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离儿
时间:2022-03-16 09:18:41

  刘夫人虽然年长,对他们却谦和有礼,轻声叹息道:“没有,就这么一直昏睡着,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言罢,掩面而泣:“想必是这些天里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
  徐湛又仔细看了看刘推官,真不像装病的样子,但这病来这么突然又离奇,莫不是被人害的?想到此,依旧不甘心,给郭莘递了个眼色。
  郭莘心领神会,悄悄退出去。
  徐湛又和刘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听天井里响彻了孩子们的哭声——刘推官的孙子孙女,另有一个小儿子,在院子里玩耍,也不知郭莘怎么招惹的,哭的这么凄惨。
  刘夫人一惊,连声道见笑,提了裙摆出去看孩子们。屋里只剩下徐湛和刘推官。
  屋里顿时静了片刻,徐湛自言自语的开口道:“大人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才遭人毒手,就让学生猜一猜……”
  见刘推官依旧不动,像个活死人般没有半点反应。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学生斗胆猜想,是抚阳堤工程的内幕发作。不瞒大人,有一本详细记录工程用材造价明细的账本,正在学生手里,也应该有内容相同的账册保存在府衙,却不知道,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没有任何反应,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徐湛几乎想要放弃,却突然发现刘推官眼睫有一下微不可查的颤动,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总之有了一丝希望。徐湛跳起身来,关紧了门。
  “大人快醒过来啊!”回来坐在床边,徐湛忽而伤怀道:“在府衙时,除了先生,大人对学生亦有陪伴教导之恩,学生最是敬重。如今学生愚钝,急需大人指点时,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学生真的很难过,亦很无助,事情如此错综复杂,好似一个阴谋,却不为学生所知道,学生只是一介生员,在大人物眼里,如不入眼的蝼蚁一般存在,学生纵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却惧怕无谓的牺牲。大人快醒来,告诉学生……该怎么办,怎么救先生?”
  徐湛屏息凝视着他足有一小阵子,无奈的摇摇头,起身要开门离去。双手刚刚触到门扇,却听到身后一小声响动。
  徐湛并没有马上回头,生生定在门口,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身后响起刘推官虚弱的声音:“其实,蝼蚁也有蝼蚁的长处……”
  徐湛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压抑住五味杂陈的心情,回头看,刘推官真的已经撑床坐起来。
  “你过来,过来坐。”刘推官嗓子沙哑,唤徐湛到身边,自嘲道:“有人想要我死,我索性将计就计,一睡不醒,企望苟且偷生。现在听到澄言的一番话,着实令我汗颜。我活了大把年纪,反道而贪生怕死,不如你一个少年人有勇气。”
  “是谁这么猖獗,敢暗害朝廷命官?”徐湛惊讶道。
  刘推官往看看紧闭的房门,有些迟疑。
  “大人放心,郭莘会拖住其他人。”徐湛道,提水壶倒了杯水给他,有些凉了,只能将就。
  刘推官润了润口,缓缓道:“自府尊被抓走以后,我一直在偷偷查账,发现抚养堤工程的账目有很大的问题,虽然做的精细严谨,但假的毕竟是假的,是假的就有漏洞。”
  “是抚阳堤工程的账?”徐湛问。
  “是。”刘推官点头:“还原的进出账本,还有图纸等一些东西,都是紧要命的,在……”
  忽而停了声音,捉过徐湛的左手,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转眼到了正午,两个着青衫的年轻书办手捧一摞公文穿过“行思堂”,院子里很静,一口大鱼缸坐落在天井中央,几条锦鲤似乎也感到燥热,间或在水里蹦跳。
  此时胥吏们大多一头扎进饭堂用饭,两人环视四周,只有两个泼水扫地的白役在低头干活,两人对视一眼,一头扎进签押房。
  “阿湛。”其中一人努力压低了声音:“你确定藏在这里?”这么紧要的东西,怎么能藏在新钦差和千从卫的眼皮子底下?
  “大抵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徐湛不确定道,他从心底里觉得不踏实,仿佛背后总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
  但此时此刻,除了硬着头皮去做以外,别无选择。
  签押房是郭淼办公的地方,里间是小饭厅,也有一张铺塌,可供用饭休息,徐湛常常呆在这里誊写公文、研读文章、晌午与郭淼一道吃饭,彼时却想不到有一天会偷偷潜进来盗取证物。
  徐湛环视四周,窗下摆了一张条几,摆了一对前朝官窑的玉壶春瓶,一只汉白玉香炉,先生平日宝贝的紧,小心擦洗,亲自焚香,从不假手于人。
  刘推官在手心里写的字虽不甚清晰,却也能猜想的到,徐湛伸手摸了摸两只瓷瓶,转动其中一只,毫无反应,却移开了墙上一幅木框装裱的大字,后面是木质的墙壁,双手用力往里一按,再往上一推,便露出里面的暗格,空间极大。
  郭莘张着嘴低声惊呼,他在府衙住了三年,从不知道签押房里还有这道机关。
  找到想要的东西,混在一摞空卷宗中,溜出门去。
  他们并未发觉,签押房外的廊下,阴影里闪出两个人,眼看着二人离去,并不阻拦,其中一人得意的诡笑起来:“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廖大人,账本找到了。”
  另一人问:“何不现在动手?”
