进来,却见那黑衣人手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婴儿洁白细腻的脸上,婴儿受到不小的惊吓,正涨红了脸号啕大哭。
  众人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听着孩子的哭声,秦妙心心都碎了,强忍着眼泪拽住徐湛的袖口。
  徐湛拍了拍她的肩膀聊作安慰,与黑衣人交涉道:“放下孩子,你想要什么,一切好说。”
  “东西在哪里?”黑衣人问。
  “什么东西?”徐湛反问。
  “织造衙门的东西。”事已至此,黑衣人摊了牌。
  “这位仁兄是不是弄错了,我与织造衙门素无关联,什么东西会在我这里?”徐湛正与他们虚与委蛇,却见两个小小的身影从竹丛里爬了出来,登时心里一慌,不是林旭宏兄弟又是哪个。
  “马书吏,你敢说不认识?”黑衣人反问道。
  徐湛紧张的手心冒汗,因为林旭宏已经爬到了黑衣人脚下,混小子这时候出来胡闹什么!
  未待徐湛回答,只见林旭宏从背后一跃而起,抱住黑衣人执刀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黑衣人又惊又疼,挥臂将他甩开,孩子也脱手摔在地上,摔得没了哭声。霎时间,黑衣人亮出匕首戳向襁褓,林旭宏奋力撞了过来,扑上去抢南儿,一道寒光闪过,匕首划伤了他的手背,林雨等人一拥而上,那黑衣人无处藏身,慌不择路竟闯进林旭宏兄弟的房间,想从后窗翻窗而逃。
  忽然,那虚掩的门扇上,一大坛混着腥臭味的不明液体兜头而下,脚底打滑,狠狠摔下了台阶,被众人制服。
  “南儿,南儿!”妙心将南儿抱在怀里不停呼唤,只听南儿哇的一声啼哭,这口气总算缓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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