  那人低声斥骂:“蠢货,岂能在府衙动手!”
  越来越近的危险,两人竟浑然不觉。轻车熟路爬树溜出府衙,寻了街角一处废弃的民房换下衣衫,将账本小心收进衣襟里,辗转折回刘推官的住处,取了人家的东西,理当知会一声,兴许还能得到更多线索和证物。
  来到刘家门前,大门虚掩,徐湛喊了两声,无人应对,将门推开一点,才发现原来是门栓断了,耷拉着挂在门板后面,断口平整,像是刀砍的。
  “快跑!”郭莘低吼着,一面抓住徐湛的手腕,拽着徐湛往巷子口跑。
  徐湛被抓的踉踉跄跄,果然听到身后一阵响乱,“砰”地一声,七八个持刀的汉子破门而出,紧追他们不舍。
  徐湛不同郭莘,没跑多远便体力耗尽,一阵阵咳喘,两腿发软,看情形,刘推官一家已经被害,想想便感到心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两人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巷口一家店铺的栏窗上跳下一人,穿短打,戴斗笠,像个寻常的渔夫,身手却若影子一般轻盈敏捷,持剑挡在他们面前,与追来的汉子厮战在一起。
  竟是何朗!两人大喜 ,捂紧怀里的账本,向巷子外面跑去。巷子外竟也有随从接应,护送他们回到吴新别业。
  何朗见两人顺利逃脱,也不敢恋战,快速脱身逃跑,绕附近的巷陌里跑了几趟甩掉他们,便换回衣装返回别业,速度之快,与徐湛两人几乎前后脚到。
  两人奔出来迎接他们的救命恩人,何朗黑着脸不理他们,左手攥着右臂,指缝间有血流出。
  “何大哥!”徐湛凑过来,想要掰开他带血的手,一面喊下人请大夫。
  何朗气得简直失控,松开握着小臂的手,抓住徐湛的胳膊,拽着他往屋里走,一面吩咐老管家收拾东西上京,再不在韫州多待一刻。
  “你我是主仆,我不能打你不能骂你,所以我只能带你回京城,交给大人处置。省得你不好好读书,三天两头的出去闯祸!”
  徐湛被他扔在床上,忙翻身起来坐好,看着他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满地暴走,觉得十分滑稽。赔笑问:“何大哥,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铃儿呤叮响,mimi的地雷,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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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少年游马上就要结束了,徐湛也要开始新的生活,求收藏求爪印~~O(∩_∩)O~
 
 
第30章 上京
  徐湛被他扔在床上,忙翻身起来坐好,看着他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满地暴走,觉得十分滑稽。赔笑问:“何大哥,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何朗气得翻白眼:“你以为我在说废话?”
  徐湛站起身来,去桌边亲自倒一杯水给他,随口问:“今早郭莘给你下了迷魂香,少说可以睡上一天一夜,你却能及时赶到救下我们,是怎么做到的?”
  “及时赶到?我一直跟着你们呢!凭你们两个,也想算计我?”何朗瞪了他一眼,还是接过他递上来的水,喝一口又补充道:“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知道刘推官一家的下场吗?这回我若不把你送回京城,亲手交到大人手上,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徐湛撇撇嘴,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何大哥的武功出神入化,不知师从何处?”
  何朗兀自生气,徐湛却不动声色,仿佛一脚踹在棉花上,踹不疼徐湛反而闪了腰,一肚子火气也泄了,小臂上的刀伤也疼,找了个墩子一屁股坐下。
  “我和哥哥自小家贫,他在林家做工,我被送上山学艺,十来岁才下山,因为哥哥的关系,才得以留在大人身边效力。恩师是陕西人,姓姚讳昆。”
  “姚成嗣,你是姚大侠的弟子!?”这话不是徐湛问的,他哪知道什么姚昆,是刚踏进门的郭莘讶异的问。
  “你知道?”徐湛问。
  “就说你读书读傻了,大祁第一武学宗师,避世绝俗的隐士,谁不知道!”郭莘激动道。
  “既然要避世绝俗,我这等世俗人当然不知道。”徐湛反唇相讥,发觉忽略了何朗在场,抱歉的冲他笑笑:“尊师的恩情,何大哥必定终身难忘。”
  何朗觉得没来由,肯定道:“师恩似海,怎么会忘?”
  徐湛点点头表示赞同:“师恩似海,所以你便应该理解先生对我的恩情,他现在落在千从卫手上,生死未卜,我做学生的岂能坐视不管?”
  “理解归理解,可是怎么管?”何朗反问:“就凭你们,也敢插手御案?”
  徐湛摇头:“我自然没有那四两拨千金的本事,不过有人有,我只要将证据送到京城,则先生性命可保,说不得还能官复原职。”
  何朗惊讶:“哪有这样的人?”
  “是……先生的同科。”徐湛含糊的一笑道:“快去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启程进京,不过暂时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你们家大人。”
  “要我帮你欺瞒大人,开什么玩笑?”何朗瞪眼道。
  “二百两。”徐湛轻声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岂是见钱眼开的人。”
  “四百两。”
  “没商量,我得对得起大人的信任。”
  “一千两。”
  何朗眨眨眼,有些动摇,权衡了一会功夫,徐湛已经开出一张给他。
  看着何朗离开的背影,听的到郭莘整个世界观天崩地裂的声音,他最崇拜的姚大侠的弟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
  “你刚刚说的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郭莘满心疑惑。
  哪有那样的人呢,诓骗何朗的借口罢了。
  “刘推官对我说,小人物小人物的好处。我仔细想了想,咱们进京吧,京城虽然复杂,高官遍地,显贵云集,却总好过呆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韫州,伸冤无路,状诉无门。”徐湛摇摇头,颓然坐在桌前喝了几口茶:“都是我无能,平白害了刘推官一家,还是找不到任何头绪。”
  “别这样,我想了想,那样的人还是有一个的。”郭莘说。
  “谁?”徐湛眼睛一亮。
  “皇帝。”郭莘说。
  徐湛愤愤的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闹!”
  “我是认真的,待到了京城,我便去击登闻鼓,告御状!”郭莘道。
  徐湛失语,怔怔望着郭莘许久。
  “吓着你了?觉得我在说疯话?”郭莘问。
  徐湛轻嗤一声摇头:“大不了玉石俱焚,只要能救先生,我义无反顾。”
  翌日一早,几人踏上进京的行程。他们打着进省城考试的名号,因此只有何朗跟随,那十余个留下的随从被留在韫州待命。
  秦妙心本想同行,又怕女儿身拖累他们,竟从枕下掏出一个包袱,托小七交给了徐湛,她是虽然大方,却也守礼,先前事发紧急是不拘泥礼数,现在却不肯轻易和徐湛见面了。
  陆路和水路都可以进京,为安全起见,他们选择花高价搭乘官船。
  这是一艘不小的楼船,韫江码头常有官船往来,运送漕粮或官员,船上的小吏会将下面的船舱腾出来稍私客,就像徐湛他们这样的,花费高价只能得到一个舱室,阴暗湿闷,除了安全上得到保障外,哪里都难受的很。
  到船舱里安置好一切后,徐湛拆开秦妙心赠送的包裹,竟是一件月白色的儒衫,做工虽然一般,面料却是极好的,她这三天里竟忍着身体不适,赶出一件夏衫来。
  衫子上依稀氤氲秦妙心的体香,徐湛会心一笑,沉闷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郭莘从甲板上跑进来,抢看徐湛的新衣服,伸手一抓衣襟处,便觉得不对,里子里似乎夹了东西。
  徐湛忍着心疼,将里料沿针脚拆开,竟是四张银票,共有一万两。
  郭莘张大了嘴:“这小娘皮神了,还在病着,一下子能变出这么多钱!”
  徐湛却心生感激,京城里花费不比韫州,前路未知,免不了要四处打点,开销必然不小。他和郭莘二人勉强凑的出五千两,林知望临走前给何朗留下五千两,现在有了这一万两,想来不必再为开销发愁了。
  傍晚时,徐湛在船舱里闷得发慌,要去甲板上走走。幸而他没有晕船的毛病,只是一身骨头僵硬,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是一艘运输军械的官船,管事收了他们的钱,才私自捎他们进京。此时甲板上除了间或巡逻的士兵并没什么人走动,清凉的江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
  四下张望,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扒着栏杆往江岸处眺望。徐湛缓步过去,就着黄昏幽暗的霞光,才看清对方的面容,是个清秀的年轻人,个子较高,比郭莘大上几岁的样子。走神中感受到徐湛的存在,侧头冲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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